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C]爱、死亡和哥谭小鸟

作者:圆和三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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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irdie and A Kind of Flame(下)


      3_
      “这个世界太讨厌了。”你宣布,多少带着怒气。是第二天的午餐时间,你对莉娜和谢莉说,“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讨厌鬼!”
      而莉娜的回答是闭了闭眼,对你翻了个优雅的白眼。她说,“你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真让我悲哀。”
      “是的。”谢莉赞赏地说,“你说得对。”你也不知道她到底赞同的是莉娜还是你。你只是坐在餐桌旁,怒气冲冲,用叉子把碗里的生菜弄碎。
      你强调了一遍,无法控制,“所有人都很讨厌!”
      好吧,好吧。现在,你总算逐渐理解了一切。你总算理解莉娜和谢莉为什么总是用那种嘲讽的态度谈论所有人和事了:如果整个世界都是一大堆的讨厌鬼和讨厌事,这难道不正常吗?所有人就是都很讨厌呀。谁都很讨厌!包括莉娜,也包括撑着脸颊,笑眯眯看着你的谢莉。你倒确实很想也讨厌一下你的朋友们,那天,你都甚至不想莉娜说话了——但被她用剧本砸了下脑袋就老实了。
      你觉得很烦恼!
      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件事、两件事了。生活里,到处都是琐碎的烦恼。白天和夜晚都是一样的。但就算如此,你还是得上课、写作业、排练。在化妆室里,你的同学们谈论着什么,窃窃私语、声音嘈杂。他们甚至凑过来,来问你身边正在对着剧本圈圈画画的谢莉,那是一种好奇的、兴奋的神情,“谢莉,是不是真的?你听说了吗?”
      “昨晚的抢劫案真的有人死了吗?”他们说,“是真的吗?真的有青少年杀手吗?”
      谢莉于是抬起头来。
      谢莉的妈妈是哥谭公报的主编,对这些新闻,谢莉一向是比别人知道得更清楚。但被询问时,谢莉一向只会露出惊讶的神情。她推一推眼镜,耸肩,“真的吗?我怎么会知道?哥谭报社一个个都老掉牙了……你们真的指望哥谭公报能知道些什么新消息吗?”
      但男孩子们兴致勃勃的势头没有丝毫减弱。他们说,“那么他们真的开枪了吗?那些劫匪?哇哦,我听说他们干掉了保安,然后逃掉了,在所有警察面前——这不是很酷吗?”
      你重重地合上了剧本,抬起头起瞪着他们。
      “这才不酷!”你说,“这很蠢!”
      杀手到底有什么酷的!
      那一整天,你的火气都很大,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面对你那张显然怒气冲冲的脸,对面的男孩额了一声,缩了缩脖子。显然,他们没有想到你会突然这么生气。在戏剧社里,如果莉娜用这种语气对他们说话,你相信他们一定立刻闭嘴了。但你生气了,这男孩反而笨拙地解释了一下。他说,”拜托,Yn……你怎么啦?我们中没人惹你啊。”
      才怪。
      他们都惹了你,全世界都惹了你。所有人都很讨厌!只是没人知道这件事而已。你只闹了一会脾气,就被叹了口气的谢莉推去了舞台中央,她对你莫名其妙的大小姐脾气不发表任何意见。但这些怒气——这些情绪,到底还是干扰了你的训练。你没忘词,也没偏台,但你的神态和样子大概很不对劲。因为莉娜的表情越来越难看,她喊了三次卡,最后终于对你露出那种可怕的、像是要把你挂到吊灯上的眼神,“韦恩!你在干什么?你是麦克白夫人,不是雅典娜!认真点!”
      ……好吧。现在,你的烦恼又多了一项:你还被莉娜狠狠骂了一顿。糟糕的一天!
