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斑与狐狸眼

　　车灯将原寺灵住的那座屋子照得像是褪了色，也就只有门口攀缘在屋檐上的绿植尚且绿意盎然，豆大的雨点珍珠似的落下，一团团水汽爬上挡风玻璃打着滚。

　　原寺灵用手心捏住了每条袋子的封口，企图用身子将它们全都罩住，且做好了准备冲锋的姿势。

　　一旁的仇亿连忙拉住他：“你就想这么下车？”

　　还没淋到雨，原寺灵的双眼就已经事先眯了起来，他扭头说：“还有什么事吗？”

　　“等我一会儿。”

　　不知道仇亿从哪里变出来了一把伞，车身在他下车时微微上下起伏。不多久，他就绕到了原寺灵那边，优雅地打开了他那一侧的车门，并向他伸手：“下来吧。”

　　雨点从伞面弹进车内，溅到了原寺灵的额上。他眨了眨眼，盯着原寺灵的手看了几秒，为难道：

　　“我现在没多余的手搭上去了。”

　　仇亿哭笑不得，他收回手，将伞往他那边撑去：“先下来吧。”

　　车外的空气混合着潮湿水汽，就像喝水一样滑进鼻子里，稍微用点力呼吸也许还会呛到。

　　屋子外铺着厚厚一层白石子儿，渗水性不错，不至于一脚踩进水洼里。

　　原寺灵躲到伞下，跟着仇亿走到门口，屈膝矮下身，从旁边膝盖高的狐狸石雕的耳朵里摸出了一串小巧的钥匙。

　　雨水打在龟背竹上，复又坠落在石狐狸的耳背，顺着前肢流淌进地面。

　　大雨泼墨般倾盆而下，手中的两把钥匙碰撞在一起，在嘈杂的伞面下清脆一响。

　　仇亿站在他身后，赏玩着竖在屋外的那一块写有“寺灵医馆”的木板，木板边上有根糖果拐杖式的铸铁水龙头，连接着一根软水管，像蛇一样随意地卷卧在地上。

　　原寺灵先行进了屋，一边换鞋，扶墙的那只手顺带扯了一把灯绳，屋内登时亮堂起来。

　　他又从鞋柜里找了双拖鞋放到身边，扭头和仇亿解释道：“我只是借住在这里。原来的屋主爱干净，每次我穿鞋进来他就会发脾气。所以……仇亿，你也先脱鞋进来吧。”

　　仇亿在檐下短暂地站了片刻，闻言，收伞应道：“好。”

　　听着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岁的人直呼自己大名，他竟莫名有种无可名状的快感。这种感觉，仇亿只在逗仇元的时候体验过几次。

　　原寺灵很感激仇亿的父母将他培养得如此善解人意。这间老旧的屋子立了这么多规矩，对做客的人来说肯定麻烦地要死吧。

　　然而，仇亿看上去完全不觉得麻烦，不仅如此，他还格外欣赏这里的装扮。

　　他从下车时就注意到了，屋主似乎很有闲情雅致，在门口种植了不少花卉盆栽，饱经沧桑的窗口还吊挂着一盏生锈的鸟笼。

　　屋内空间宽绰疏阔，地板都是用实木铺就的。因年岁老旧，落脚的地方有几处磨损的孔洞，可要是仔细观察的话，就能发现地板上在不久前曾上过蜡保养。从玄关到餐厅里的每一处布置，橱柜桌几、沙发地毯格调一致，都是屋主爱惜这间屋子的象征。

　　原寺灵从进屋起就急急忙忙地开了间卧室进去，仇亿原以为他这是怕被自己看到杂乱的房间而害羞地跑进去的。可是转眼他又拎着一把海绵拖把出来，从入口处开始一块块拖地。

　　“你先坐下休息吧。”原寺灵在繁忙中抽出精力招待仇亿，和他解释说：“今天家里来了些……客人。我只是借住在这里的，起码得保持卫生。”

