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枝甘露

　　那一晚，听着窗外的雨声聊过往的事情不小心聊到了深夜。祁枝雪才发现，在杨予晖的相册里不仅仅只有一些自己的照片，而是很多。

　　暗恋者的经典视角里，有很多偶尔遇见的场景，例如食堂，宿舍，校园等等。虽然拍照质量不咋地，但胜在数量还算挺多。除此之外最多的就是在各种各样的活动上的直拍，能够从旁人视角得见那时的自己永远熠熠生辉。

　　毕竟“优秀”两字从小在他身上就说烂了。

　　祁枝雪一边翻看一边感慨：“你这么多年都不舍得换手机啊？”

　　一番没理由的话成功逗笑了杨予晖，杨予晖摸着他的头：“肯定啊，非常宝贝。”而后又说，“我其实一直有个想不通的点，就是……你在活动上呈现的表演和私底下的状态不太一样的那个原因究竟是什么？因为我经常看见你一个人眉头紧锁，每天走路都很匆忙，而且还不喜欢按时吃饭。”

　　祁枝雪有些难以言喻地望着他。

　　“我就觉得，你这人心思很重，是不是不喜欢和人打交道？或者是不是有时候想得太多，容易上火？我很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做自己热爱的事情散发那种迷人的光芒，而不是……”杨予晖斟酌着措辞，“只甘愿缩在一个小小的地方，让任何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接近你。”

　　其实杨予晖刚讲这一段话的时候，祁枝雪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杨予晖是想说，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例如“我喜欢里县这里安宁的生活所以待在这里”是违心话，他怀疑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自己又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可……那些不全是违心话，当然也不是真心话。

　　祁枝雪欲言又止，他也不知如何解释清楚其中的缘由。

　　也许等到某天，答案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了。

　　-

　　早晨六点，第一缕阳光透过积云照在青雾山的时刻，树林间早已经雾气弥漫。然而等到太阳往西方移动，那些雾气便慢慢减少，结成了薄薄的冰碴子覆在一切事物上。直到八九点，云层倏然间翻涌散开，山上的雾气也随之飘散，露出湛蓝的天空，才印证了那句宣传标语：拨云雾，至天清。

　　小时候祁枝雪没少陪着爸爸妈妈一起来爬山，但通常情况下，他都会成为阻碍爸妈热恋中的“第三方”，经常在爬着爬着这个过程中被抛之脑后。于是，在他小小的脑袋里明白了一件事。

　　爬山这么热血的事情也可以是他们的约会项目。

　　不然怎么解释，父母之间那种忘乎所以，忘记还有个娃在后面看见蛇疯狂追爸妈的可怜事件呢？

　　尤其是在节假日过来爬山，或者不是节假日只是来爬一座著名的山都可以看见许许多多热恋中的小情侣。俗话说患难见真情，爬山看意志，弄不好的话分手都是小事，下山才是迫在眉睫的大事。

　　以往他都是一个人或者拉着朋友三五成群地来爬，没想到今时今日再次来到青雾山，不仅换了一种身份，而且身边还换了一个人。

　　缘分，果然是很妙的东西。

　　行到中途，才到人影来来往往的云台与巍峨的大门。旁边不远就是售票处。那时俩人靠在石头雕刻的栏杆往下看风景时，雾气早已散去，能够清晰而长远地看见附近的山脉与城市了。

　　最近几年家乡里县发展变化很大，虽然从前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可是GDP逐年赶超市区，靠得就是两个著名的旅游景点，一是脚下的青雾山，二就是一眼看不到尽头的镜月湖了。

　　山没少爬过，湖当然也去过。

　　从此处眺望，还能瞅见镜月湖被冰封住的小尾巴。

　　杨予晖递给他喝水，祁枝雪灌了一口继续说起曾经的往事：“我以前走到这里都不想动了，第一是因为很累，却没想到才刚刚爬到售票处，要我继续往上可真是为难死我了。第二是我找不到我爸妈在哪里？只能在这里默默地等。现在还好，勉勉强强可以爬到山顶了。”