      回到家里,调查还要继续下去。唯一的好事是,布鲁斯终于冷静了下来。当你回到家的时候,蝙蝠电脑上正呈现出一副哥谭市的地图,上面深深浅浅有很多红色的圆,代表着哥谭最近这些青少年犯罪发生的地点。最早的一起案子,发生在六个月之前,最开始还只是小打小闹,后来就越来越过火。偷窃、抢劫、火并、争抢地盘……现在更是演变成了抢劫案。蝙蝠侠站在那里,看着所有这些深红色的圆圈——他把这些案子放在一起,是因为出于某种直觉,认为这些案子后面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他还没有找到,到底是什么把所有这一切联系在一起。
      除此以外,新的死亡给了你们的新的线索。现在,你们有新的死者了——银行抢劫案里的安保人员。他试图反抗,却没有想到孩子们敢于开枪。你坐在蝙蝠电脑前,看布鲁斯反复拉动进度条,那一小段视频反复播放。到最后,死亡就让人麻木了。你歪着头看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他们受过训练。”
      是的,尽管,那只是粗糙的训练,非常明显的痕迹。录像显示,参与抢劫的三个孩子都戴着滑雪面罩、手套,没留下任何指纹线索。他们参与抢劫就好像是参与学校活动一样——你的意思是,仿佛是排练过。但他们仍然很紧张。这就像是电影:劫匪们进入,朝天花板开枪,分开控制所有人,看上去似乎很有经验。但当保安试图反制的时候,高个子在慌乱中开了枪——杀了人之后,他们像是被吓坏了。最矮小的抢劫犯甚至蹲下去,试图摸保安的脉搏,但她被同伴扯开了。如果他们是合格的罪犯,就该知道此刻应该继续控制,既然死亡已经发生,银行里的其他人只会更恐惧。但孩子们……这些劫匪,他们还只是小孩。
      迟疑的时间足够柜员踩下报警按钮。两个高个子的劫匪拉着最矮小的,拎着装满钱的袋子逃出银行。他们并非专业的劫匪,一旦杀戮开始,反而感受到恐惧——于是控制土崩瓦解。
      “有人训练过他们。”布鲁斯说,“教他们如何开枪,如何威胁。要最先控制房间里持武器的人,逃离时要有一个人殿后。他们甚至有车。他们受到过这些教育。”
      “教育。”蝙蝠侠的声音继续说,愤怒在缓慢地燃烧,“……让他们变成罪犯的教育。”
      你们得到的另一个证据,是那颗子弹。差点击中蝙蝠侠的那颗子弹。
      让人惊讶的是这颗子弹代表的信息。它串联了另一个案子——你看到那份尸检报告再次打开了,就在电脑的角落里、哥谭犯罪地图的边上。死去的小戴维的面容,静静地看着你们。哥谭抢劫案里的子弹,和击中了戴维的子弹是同样的型号。戴维的死,就和哥谭最近这些青少年犯罪串联了起来……尽管你不能明白,他们的关联何在。昨晚的抢劫犯——他们看上去对死亡如此生疏,如此恐惧。你想很容易就排除掉他们杀死戴维的可能。但为什么会是同一型号的子弹呢?
      你小心抬起眼睛,去看蝙蝠侠。你说,“会是巧合吗?”
      布鲁斯说,“不能确定。”
      他大概……当你站在他身边,看着布鲁斯的时候,你能意识到:布鲁斯大概一直没睡。缺少睡眠会让人情绪暴躁。但在一夜的调查后,蝙蝠侠恢复了冷静。只是这样的冷静,看上去像是一大块冷硬的花岗岩。比起愤怒的样子,反而更难以亲近。而你也只是站在那里,轻轻扯了扯他的披风。
      你说,“那我们从哪里开始查呢?”
      布鲁斯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应你的小动作——这让人心里空空的。但你知道他的答案。
      你们从死者开始。调查,总是要从死去的人身上开始。一切都因死亡而始——是为了死者,而非为了凶手。这样的时刻,总让你想起你的同学们:他们中真的有人觉得青少年杀手很酷。很酷吗?那么,你们在夜晚所做的一切……又到底算什么呢?
      夜晚,调查开始了。蝙蝠的翅膀撕开夜风,呼啸作响。而你张开翅膀,借着他羽翼下的风飞行。银行抢劫案中,你们有了许多线索。但最明显的是那颗子弹,瞄准了蝙蝠心脏的子弹。从□□时代里面开始,哥谭内部每年流入的枪械已经难以计量。哥谭警局权利萎缩,难以计量清楚,但有人一定一清二楚。在黑暗中,以贩卖武器为生的那些人一定清楚——所以你们去找企鹅人。
      情报在企鹅人这里唯一的好处是,他的据点很稳定。冰山酒店总是开门宴请各路宾客的。但蝙蝠侠仍然费了点劲——你是指揍翻了门口的保安,然后踢开了企鹅顶楼公寓的们。整个房间都在颤抖。在冰山下,楼下一无所知的人们还在纸醉金迷的酒宴中沉醉,宴会都是这样的。而门后面,企鹅人抓着自己的雨伞(你知道那其实是武器),他看着蝙蝠侠身后东倒西歪的保镖,气急败坏地举起枪,“又是你,蝙蝠!”
