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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义
简籍才出诊室门,就撞见赵亚芬。
只有她一个,没有带来舅舅家的小女儿。
老人听见消息却没有萎靡,脊背还是挺直,她见到简籍,这才收敛了神色。
“大夫叫我过来叫你,那边情况很不好,但是你能再见她一面,我还想你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硬闯了。”
简籍点点头,说不出话来,神智似乎也飞到了很远不知道在哪儿的地方去了,他只是跟着不知道谁的脚边,等回过神的时候已经来到了病床前。
至此,他才真切的感受到原来自己的母亲,真的是癌症患者。
陆庭这个人有自己的坚持,虽然她不说,但是谁都能看出来。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头发出现白色,不能接受自己的衣服出现褶皱,不能接受自己的脊背不挺直,也不能舍弃妥帖的底妆,更不能接受自己发出不够漂亮的呻吟。
即便在网上看过太多的积极求生的病患,但是都和陆庭不一样。
那些人身上是“活下去”的勇气和力量。
但是陆庭身上看不出半天病人的自觉,也没有病人的痕迹。
她根本没有在心里接受自己得了病。
患病的陆庭还是光彩的陆庭。
简籍想着,睫毛轻颤,用视线去描摹勾勒现在母亲的样子。
她爱惜的头发早已经消失不见,不能接受的衣褶正出现在病号服上,脸上自然是没有妆容的,能看出些无法避免的暗沉。
现在陆庭不像陆庭了。
那双闭着的眼睛动了动,陆庭或许瞥见了儿子的身影,她张了张嘴,示意对面过来听她讲话。
简籍自然是俯下身子。
“……意义,找到的话,记得烧给我。”
即便是这样的时候,她依旧说的是这样平常的话。
简籍心想,其实他刚刚的结论下得过早。
陆庭明明还是陆庭。
也只有她不会在临终前说些“我爱你”。
这样也好。
简籍想着,这样的话,即便他再也见不到陆庭,也会对自己催眠“她没那么爱你”。
“……简籍。”
女人声音轻轻的叫他的名字。
这声音很轻,很温柔,带着一点轻轻的颤抖,在吸氧面罩下缓缓飘进简籍耳朵。
简籍点点头,“我在。”
他以为陆庭还要说些什么,却在抬眼的时候,看见女人眼底的水光波澜。
……哭了。
陆庭哭了。
十七年,他从没见过,从没听说过,陆庭会哭。
——
黎洺还以为过来会闹得麻烦些,结果才走进医院,来到工作台问了半句,就被打断了。
“你好,我想问一下咱们医院是不是有一个患癌住院的……”
“你是简籍的同学?”
黎洺愣了下,这才发觉额头冰凉的出奇,是一路奔波而来出的汗被空调吹干。
护士给简籍指了个方向,位置在二楼:“找不到你就你跟着人群走,再找不到就报简籍的名字。”
黎洺神色凝重了些。
原来那天来这边清创,是这样。
做了几手准备,但是来到二楼的时候,黎洺却隔着长长的走廊一样看见了简籍。
后者淹没在穿梭的人群中,旁边就是椅子,但是没有坐下,而是靠着墙壁站着。
护士叫着让一让,盖着白布的病床被推出去。
简籍却像是没有听见,也没能看见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黎洺胸口飞快的抽痛了下,他轻轻嘶了一声,抬手按在左胸膛,逆着人流摸索挤过去。
这样吵闹喧哗的场景,发生了什么简直是昭然若揭。
他还在想要怎么和简籍解释他突然来医院,是崴了脚还是肚子疼……他还不知道医院二楼的诊室分布,应该先看一眼的。
但是他还没找到合适的接口说辞,一直低着头的简籍却像是又感应一般抬头看向他。
黎洺:“……我、我是来!”
对上那样一双眼睛,黎洺本就没编撰好的拙劣借口更加无法说出来,他这句话断在一般,没有下文。
简籍没过问这些,他又收回视线,伸出双手扣住膝盖,用力试图按住打着颤的腿。
效果很不好,他的力气无济于补,整个人最后还是靠着墙壁一点点滑下去,最后蹲在地上。
黎洺也蹲下身子。
很诡异的场景,明明旁边就是一排空着的椅子,两个人却挣扎着半蹲不蹲的靠在墙边。
“简籍。”黎洺有好多话想说,但是这个时候却只能叫出简籍的名字。
他伸手按住后者的肩头,试图窥探他的神色,却没看见半滴眼泪。
后者似乎只是茫然了。
茫然的简籍木讷抬起头:“……我没有妈妈了。”
“……”
黎洺被这句话刺到了,他心口刚刚那点绞痛似乎又严重起来,这些痛苦连带着他的眼泪都要不受控制的流下来了。
他握着简籍肩头的手更用力了些。
“黎洺,我没有父母了。”
“……”
“我是孤儿吗……好像是,我现在是孤儿了,孤儿的话,是不是要去读特殊的学校……”
黎洺忍无可忍,伸手用力保住简籍,抢先一步哽咽了:“别这样说。”
“是事实……我被父亲抛弃,又被母亲落下……”
简籍这话才说一半,就感觉后颈落下点滚烫的热意,面积很小,但是异常灼热。
“……你哭了?”
简籍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扳住黎洺的脸,后者整张脸都通红,大滴眼泪正啪嗒啪嗒往下掉,他这样一碰,尽数都砸在了他指尖。
简籍指尖摩挲着那点湿润的眼泪,一时间茫然起来:“……你在哭什么。”
“好伤人啊,”黎洺伸手抹了抹眼睛,“什么叫我哭什么,我好伤心就哭了,不可以吗。”
简籍的眼睛像是干涸的湖,这种时候竟然挤不出半滴眼泪,他盯着黎洺怎么擦都止不住的眼泪,鬼使神差的扣着他的肩膀,用嘴唇轻轻触碰了下那滴滑到他脸颊的泪。
“……你干什么!”黎洺被吓了一大跳。
简籍却抿着唇舔了舔那点泪水:“原来是这样,泪水。”
“什么什么什么这样那样的,你没哭过吗?”黎洺被吓得眼泪都忘了擦,只是呆呆看着简籍。
简籍突然没头没脑的问到:“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黎洺抽了抽鼻子:“什么啊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人活着的意义当然是没有意义啊。意义就是在知道人生没有意义之后还在活着啊!”
简籍愣住了。
“在知道人生没有意义后……还在活着……”
他反刍这这句话,竟然忘记了所有东西。
黎洺伸手抹掉眼泪,就见简籍没有半滴眼泪,精神却比刚刚好了不少,似乎黎洺的这滴泪,这句话给了他什么启示。
他腿不再抖,而是撑着膝盖站起来了。
“你去哪儿?”黎洺也跟着站起来。
“去找我外婆,看她怎么料理我妈后事。”简籍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如常,似乎在阐述今早吃了油条豆浆一样平静。
见黎洺不解,简籍这才补充道:“外婆年纪大了,她去世的时候,我要懂得要怎么做才好。”
黎洺:“……”
简籍说这些话,但是似乎痛苦的是他。
他的眼前又糊成一团,在这样朦胧的幻境中,无法捕捉简籍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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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人生的意义是什么呢。
简籍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脑海中浮现的是光鲜亮丽的陆庭,还是眼角闪着亮光的陆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