　　杨予晖望向远方，点了个头：“进步不小。”

　　祁枝雪看向他，只见杨予晖头发上有水珠，大概是被雾气笼罩了。再一抖动自己头上的水珠，他笑了笑：“我们这是刚从雾里走出来的吧？头上都是水。”

　　杨予晖凑到他跟前摇头，像只故意抖水的坏猫：“是啊宝宝，今天雾可不少，过些日子还要下雪呢。”

　　祁枝雪无奈地被蹭了一脸水，本想离远点，结果忽然想起什么，问：“你的名字是谁取的？含义不会就是……”

　　杨予晖不说话，嘴角含着笑，就这么看着他。

　　祁枝雪被看得心里发毛，浑身不自在：“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不好意思说？”

　　杨予晖扭过头，一脸深沉。

　　祁枝雪皱着眉：“不想说是吧，小气鬼。”

　　杨予晖否认：“不是不想说，是我一直觉得我的名字没什么意义。你想想我家一共有三个孩子，我大哥杨予山，我二姐杨予容。等到我出生时，我就只能跟他们一样取个杨予什么什么的，普通又随意，再加上重名重音的还不少，所以……”

　　“所以……‘杨予晖，朝晖的晖’是你想让别人记住你而想的介绍词吗？”祁枝雪问。

　　杨予晖瞪大眼睛看着他，一瞬间回忆和羞耻都被这句话勾出来了，满脸尴尬：“我天……不是吧？这个你还记得？”

　　“记得啊，不仅记得，我还觉得……”祁枝雪凑到他眼下，笑意盈盈，“你蛮有意思的，很独特。并且，你那时候想要与我握手时浑身都散发自信的气息，让我确实意想不到……”

　　“意想不到吗……”杨予晖低下头，近乎要触碰到唇，然而祁枝雪出乎意料地从他的眼皮子下溜走，转过头的那一刹那，冷风侵袭，时间都仿佛慢了下来，只有扬起的目光久久不落。

　　后来俩人去市里逛了逛，买了很多东西放在车后，再回里县，到了饭点，晚上比白天还热闹。由于今天转得有些心累，便随意选了一家温馨的烤肉店解决晚餐。没想到还没上餐，一声清亮的“杨予晖”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平衡。

　　闻言，杨予晖和祁枝雪同时抬头，对视了一眼后随即愣住。

　　那是时隔多年，杨予晖再一次遇见冯倩倩，他有些认不出她，因为她变化很大，不论穿搭还是发型都不一样，但又似乎没怎么变，还是那么张扬明媚。她却能在进门后第一眼发现他。

　　“你居然在这里诶？你今天没工作啊？”女人毫无顾忌地拉着小姐妹来到男人身边寒暄，“不认识我了？这才多少年就忘记了啊？忘性真大。我，冯倩倩。这我朋友，夏月。你不会都忘记了吧？”

　　一连串的问号甩过来，杨予晖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只好看向了对面的祁枝雪，似乎是求助。他们在外面一般不会选择坐在一起，所以旁人不知情况情有可原。而且祁枝雪面对此种事情只是微微一笑，看上去没什么介意的。

　　于是杨予晖坦荡地应了声：“好久不见，虽然没怎么忘记，但也不怎么记得。而且上次听周厌说了，他也遇见了你，只是没想到我们这么快也遇见了。”

　　“害，就一个小县城能有多大？再说了，我这一天天闲着没事就喜欢倒处逛，还准备去你理发店做做造型呢，遇见不是迟早的事吗？”说罢，冯倩倩才注意到了祁枝雪，眼前一亮，饶有兴致，“这是……你朋友？”

　　杨予晖心有余悸地看向祁枝雪。

　　祁枝雪仍然笑着：“是，刚认识的好朋友。”