      这就跟流程一样。
      十分钟后,你跳到了桌子上。室内已经乱成一团,企鹅人的单片镜掉在地上,已经被碾碎了。他被揍得鼻青脸肿,当布鲁斯活动手指时,你能听到清晰的活动关节的声音,而这声音大概足够让企鹅人气急败坏。他举手投降,声音都是尖锐的,“你专门来揍我?我最近可没空忙着针对你!”他说话的时候气喘吁吁,肥胖矮小的身躯瘫倒在地上,被折断的雨伞和子弹都掉在地毯里。你张开翅膀,飞到他坏掉的雨伞上,企鹅人控制不住地瞥了你一眼,你看着这有点血腥的一幕,只是抖了抖翅膀。
      “是的,我知道你忙着做你的生意。”蝙蝠回答。他举起透明的证物袋,里面有一颗弹壳,“眼熟吗?告诉我,科波特,过去的六个月里,你把它们出售给了谁?”
      科波特没有必要说谎了。已经被揍了一顿,虽然不会死——但如果继续抵抗,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他爽快地告诉了你们,虽然在他说话的时候,他脸颊上的血污一直浮动着,让他的表情显得扭曲。过去六个月里,他曾经把这些枪械出售给很多人,但大客户只有两位——一位是双面人,老客户。另一部分,则出售给了犯罪巷一位“值得尊敬的老女士”。
      “我能说什么呢?她是为了教育才购□□械,而且她给的价格很好。”科波特咧嘴一笑,你看到他嘴里的血色和尖锐的牙齿。这笑容就像是鲨鱼,“我又能拒绝吗?我是哥谭十佳市民……我关心教育事业。”
      至于对其他人的询问,则没有对科波特那么糟糕。当你们找到双面人的时候,你们不必询问更多。他的手下拿着枪对准了你们,甚至有那么一两只枪口对准了停留在蝙蝠侠肩膀上的你……你知道有些人,黑暗中的这些人,是以射杀野猫野狗为乐的。但你安静地停留在蝙蝠侠的肩膀上,看着双面人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企鹅人——每次面对他,似乎都很少有平等对话的可能。他是商人,却总是要被逼到角落,才肯稍微说句实话。但双面人不一样,虽然他是个无政府主义的疯子、选择困难症,但大部分时候……很奇怪,他是可以正常沟通的。尽管他也依旧是喜怒无常、满手血腥的。
      但那个夜晚双面人的心情应该不错。
      只需要看到他的手下拿着的枪械,就知道了某些问题的答案。所以只需要问另一个问题,一个突兀的问题,蝙蝠侠说,“你为什么要杀戴维琼斯?”
      在双面人的据点边,哥谭的海水涛涛,只是并没有月光洒落其上。只有噪音和罪恶,点缀着哥谭的夜晚。那天晚上,你们的运气不错——听到蝙蝠的问题,双面人只是拿出硬币,抛掷。从他的表情看,他期待着杀戮,但打开手的时候,硬币完整的一面朝上了。于是哈维丹特狰狞的血肉对你们笑了。他的嗓子早就被浓酸毁掉,听上去沙哑可怖,他说,“谁是戴维琼斯?”