　　仇亿理解了原寺灵刚刚说的“屋主爱干净”是何意了，他也不介意，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曾几何时起过破门而入把里面砸个稀巴烂的念头，幸好当时没这么做。不对，就算当时破门而入，见到屋内充满艺术气息布置，他也是不会忍心砸毁的，这一点他可以保证。

　　原寺灵忙前忙后，从玄关拖到外面的走廊，又从另外一边的走廊拖回原点，他的头发、衣服几乎都被屋外欢脱的雨水和水汽濡湿。

　　仇亿一手托着下巴，微微蹙眉，感觉原寺灵是在有意避开和他说话的机会，因为他刚拖完地就又马不停蹄地找了衣服要去洗澡。

　　“寺灵。”仇亿叫住了他，这一声带着些恼火的情绪。

　　原寺灵前脚刚踏进浴室就隐约听到了仇亿在叫自己，于是向后仰，露出半个身子朝他望去：“怎么了？”

　　仇亿一看到原寺灵就消气了，声音软下来，问：“你就不打算先和我聊聊天吗？”

　　把人晾在客厅，仇亿哪里受过这样的冷落。

　　原寺灵也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抬手捏着湿成一支支的头发，为难道：“我洗澡很快的……七八分钟就好了。真的。”

　　“好吧。”仇亿叹了口气。

　　原寺灵端着盆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选择放下盆子，朝仇亿走过去。

　　他在仇亿跟前蹲下身，露出了一截洁白的后颈肉，伏下身从茶几的抽屉里找了一盒《大富翁》出来，扭过脸哄道：“等会儿我们来玩这个吧？你先了解一下规则，等你差不多看完规则我就洗好了。”

　　仇亿看得入迷，愣道：“哦。嗯。”

　　“那我先去洗个澡。”原寺灵又重新起身。

　　等目送原寺灵进浴室，仇亿才将视线收回，落到刚刚被原寺灵触碰过的那一盒大富翁上。

　　他将那一盒四个角都裂了道口子的盒子小心打开，里面的世界地图有许多刮痕，那些卡牌道具大多都软皱起皮了，想必是原寺灵经常拿出来玩的缘故。

　　深处的房间传来锁门的动静，花洒喷水的声音紧随其后传出来。

　　过了八分钟左右，原寺灵果然准时地从浴室里出来。他换了身宽松垂坠的白色打底衫，随便套了条蓝色短裤，两条腿笔直匀称，让仇亿挪不开视线：就连腿都狠狠地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如果不是仇亿的意志力足够强大，他能立刻单膝下跪向原寺灵求婚。

　　原寺灵搓着头发走过来，问：“你要不要也去洗个澡？”

　　“我愿意。”仇亿脱口而出。

　　原寺灵不解地“啊”了一声：“什么？”

　　仇亿面不改色地转移话题：“所以你这是变相地答应我留宿了？”

　　原寺灵的双耳倏地泛红，眼珠颤动，嘀咕道：“明明是你想留下来的。”

　　他坐在沙发的端头用毛巾擦拭头发，仇亿站了起来，隔着毛巾揉了揉他的头，冷不丁地道：“我洗澡也很快。”

　　被人摸头真是少见，原寺灵眼神呆愣，手里动作不自觉加速，将头发搓得飞快。

　　*

　　仇亿像是真的在和原寺灵比速度，原寺灵才刚插上吹风机他就从浴室里出来了。

　　“这么快？”原寺灵暗自称奇。

　　“我没带换洗的衣服。”仇亿挠挠脸颊，“想想还是算了。”

　　对哦，这里没有仇亿的衣服，也没有浴袍之类的东西，仇亿穿什么呢？

　　原寺灵放下吹风机，让仇亿等一会儿，看着像是想到了什么。

　　“我有衣服。”

　　“你的衣服…我应该穿不下吧？”

　　仇亿和原寺灵背对背贴着站在一起还能多出两条手臂的宽度，要是让他穿原寺灵的衣服，那和穿紧身衣有什么区别呢？

　　“不会。我有别的衣服。”原寺灵看着仇亿，大致目测了一下仇亿适合穿多大的衣服，随后推开一间贴着“帅哥的房间”的房门翻箱倒柜地去翻找。

　　过了没几分钟，他大方地把衣服塞给仇亿，还神神秘秘地把一条内裤放在最上面，特别提醒道：“这还是新的呢。应该挺合身的。”