　　杨予晖捂住了脸，第一次觉得有点不忍直视。

　　冯倩倩不知不觉咽了一次口水：“好朋友？”

　　祁枝雪见二人未落座问：“要一起拼个桌吗？”

　　语句不同以往的温柔，却在杨予晖听来十分刺耳犀利。冯倩倩刚要说个好，杨予晖提前打住：“那个……这样吧，这桌我已经点好单了，钱也付过了，如果你们还没选可以坐这里，我们还有事，很抱歉，得先走了。”

　　话音一出，三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没等到反应过来，杨予晖已经干脆利落地拉起祁枝雪离开了。外面天色暗沉，风刮得有点冷，连带脸上都没有什么好表情。

　　出门后，祁枝雪抻开了他的手，独自走着。

　　俩人谁也没说话，心思都很沉。

　　车就在附近，祁枝雪却没往那边去。也不知道该往那边走，只是一个劲往前。有时候走岔了，走偏僻了，又被杨予晖拉回来。差不多快到小吃街了，祁枝雪冷冷开口：“我到现在还饿着肚子呢。”

　　“想吃什么？我买，或者回家做饭？”

　　祁枝雪仰起头：“烤肉。”

　　杨予晖摊手：“不巧，走过了，没了。”

　　祁枝雪白了他一眼，脑海思绪万千。一会觉得杨予晖果然是个弟弟，想法啊行动什么的都很冲动，一会又觉得自己也很冲动，大冷天的不知道在别扭什么。于是故作随意地问：“你前女友啊？”

　　杨予晖歪过头“嗯”了一声，音量有点低，似乎不愿意提及。

　　“哦……”祁枝雪心不在焉地问，“你们谈了多久？”

　　杨予晖看了他一眼，瘪着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思考很久才说：“大概……没多久，我不记得了，太遥远了。”

　　“嗯……不记得。”祁枝雪凉凉笑了，看着周围琳琅满目的商品，始终没选择停下，杨予晖跟在他身边都能感觉到战战兢兢，过一会冷不丁又说，“我怎么觉得你很在乎她啊。”

　　杨予晖直愣愣地“啊”了一声：“在乎？”

　　祁枝雪瞥他一眼：“你很在乎她，不然刚才紧张什么？”

　　“没有啊，我不是在紧张你吗？”杨予晖舔了舔嘴唇，“因为我以为你不知道我和她之前是什么关系，所以怕你误会。”

　　祁枝雪走着走着停下来：“怕误会的话就坐下来说清楚啊，你跑什么？搞得我们好像逃单一样，不过刺激还是怪刺激的。”

　　杨予晖拧着眉叹了口气：“你没发现吗？她现在看不上我。”

　　“嗯……”

　　“但是她会看上你。”

　　“啊？”祁枝雪动了动圆溜溜的眼珠，没怎么想明白，“看上我？”

　　杨予晖插着兜，笑容神秘：“我认识她很久了，从初中开始到高中结束，一共六年，除了了解周厌是什么德行之外，我也很了解她。你知道吗？她这人，从不喜欢吃回头草，就喜欢地里长出来的新鲜草。你呢？对她来说刚好是一颗新鲜草。”

　　“所以……”

　　“所以……”杨予晖冲他身后的摊贩扬了扬下巴，“要吃糖葫芦吗？”

　　杨予晖买了两根，一个山楂的自己吃，一个有水果的在祁枝雪手上。俩人吃着外脆里甜的糖葫芦，心情明显比刚才好了很多。杨予晖问：“宝宝还想吃什么？要不去吃日料？或者螺蛳粉？米线？烧烤？”

　　祁枝雪扭头，盯了他一秒，又回头，笑而不语。

　　“不饿了？”杨予晖低声问，“那我可以问问宝宝刚刚在想什么吗？不说话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这是在吃我的醋？”