      “一个孩子。”蝙蝠说,“他死在米勒湾。”
      “我不杀小孩。”哈维丹特说。而双面人抛掷着硬币,接上这句话,“除非命运让他死。”
      你们都知道,双面人说的命运指的就是他手心里那枚硬币。完整的面朝上,就行善事。被划破的面朝上,就行恶事。但双面人确实不屑于对你们说谎——因此,这个选项暂时排除了。
      但你们能得到的信息到此为止。
      剩下的线索,无论是企鹅人还是子弹——都隐隐约约指向犯罪巷。在蝙蝠电脑上显示的地图上,也能看出来,哥谭近六个月的青少年犯罪都发生在犯罪巷之外的地方。至于犯罪巷里——小偷小摸,小打小闹?是的。杀人案?是的,依然存在。但这一切是和孩子们无关的。所有糟糕的青少年犯罪……都发生在犯罪巷之外。这几乎就是一种锁定。
      可是犯罪巷很大。谁在里面操控着孩子们的犯罪?这个人必须能轻易接触到所有的这些孩子,而且她(他?)必须十分隐蔽,也必须足够有煽动性。这些词语,都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学校——但犯罪巷没有学校。在这样的地方,谁会想开办一所学校?只有石头和挤扁的罐头一样的楼。但蝙蝠车仍然驶往犯罪巷,在半路上,阿尔弗雷德的通讯进来了。
      “或许你们会想知道这个消息。”阿福说。他是从寄养机构打来电话的。在那时,哥谭还没有彻底电子化,寄养机构的许多文件都是纸质的,藏在无数个柜子里。而阿尔弗雷德动用了一点……小手段,得以翻阅这些资料。你能听到他那边传来的排气扇的转动声,以及资料被翻动的声音,阿福说,“我刚刚查阅了琼斯先生的档案。看上去,他曾经有个幸福的家庭,但琼斯先生和琼斯夫人因为车祸离开了,愿他们安息。那之后哥谭的儿童寄养机构曾想把琼斯先生送去他的姨妈家,但他很快就逃跑,成了流浪儿。我们的戴维先生一直都是流浪儿……但六个月前,他被一个新的寄养家庭领养了。”
      “一位可敬的女士。”阿福说,“她的姓氏是古恩。据我所知,她开设了一家问题儿童寄养学校——她有教学资质,于是领养了很多孩子。哦,我很惊讶……古恩夫人收养的孩子如此之多,或许已经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蝙蝠侠眯起了眼睛。
      在电话那头,阿福的声音还在继续。他在翻动档案,声音却依然很平静,“古恩夫人收养了二十多个孩子,很长的名单。但我恐怕在上面发现了一位我们都熟悉的朋友……这位先生最近逃出了古恩太太的寄养机构,他的名字是……哦,在这呢。杰森·彼得·陶德。”
      蝙蝠车猛地刹车,惯性作用下,原本在方向盘边上蹦蹦跳跳的你差点一个轱辘滚到布鲁斯的怀里去。
      你的羽毛都快炸开了,“呀!”
      蝙蝠侠攥紧方向盘,被你打岔了一下,也不得不伸出手来,把差点掉下来的你捧起来,放到自己的肩膀上。你在他肩膀上努力梳理了一下羽毛。虽然有这么一点小插曲,但蝙蝠侠依旧抿紧唇,他一言不发,立刻调转车头——你已经猜到了是要去找谁。杰森陶德,那个之前被你们扔进韦恩家的救济院里的家伙——对吧?
      “我不认为您就这样去找他是件好事。”阿福说,“或许这种场合,您应该让布鲁斯韦恩出场——毕竟,蝙蝠侠前几个夜晚才把陶德先生扔进救济所。”
      “我们没有更多的时间了,阿福。”蝙蝠侠回答他,声音很低,“还轮不到布鲁斯韦恩登场,他也无法遏制风暴,他只是个一无所知的阔佬。如果古恩太太就是这一切的主使,那么她还会继续行动。她收养了这么多孩子,每个月三千美金的寄养津贴——但她仍要把这些孩子培养成罪犯。她不会逃走,只会掀起更大的风浪。无论如何,我们都必须立刻找到杰森。”
      你听着这些对话,只是在布鲁斯肩膀上轻轻蹦了一下。在一整个夜晚的飞行和寻找后,你也明白布鲁斯没能说出口的话:杰森处在危险中。和这些案件牵扯在一起的每个人,都处在危险中。他是更多的线索,必须尽快找到他——保护,或者是控制。他是证人,又或者会成为人质——无论如何。
      在那个也晚,你觉得自己好像在玩一场拼图游戏。大人们的对谈让人觉得疲惫,许多繁琐的线索掉落在你的手心里。布鲁斯能理解、梳理清楚所有这些线索,但对你而言,你只是跟随着黑暗继续蔓延。你们仍然在追逐着戴维琼斯的死因,对你而言最重要的只有这件事。你抖了抖羽毛——莫名其妙,却感觉到内心深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慢慢升腾起来。