　　仇亿两条手臂抱着衣服，眼珠子下移，盯着那条紫色的三角内裤看了几秒，双腿好像石化了迈不动脚。

　　原寺灵友善地拍拍他的肩膀：“快去吧。”

　　仇亿干笑道：“我还是不洗了吧。”

　　“那多脏啊。”

　　原寺灵从小被大叔公用戒尺教训，沾床前先洗澡的习惯早就刻入骨髓。这句脱口而出的话并没有恶意，却着实让仇亿脸色一黑。

　　考虑到别人的生活习惯可能和他不一样，原寺灵马上闭嘴，讪讪道：“其实不洗也没关系嘟……”

　　“不。”仇亿端着手上的衣服，像端着本圣经，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转身时说了句“入乡随俗”，散发着阴沉的气息一步步朝浴室迈去。

　　原寺灵紧张地在后面啃指甲，都想把自己的嘴顺丰包邮给捐了。

　　也许仇亿在打击报复他，说是洗澡很快，可过了二十多分钟也不见花洒的声音停下来。

　　一个小时过去，原寺灵开始心疼起他的水费，从沙发里起身打算去催催仇亿，一边走一边不爽地嘀咕：“怎么这么——”

　　仇亿正好拉开门。

　　热气从浴室里喷洒而出，让原寺灵脖子一痒，他的两边嘴角马上敲锣打鼓地传唤道“干活了”，过分地翘了起来，话音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谄媚道：

　　“快啊……”

　　仇亿撩起额前的头发。他的个子太高了，站直了脑袋就会碰到门楣，所以只好倚在门框边，偏头睨着他。

　　浴室里温热的水汽不断冒出来，像为了出大片而奋力地聚在仇亿周身。

　　原寺灵尴尬地站在他面前，心里一直在催促自己的死嘴快说句中听的，让仇亿高兴高兴。忽然福至心灵，眉尾一抖，问：“合适吗？”

　　仇亿还陶醉在自己出浴的氛围里，料想原寺灵一定觉得他帅呆了，用魅惑的声线问：“嗯？什么合适？”

　　“内裤啊。”原寺灵道。

　　“……”

　　仇亿无法想象自己正穿着一条纯棉紫色三角裤，连忙脚底生烟迈出浴室拉上门，还不忘回复“合适”。

　　原寺灵像跟班一样跟在他后面，预谋已久地吹捧道：“那你还挺大的嘛！”

　　哼哼，听到这么高情商的夸赞，仇亿一定高兴死了吧。原寺灵简直骄傲死了，得意地搓了搓鼻尖。仇亿走路愈快，他就跟得愈紧。

　　“……”

　　原寺灵追着说：“我以前有个朋友，嫌自己家太高了懒得爬，硬要赖在我家，所以就给买了内衣裤。结果给买大了。”

　　仇亿一站住脚，原寺灵就撞上了他的后背。

　　原寺灵那个所谓的朋友，应该就是那间贴着“帅哥的房间”的房间原先住的人吧。仇亿侧过脸，朝某个方向看去。

　　“所以……你那个朋友喜欢三角裤？”他问。

　　“不啊。”

　　原寺灵侧过身，一本正经道：“是我喜欢。”

　　“……”

　　内裤似乎是原寺灵擅长的话题，只见他从走廊上收回了晾晒的衣物，取下一条内裤，两手扯着裤角两端，全方位展示给他看。

　　“我比较喜欢有卡通图案的。你那条没有，喜欢的话就穿走吧，我不心疼。”

　　他手中的那条白底内裤的正中央印着一个飞行中的迪迦奥特曼。

　　不看还好，一看，仇亿就满脑子都是那个奥特曼了，他朝额头用力一拍，企图让奥特曼的影子从他的脑海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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