　　祁枝雪又看了他一秒，扭过头，同样笑而不语。

　　“宝宝笑什么啊？我有说错吗？”杨予晖咬了一口糖葫芦，“不是在吃醋吗？”

　　这会就奇了个怪，不论杨予晖问什么，祁枝雪都不答，明明听见了，非要充耳不闻。直到快吃完了，祁枝雪突然停下来，一脸恐惧地盯着杨予晖身后，嘴唇哆嗦：“杨予晖……”

　　“怎么了？”

　　“你看，好像是刚刚遇见的人，就在那边……”

　　杨予晖顺着话音看过去，天真地咬了口糖葫芦，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然而搜索半天没什么发现什么熟悉的人，再一回头，背后生风，陡然一凉，愣好一会他暗骂了声：“跑真快。”

　　夜幕比刚才更深了，四通八达的街道这会儿人满为患。祁枝雪脚底似乎抹了油，溜入人群中后怎么都找不见。杨予晖站原地看了好久，迟迟未移动一步。

　　祁枝雪藏在不远处的店里接到了他的电话，想也不想，直接摁了挂断，然后无情地关了机。过两三秒畏畏缩缩地探出头，没想到那家伙还在那里不敢乱动，一直盯着手机皱眉。果不其然，在得不到电话回应那刻人彻底怒了，开始迈出第一步。

　　祁枝雪没有犹豫，干脆地选择了与之相反的方向溜去。

　　他这人坏心思多得数不过来，一会一个，没完没了。得逞后又觉索然无味，因为这次躲猫猫的地点实在太广阔，在没有设备帮助下是很难有突破的。所以不过十几分钟，杨予晖还没有找到他，他自己快撑不住想回家了。

　　但……

　　祁枝雪看向了面前偏僻狭窄到少有人迹的角落，眼眸一沉，貌似走得有点太远了，他马不停蹄地打开手机。拨通电话那刻，铃声回荡在墙壁中，然而对方一直未接。不知道是没看手机，还是怎么地，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任何讯息传过来。

　　不是吧？

　　不找了？

　　真抛弃他了？

　　祁枝雪皱着眉头，屏幕光下，一脸沮丧。

　　大有一种“早知道不作那么狠”的后悔感爬上心头。他在心底数落了自己一遍又一遍，总结不过就是：你说说你，好端端玩什么躲猫猫？跑那么快，谁追得上？又不留点线索……

　　www：你回去了吗？（突然出现）

　　www：我还以为你会找我，那我回去找你吧。

　　www: 你在哪里？（哭哭）

　　等了一两分钟，心急如焚，结果对方还是无回复，祁枝雪干脆投降。在原地蹲累了，决定往外走。由于离热闹的地方有点远，连路灯都有气无力地一闪一闪。他盯着路灯闪烁的光芒，发现地上的黑影越来越明显。

　　好像不是他在往前走，而是黑影在逐步靠近他。

　　等到终于意识到什么，祁枝雪抬起了头，心中一顿，步伐不由自主地往后撤。杨予晖漠然地直视前方，看向他的视线中夹杂早有预料的戏谑。身形带来的压迫愈来愈近，直至与地上的黑影融为一体，祁枝雪还未彻底掉头，那人炙热的唇已经吻了过来。

　　吻在脸上如雨滴乱坠，祁枝雪被他抵在墙上紧抿双唇，杨予晖受不了直接捏住他的下巴：“张嘴。”

　　“不。”

　　“最后一次机会。”

　　祁枝雪紧皱眉头：“不要。”

　　“不要什么？”杨予晖咬牙切齿，“不要在这里的话，就回家搞。”

　　祁枝雪想了想回家之后的惨状，更加想拒绝了，于是用手推了推，没想到被制裁住了。杨予晖凑到耳边，语气暧昧：“今天，我很想要。你呢？”

　　祁枝雪两眼一黑，随后又睁开眼，试图商量：“我……我怕疼。”

　　“可是我，”杨予晖笑了笑，“不怕你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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