      你想或许是因为你太困了吧。
      你以为那个夜晚或许就会这样结束——
      拜托。已经够了,对吧?一整个夜晚,你实在经历了足够多的信息轰炸。太多的话语,太多的线索。应该结束,应该结束了。就这样让你们翻窗进去,然后看到杰森陶德在救济所的床上呼呼大睡吧。然后你们晃醒他,问清楚问题、保证他的安全,这样今夜就能结束了。你就能睡觉了。
      但不出意外,就该出意外了。
      那个夜晚,来到救济所的时候,哥谭的夜晚还没睡着。哥谭的罪恶还在活动,但救济所里——嬷嬷们已经睡着了。那些孩子们也安眠着,但睡着的这些人里不包括杰森陶德。你们的这位陶德先生,他在那个夜晚正打算做一件大事。当你们来到救济所的时候,杰森陶德正要逃出这所韦恩投资的救济所——你拍打着翅膀,停留在他边上时,这个吊在窗帘上、正打算往下爬的家伙和你大眼瞪小眼。你和他面面相觑,就这样在黑暗里沉默了。
      老实说,在经历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大人们之间的对谈后,在看到杰森眼睛的那一刹那,你反而觉得有种愚蠢直白的美。但这也不妨碍你看着他,脑袋上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
      突然之间,你忘记了别的烦恼,忘记了所有困倦。心中,只剩下了一种无语。
      老天啊。你想。
      这家伙是真能折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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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杰森陶德觉得自己最近运气有点差。
      好吧,实话是他运气从来没好过。但最近是不是有点差得过分?自从他离开了那所……所谓的寄宿学校,再次独自一人之后,他的运气就很糟糕。偷面包的时候,被店主挥舞着撬棍追了两个街区——那家伙是磕嗨了还是怎么了?然后撬轮胎的时候又被一只鸟——好吧,准确来说是只麻雀抓了个正着。那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撬的是蝙蝠车的轮胎。这个叫蝙蝠侠的家伙到底懂不懂行情,谁要他非把车停在犯罪巷?而且他为什么非得在车里养一只麻雀?他本来可以卸完轮胎走人,结果却被一只麻雀啄得脑袋痛,还被一只黑漆漆的蝙蝠扔进了救济所。韦恩——哥谭的阔佬资助的救济所里,挤满了一大堆可悲的家伙。而杰森还得与他们为伍,虽然只是暂时。但哪怕只是这么短的时间,杰森也可以断定,这些家伙幸好是生活在这里,如果在街头,他们不出一天就得被走抢身上所有东西,裤子都不会剩一条,然后就冻死在哥谭某个角落里。
      杰森从来没觉得自己会在这里久留。
      这里——韦恩的救济所里,有食物,也有遮风挡雨的天花板。嬷嬷们是古板而苍老的修女们,除了每顿饭之前都要求祈祷和感谢上帝之外,也没有多余的要求。其他孩子们庸碌而平常,就算给他们机会,杰森都怀疑他们能打赢自己吗。平常、安全、温和。这里看上去似乎是个好地方——暂时看来,是这样。
      但杰森还是决定逃走。
      他不信任——如果在犯罪巷的街头生活一年,这件事就很正常了——他不信任,也从来不喜欢权威。不信任什么机构,也不信任任何蓝衣服。天上不会掉馅饼,救济所又为什么莫名其妙收养他们这些人?你以为自己走了好运,其实说不定是更大的风浪的开头。这些人还能从杰森陶德身上得到什么?他没有钱,只是个小毛贼,偷东西和撬轮胎倒是很熟练——但能出卖的只有自己的器官。但杰森觉得,他挺喜欢自己身上的器官和胳膊腿的……所以暂时不打算把这些东西拆下来卖给任何人。
      所以他逃跑了。
