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姝色

　　虚无的黑暗中，桑娆缓缓睁开双眼，双唇轻启，悠扬的声音荡起回响：“纵心之术不过如此，奚洺你的痴心妄想终将破灭。”

　　话音一落，被撕扯到四分五裂的灵魂痛苦叫嚣着，凄厉的嘶吼声响彻虚无，随后渐渐平息，直到烟消云散。

　　奚洺费劲半生炼成她，又费劲心血找回她，只为了夺舍取而代之。

　　实在有些可笑。

　　数年前，奚洺肉身已死，化作鬼魂游荡于世，不死心的她靠着不断夺舍他人苟且偷生。祸害不除终遗千年。如今，她想夺舍桑娆，却反被吞噬，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再不能害人。

　　……

　　乱姝听着连理枝讲述方才发生之事，由于桑娆吞噬了暮诗的力量和记忆，所以遭受奚洺纵心术的控制，可惜如今的奚洺不如从前强大，操纵不了桑娆，已经魂飞魄散了。

　　乱姝知道桑娆没事后，彻底放下心来。随后又眉头紧锁，白皙修长的指尖轻抚在胸口，她运动灵力感受同心咒，又望向榻上未醒的人儿，心中微微一沉。

　　同心咒，是桑娆从胡不夷记忆里学来的咒法，这咒法牵连着她们两人的“心”，可桑娆能轻松知晓她心中想法，可她却没法那么轻易的通过咒法去听桑娆心中的想法。

　　毕竟咒法是桑娆下的，乱姝并不知其中有什么奥妙。

　　这多少让她有些不悦。

　　她连桑娆什么时候被奚洺控制了都毫无察觉。

　　夜以至深，万千人家都已熄灯入睡。乱姝点了一盏烛火，安静的坐在一旁，守着桑娆，几个时辰去，桑娆一直不见醒。

　　“这就是你说的‘一会儿就醒’？？”乱姝略带质疑的问。

　　吞噬了奚洺灵魂的连理枝也不安分，整个“身体”攀附在窗沿，探头探脑的往外面瞄，听到乱姝的问话，她才偏了偏头，道：“她睡着了。毕竟是与擅长夺心之术的人斗法，很耗费精力的。”

　　乱姝眉头微蹙，这枝条分明是桑娆的一部分，可她和桑娆性格又有几分差别，或许是从前被扎过几回，她不是很喜欢这枝条。

　　知道桑娆只是睡着了后，她稍稍放下心，又看向窗沿行迹诡异的连理枝，实在不解：“你为什么不保持和以前的一样状态？你现在……还算做桑娆的一部分么？”

　　“哈……”闻言，连理枝像是被逗笑一般，嘿嘿的笑着，声音略显沙哑：“你这话说的……我很久没听到这么可笑的问题了。”

　　乱姝一颗心提了起来，陡然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安，警惕道：“你不对劲，你是什么东西？”

　　“我？呵……”连理枝嘲笑般嗤了一声，思考起来，毫不在意蓄势待发的乱姝，随后缓缓开口：“你还不知道桑娆究竟是怎么来的吧？桑娆是奚洺双手沾满鲜血的成果，为了确保她的成功，奚洺的徒弟，也就是暮诗亲手虐杀了曾经的你，‘小絮’。”
　　“准确来说‘小絮’的死也是因为奚洺，奚洺为她植入了很多灵魂，使得她很难一次就杀死……”

　　乱姝越听眉头越紧。

　　沙哑的声音继续道：“奚洺屠戮了无数人，就在快要成功的时候，被修仙者击杀了，她依靠夺舍苟且偷生。而桑娆成了没有意识的幽魂飘荡到崇吾山，寄居于一株‘梅花’之上。”
　　“那株梅花，便是我。”

　　乱姝一怔：“你的意思是……”

　　“我想你也猜到了，桑娆本身是‘夺心魄’，作为被奚洺用手段炼出的魂，是比较另类的存在。她没有肉身，只能附身于我，一次机缘她吸收了强大的灵力，才终于修炼出了肉身。”
　　“后来，我记得你浑身是伤的出现在桑娆眼前，她被你吸引救了你一命，你才有了今天，也有了兰山与山君阁。”

　　乱姝揉了揉眉心，这下，她总算彻底了解了桑娆的“身世”。

　　从孤魂野鬼，到人模人样。

　　她心情有些复杂，苦笑了一声。

　　连理枝：“所以你明白了吧？我是被桑娆附身的，我并不完全属于她的一部分，我从前不如她强大，承载了她的情绪，和灵魂感官，因她的喜怒而变化，甚至通过她‘夺心’的能力杀人。
　　现在，我吞噬了一个灵魂……很快，我就会彻底脱离她，成为……我自己。”

