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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岁
一瞬间,宿玖翻落下床,跪坐在地。
呼吸……呼吸……
她的灵魂在疯狂地挣扎,她的每一分筋骨都在告诉她,快逃,快逃——但什么都是无用的。她恐惧得想要尖叫,这死一般的寂静让她发疯。可她连呼吸都不敢,更别说声音。
鸢白缓缓地抬手,目光近乎温和地、纵容地注视着她,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是在光与影之间难以界定的暧昧存在,月亮的光斑缓缓攀上他的腕骨,像是缠上了一层有毒的蛛丝。
如果鸢白站在这里,那地下的“元柏”又算什么。
可宿玖却好似什么异常都没有感受到,她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自己必须向眼前的这个人臣服……臣服……不然会死。
她的牙关打颤,身体无比顺从、仿佛无数次这样做过一样,向那人叩首。
……
鸢白曾听赭桐说过一句很有趣的话。
她说他是善神。
如果桐觉得他是善神,那他也可以是。
可某些事他还没有向那些善神学习过,不知道现在还来不来得及。
……
宿玖的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匍匐的身躯禁不住因发自内心的恐惧而震颤。
而鸢白似乎仍在出神。
……
许久,他才想起面前还有个活物,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若不是赭桐过来,他才懒得来这看一眼这个傀儡。不过,有件事倒是必须要看一看……
他瞥了宿玖一眼,就凭空打开了她的记忆,控魂术之下肆无忌惮地翻阅她的识海,完全不顾及这是个活生生的人。宿玖痛不欲生,喃喃着,嘴皮哆嗦,或许只有她自己听得清自己在说什么:“……对不起,对不起……”她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抱歉,“我下次一定不敢去招惹……”
“为什么不敢?”
鸢白微微抬高语调,他什么都没有做,但宿玖却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发出骇人的、求生般的喘息。
“啊……啊……”
鸢白没从她的记忆里看到那样赭桐“藏起来的东西”,略感失望:“啧。”
宿玖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或者说,鸢白略微感到好奇,却不能自己亲手去找的东西。只要稍加暗示,宿玖就会把这当成自己的欲望,替他行动。宿玖是带着家臣亲自去赭桐家的,但不知道从哪儿走漏风声让赭桐提前知道了,那样东西被人先一步带走了。
宿玖拿了抽屉里的两张纸币,是因为家臣说那是整间屋子里赭桐倾注情感最多的,最容易卜算出想要的东西……可他们只算出了大致方位,最终靠这个找到了叶青野。
鸢白又翻了一会,从宿玖记忆里看到了赭桐可爱地东张西望看有没有人跟踪她的样子,心情微霁。
他道:“你做的不错,就这样保持。你要一直记住,你很厌恶她,一直要给她找麻烦。你想找到她的弱点,弄清她的秘密。她抢走了你的‘未婚夫’,因为她,元柏总是脱离你的掌控……”
说到最后,他似乎觉得什么事很有趣,扬起了一点尾音。
宿玖抬起脸,眼神没有丝毫焦点,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鸢白的话。
“宿家人什么都没发现,这也很好,你要继续这样质疑、愤懑、但听从家族的命令。”
鸢白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指令一般刻进了宿玖的意识里,每说一句,她便呆呆地点头。
但她竟不是完全失去了自我,甚至还会自己发问:“我要、替您隐瞒到什么时候……我会迎来、怎样的罪?”
鸢白很有耐心:“到你和元柏二十三岁生日那天。”
宿玖乖顺地点头,但眼底仍有挥之不去的畏怖。
“宿家触忤,到时自有惩罚,至于你……可凭这些年将功折罪。”
鸢白想到自己总是教诲赭桐少做坏事,自己也该学着宽容些,于是耐心回答了她的问题。至于折完罪还剩多少,那就看他以后的心情了。
宿玖没有任何对宿家人即将收到的惩罚而担忧,好似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宿家的一员、忘记了她在意的亲人也属于宿家,她由衷地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心怀感激地再一叩首。
然后听见鸢白温声道:“去休息吧。”
“是。”
……
次日清晨,宿玖一身清爽地从床上醒来,元柏静静躺在她身侧,叔伯果然信守承诺,将人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
她早已不记得昨晚的噩梦和刻入骨髓的恐惧,看着元柏完美无缺的侧脸,无害而纤尘不染。
她拍拍他的脸颊,眯着眼欣赏片刻,评价道:“美人。”
还是不会动的好看。
—
赭桐以为鸢白不在乎,她跟谁一起来、又跟谁走一起这种小事。
但她好像错了。
她记得他已经和宿玖结伴离开,但很久之后,他忽然又重新回来。换了身简单的白衬衫,像是从没参加过宴会、刚从家里过来,向她和叶青野走来。
叶青野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看到鸢白过来就揽住了赭桐的腰,手放在她后背露出的皮肤上。
“你不要离鸢白太近,别被他发现那个东西。”赭桐见他没打算走,提醒道。
叶青野遗憾收手:“好吧好吧。”他朝远处挑衅地笑了一下,向鸢白随意挥了挥手,顺路勾搭了一个漂亮侍者走远了。
宿家很有待客之道,既然他不能和赭桐一起走,那就干脆在这过一晚上吧。
鸢白走过来,叶青野已经走得没影了,鸢白往叶青野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然后目光回到赭桐身上。
鸢白淡淡地:“你为什么跟他在一起?”
赭桐不敢抬头:“……”
明明各自做了差不多的事,为什么他可以这么有底气,而她又可以这么没有底气。
“说话。”
“我以为你,走了……我、我之前又答应过叶青野……”
“什么时候答应的?”