      这种事,逃跑——逃离,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对杰森陶德这样的人来说,这一切理所当然。犯罪巷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则。如果你从小生活在这样的规则中:警察就站在门口和毒贩交易,收取保护费。毒贩们在楼里横行霸道,偶尔居然负责维护秩序。任何被关进监狱的人,不出一个月就能被放出来,出来后一切照旧——在成长过程中,蓝衣服(也就是警察)从没给过你任何帮助,甚至有时挥舞着警棍恐吓你,那么不信任一切也就成了本能。
      不错,当时,蝙蝠侠确实把他扔到了这里。那只麻雀……你。当时,你就耀武扬威地站在副驾驶座位上,对着他愤怒地啾啾啾叫。被啄的时候,他总算明白蝙蝠侠养着你是为了什么了:你啄人真的很痛。哪天遇见小丑,干脆就把你扔出去啄人算了。在救济所里,嬷嬷们接纳了他。看上去是个合适的落脚地……但杰森,对于杰森这样的孩子来说,逃跑才是唯一的选择。一次次从看似温暖的陷阱中逃走,到危险广阔的世界中去。不应该信任任何人,也不应该相信任何权威。高高在上的东西就是危险的。因此,杰森观察了几天,最后确定了逃跑的方法。很简单:趁所有人睡着了,扯下所有窗帘,拧成绳结,就顺着窗帘的绳索爬下去。离开时,他几乎没有带走任何这里的东西——几乎。甚至穿上了自己来的时候那件宽大的夹克,风吹过的时候,他就听到远方哥谭的声音。
      夜晚,哥谭的夜晚也是吵闹的。哥谭是座尖叫的城市。凯瑟琳曾经这样说过:哥谭一直在尖叫,像只待宰的猪一样。所以她需要药,才能在尖叫声中入睡。只是安眠药,别担心,宝贝。帮妈妈把针管拿过来……她这么说。但安眠药不应该用到针管,也不该从血管里打进去,妈妈。他从来没这么说过——这些话一次也没有说出来。哥谭一直在尖叫,而且越是长大,听到的噪音就更多,偶尔,在混乱的声音中,也能听到些别的。比如遥远的风声。比如拍打翅膀的……小鸟羽毛划过风的声音。
      ……等等。
      刚刚是有人说了“小鸟翅膀的声音”吗?
      杰森陶德突然沉默了一下。
      意识到的时候,他正……好吧。他正吊在半空中,很傻。绝对是个很傻的姿势,但他有什么办法?他只能就这样扭过头去,在黑暗中,他看到一只麻雀的影子。很难控制自己不露出那种傻瓜一样的表情。虽然,麻雀都长一个样……人类不也都长一个样?但在杰森的眼瞳里,他看到一小团麻雀扑闪着翅膀,在他身边转了一圈,不知为何,杰森觉得这只麻雀——好吧。那就是你,那一定是你!世界上除了蝙蝠侠的麻雀,还有什么鸟会用这种看傻瓜的眼神看他啊?
      你的表情——鬼知道他怎么在一只鸟脸上看出那种人性化的表情的——但杰森觉得你看上去很无语。鲜明的,毫不掩饰的无语,甚至还有点嘲笑似的。在你身边,黑暗笼罩着,无处不在。你在这里,那么,显然某个都市传说也在不远处。那一刻,面对你的羽翼,你的眼睛,杰森陶德控制不住,“……老天。”
      “我真受够了。”他忍无可忍地说,“到底有完没完?!”
      答案是,没完。
      如果你能听到杰森在心里想些什么事,或许你会赞同的点点头。你会告诉他:对的,杰森陶德,你今晚就是运气很坏的呀。
      杰森的坏运气还没有结束。
      五分钟之后,他被捆了起来——用窗帘制成的绳索,到头来方便了黑漆漆的蝙蝠侠。杰森就这么被捆住,扔在了救济所的屋顶上。今晚的蝙蝠脾气很差,所以捆人的时候大概没手下留情,但蝙蝠一直就这么吓人,所以杰森也不会因此受到更大的惊吓。但他哪怕被捆住,也还是警惕地瞪着你,显然觉得你又要啄他。杰森陶德还是有一点好运的——那就是你。你是一只不记仇的小鸟,而且,你很高傲。你只是蹦到了他的脑袋上,害得杰森立刻颤抖了一下。他的头发乱翘着,硬邦邦的,不太舒服。但你还是蹦跳了一下,扑腾了一下翅膀,这声音让他浑身僵硬。
      “我们需要谈谈,”蝙蝠侠说,“杰森。”
      “嘿,这次我可什么都没干!”杰森陶德说,同时浑身紧绷,害怕你给他脑袋来一下。他说,“……除了窗帘?!但说真的,你要为了窗帘揍我?你可是蝙蝠侠!”
      蝙蝠侠眯了眯眼睛。
      一般情况下,蝙蝠侠已经足够可怕——问问题的时候,还会显得更可怕一点。但杰森在一只可怕的大蝙蝠面前却仍然能正常说话,真奇怪。你觉得布鲁斯大概思考了一下,但还不等他思考出结果,你就听到了一声响亮的……像是谁的肚子因为饥饿而叫了一声……的声音。在黑夜里,实在是非常清晰。
      你:?