　　“嗯，原来如此。”乱姝听后颔首，也没了警惕。连理枝与桑娆之间更像是一种不顾宿主意愿的强行寄生关系。
　　昔日，连理枝没有灵魂不如桑娆强大，一直是被掌控的存在，而如今，她只是终于变强了，就要从“寄生者”身上剥离出来，成就自己。

　　接下来的时间，连理枝蠕动着把自己盘踞成团，随后缓缓形成一个“人”的形，犹如神话故事里女娲造人一般，眼睛、鼻子、嘴，都一点点浮现出来。

　　乱姝本就没什么睡意，无聊的看了一夜的“捏人”。她有些好奇，连理枝彻底化形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天边先透出一抹浅青，接着染上天边的橘红。

　　乱姝一只手撑着脑袋小憩了片刻，把她叫醒的是一点点向她延伸而来的“手”，那正是连理枝“手”，模样和人手别无二致，诡异的是她那犹如树枝一样伸的极长。

　　“手”拍了拍乱姝，将人从睡梦中唤醒，随即，指尖在其眉心一点，一段段记忆碎片涌入脑海。

　　一炷香过后，乱姝瞪了那只“手”的主人一眼，随后神志不清问：“给我看那些记忆是什么意思？”

　　空灵诡异的声音响起：“那些记忆与你有关，你应该知道……”

　　乱姝揉了揉眉心，有些恼怒：“我不想知道。那些过往，我一点也不在乎。”

　　她如今是乱姝，不是什么小絮，过往已化作云烟，再无瓜葛。

　　连理枝像是知道自己做了一件错事，安静的坐在角落，一句话也不再说。

　　清晨的街道上行人很少，乱姝在周围逛了一圈，只买了几个肉包子，回到客栈，店小二便迎上来问她需不需要用早点，不久，店小二便送来一碗热粥。

　　桑娆看着窗边泼洒下来的日光，惺忪的睡眼一点点褪去，她稍稍挪动身体，浑身就像被人打散架后又拼好的酸痛感。她在床上伸了个懒腰，才起身。

　　眼前，乱姝支着太阳穴休息，桌案上摆着一碗粥，和几个肉包子。桑娆昨晚费了不少精力，此刻肚子饿极了，她拿起肉包子就吃了起来。

　　包子有些凉了，依旧美味，白粥熬的绵密，没有很烫也没有很凉，温润的暖意从舌尖滑进胃里。

　　“你总算醒了，她几乎守了你一夜。”

　　连理枝的人形态完全显现，肌肤光滑宛若少女，只是光有五官没有人的长相特色，看起来不伦不类。

　　“哦？”桑娆看向她有些诧异，微微挑眉：“才一个晚上，就已经快成功了吗？不错不错，不过你的面容还差很多，需不需要我帮忙给你变张脸？”

　　“不用了。”连理枝的声音不再沙哑，隐隐听得出少女的音色，“我有自己的想法，你……能去帮我找身衣服吗？”

　　“……没问题。”

　　桑娆脸色尴尬，不由得想起自己当初刚化形时毫无人的羞耻之心，赤.裸.裸的就站在乱姝面前，现在想来有些不堪。

　　她外出随便买了一套白色的素衣，连理枝穿上后，彻底化形成功。

　　桑娆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微微一笑，拍手道：“恭喜恭喜，那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

　　少女略微思忖，双唇轻启：“就叫……疏影。”

　　“疏影。”桑娆念道，连理枝本身就是一株梅花，叫疏影的确很符合。

　　疏影与桑娆的附庸关系彻底解除了，此后二人便作为独立的个体存在。只是桑娆与乱姝腕上的“连理枝”仍在，这一部分与桑娆的灵魂牵连，为桑娆所控。

　　疏影借奚洺残魂化形，吸取了奚洺记忆后也可学到那些夺心的术法，日后或有大用。

　　疏影攥着糖葫芦的竹签，先咬开外层晶莹的糖壳，“咔嚓”一声脆响，甜意瞬间漫开，紧接着是山楂的微酸，果肉绵软带点嚼劲，酸甜交织着，连指尖都沾了淡淡的糖香。

　　疏影两眼泛光：“这就是人间的美食么？真是醉人的味道。”

　　桑娆瞧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禁笑道：“人间美味如滔滔江河，这一根糖葫芦只能算作沧海一粟。”

　　乱姝微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左手攥着一根糖葫芦、一根糖人，右手提着好几包桂花糖、桂花酥。

　　桑娆看向对人间充满好奇心的疏影，问道：“你日后有何想法？”

　　疏影舔了一口签上最后一颗山楂，道：“闲云野鹤，游历人间。你呢？”

　　“我……？”

　　车水马龙的街道，来来往往许多人。

　　桑娆挽住乱姝的手臂，半边身子紧紧贴着，那双亮如繁星的眸子，仿佛盛满了痴，望着佳人一眨不眨，周遭的喧嚣都成模糊的影子。

　　她浅浅一笑：“我自是与姝姐姐一起，永不分离。”

　　乱姝不自觉勾起一个软和的笑：“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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