“今天中午……”
赭桐记起自己还跟鸢白说的谎,以及没有遵守的约定,觉得自己貌似……是不是做错得有点多。
这次,鸢白没有装作凡人的心情在路上开车慢悠悠地走,离开宿家后,他按着赭桐的肩在一息间回了她的家。赭桐隐隐觉得氛围不太对,鸢白没有让她有换鞋的时间,将她压在了玄关墙壁上。
赭桐顿时明白为何不妙了——其实她一直觉得让鸢白待在她狭小逼仄的家、躺在她廉价破旧的床上是亵渎,最开始的时候光是想想都感觉难以忍受。所以这种事一般都在鸢白那里做。
这像是某种默契的约定,所以只要回她家,两人的距离就像是熟人,而在鸢白那里,才是沉沦和放纵。
奇怪的是大部分时间,他们其实都是住在赭桐家里。赭桐对这种选择表示困惑,毕竟直白来讲,她以为至少鸢白是喜欢和她的夜晚的,难道他和她在一起还为了别的吗?为什么舍本逐末呢?
但他这样选,她都听他的,就没有问出口过。
鸢白一直都很遵守这条两人默许的规则。
但他现在,开始破例了。
这很不好。
遵守约定很重要,特别是对仙神来说。如果能够轻易更改约定好的规则,那底线就被无形放低了。对赭桐来说,她至今没堕落的原因是她始终都守着“知恩图报”这个原则。
如果一个神想要违约,还有什么能轻易限制他?赭桐想不到。
但是,今晚这样吗……?
赭桐被吻堵住了声音,她还穿着宴会的礼服,叶青野选的黑色长裙,裸露的背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她家很小,很拥挤,但和鸢白拥抱的时候她却觉得这个家很温暖。
现在却没有。
鸢白吻她,却唯独没有抱她。
他将她控制在身前,用力握着她的一只手,她的那块皮肤像是烧了起来,可还是很冷。
她不知道鸢白为什么毁约,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要结婚了还不开心。
她平时不会忤逆他。
……可她今晚喝了点酒。
做错事是可以原谅的。
她其实酒量很好,从前喝仙酿,让神仙都能醉倒一整月的酒灌不醉她,让她那时有点痛苦。
现在喝人间的酒,却要跟自己说,她喝醉了,所以做什么都可以原谅。
“鸢白。”两年来,她第一次拒绝他的吻,轻易得让她震惊。鸢白被她很轻地推了一下,就真的后退了。
“……”他没有说话。黑暗中,赭桐抬起头直视他,她第一次抵抗住了那双总出现在梦里的深邃眼睛,清晰地对他说,“我们还是继续……好吗?”
她出格地反握住他的手腕,从来都是鸢白伸手牵她。她的心颤抖着,她听见卑微的灵魂在呓语,不要放开他,他既然不提,那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她不是一直都做得很好吗?这次也可以的。
她的声音轻得不能再轻,可能真的要听惯了心祈的神仙才能听见:“直到你不需要我的那天……”
到那时,她可能就会相信传闻里的一切,相信就像她生命中也曾出现那样重要的人,如那教书先生的无心之言点醒她、改变她一样,宿玖与鸢白之间或许也有更深重的往事,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成为伴侣。
鸢白忽然愣住了,冷冰冰的妒火像是被泼了冷水,熄灭得无影无踪。
她以为,他要和她分开?
是谁又说了什么,是因为今晚宿家的宴会?
就算他早就最大限度地告诉过她,那件连他都被限制在内、无法多言的事。
至于更多的,他无法说出口。世上还有鸢乐神做不到、说不出口的事。唯有这件事,旁人不会相信,但她应该会相信。
当发现并不是这样,鸢白隐隐感到迷茫。
就算已经在一起两年。
她还是像随时都会离开。
只有她亲眼看过他最后的样子,知晓他的无力。
是因为这些年的颠沛?她连他的话都不再信以为真。
难道她真的觉得他对她是另有所图,和别人才是真爱?
她不是闭着眼无知无觉的瞎子,一定有更多的、鸢白不知道的理由,或许发生在这漫漫六千年间,让她无法相信他。
……
鸢白不是个喜欢反省的神,但他知道自己六千年前、在那场天灾之下,或许做了错事。
他以一念之私留住了一名小仙的性命,并没有问过她愿不愿意。
作为世间唯一的留存的仙,她要背负她知道的、和或许现在都不知道的重担。
那些无形地压在了她肩上,而她不过只是一个一千多岁的仙而已。
他那时甚至没有余力再对她说一句叮嘱。
他也不是一个会道歉的神仙。
六千年间,他身处存在与不存在的混沌之间,身处众生万物不能抵达的第六界、被放逐的世界。
偶尔听见她的声音。
叫他,鸢白、鸢白。
他不知道自己的神名是什么时候改的。
那小仙表面看着谨慎胆小,在人前总战战兢兢,私下里却无比僭越。
他的神生漫长到自己也数不清具体年岁,说不上厌倦,就是已经没有执着。其实对他来说,消散也并非什么坏事。
如果没有她一直呼唤,他可能就不会回去了。
他一直听着她赤裸直白的心声,忘记了她其实是个极其内敛又极容易逃走的人。两年前,他再遇见她的时候,发现事情和他想象的不太相同。
她看不出是那个六千年来一直呼唤的人。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希望他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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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神君在线受骗)
(网恋有风险,奔现需谨慎)
(桐:?我不是我没有)
(论一个不善言辞还没表情的忠犬桐被误解的一生)
以及:
(某桐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