      你茫然地扑打了一下翅膀,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毛茸茸的麻雀,五脏六腑都挤在一起,你觉得应该不是你。过了一会,你才意识到杰森的耳朵好像红了。他坐在那里,这个想要逃跑的家伙,居然没有吃饱饭。是因为他没有吃饭,还是因为,这个年纪的小孩——不论是你还是他,就是需要吃很多东西呢?
      连蝙蝠侠都沉默了一下。
      “……我的问题是,”蝙蝠毕竟是蝙蝠,居然还能继续开口。他看着你们,坐在地上、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杰森陶德,还有在杰森头顶上跳来跳去的你,某一刻,火焰般燃烧的愤怒居然轻轻闪动了一下——然后慢慢平息。理性回归到身体里。布鲁斯沉默了一下,最后,他说,“……你想吃东西吗?”
      “?”
      杰森陶德,被捆着。他缓缓露出那种表情,“……你在说什么?”
      ——这就有点不像是审讯了。
      但五分钟,还是十分钟后?布鲁斯暂时离开了,把你和杰森留在一起。你自然承担起守卫的职责,跳了下来,在杰森眼前蹦蹦跳跳、走来走去,这样跳来跳去,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在一整个夜晚的飞翔后,你总算暂时感受到了安全——至少这里没有企鹅人的子弹,也没有双面人的硬币。只有一个杰森陶德,坐在对面,而你只要负责看着他。你甚至还可以时不时张开翅膀,作势要跳上去啄他脑袋——而杰森对你怒目而视。
      五分钟之后,蝙蝠侠重新回到屋顶。他带回来了食物,被装在纸袋里、打包好的快餐,隔得很远,你已经嗅到了高热量食物的香气。香味随着风吹过来。你清晰地听到杰森吞咽了一下——他甚至忘了要瞪你。他饿了,确实饿了。但在杰森的视线中,蝙蝠侠的动作顿了顿,然后,他把快餐放到了一边,至少是杰森绝对拿不到的距离。在杰森不可置信的怒目而视中,蝙蝠侠说,“我希望你能回答我的问题。杰森。”
      杰森看起来想骂人。
      你只能说:但他以超出年龄的成熟忍住了。
      “你有什么想问的?关于轮胎?”杰森的语气很糟糕——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这可以理解。他挣扎了一下,似乎是想往后靠,避开那阵食物的香气。他说,“老兄……你知道是你自己把车停在犯罪巷的,对吧?”
      这家伙真是理直气壮。
      你飞起来,落到蝙蝠侠肩膀上,瞪着他。而杰森立刻感觉到了你的视线。犯罪巷的孩子对敌意很敏感,在黑夜中,杰森也并没有完全放松警惕。虽然被绑着,动弹不得,但他的眼睛仍闪烁着一点危险的光。蝙蝠侠看着他,那种可怕的声音说,“那么费伊古恩呢。”
      ——杰森的表情变了。
      沉重的披风垂落在地上,蝙蝠侠凝视着这个孩子,他的目光里没有多余的感情,“不用想着说谎了,杰森。我知道你曾经被她收养。费伊古恩在犯罪巷开设了一家问题儿童教育学院,但她实际上是在那里创造罪犯。而你是她的学生。”蝙蝠侠说,“但你从那里逃走了,为什么?”
      夜风中,你看到杰森几度变化的表情。从某个单词开始,他已经真的浑身紧绷起来。你相信如果不是因为被捆着,他一定会像只流浪猫一样转身就跑——就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抓住偷轮胎那样,毫不犹豫转身就跑。连你都能看清,他的呼吸、心跳都在加快,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愤怒?但杰森没有移开视线,尽管他控制不住吞咽了一下。
      “你在搞什么。”杰森陶德说。他浑身紧绷,语气却斩钉截铁,“我该死的就不认识什么古恩!”
      可他的反应说他认识。
      于是,蝙蝠侠顿了一下,然后他蹲了下来。靠近后,杰森的紧张更加明显、几乎无法掩饰——夜晚,放眼望去,这个高度再也没有别人,只有夜风能抵达这里,吹动发梢。这里只有黑暗,黑暗中只有蝙蝠侠,和站在蝙蝠侠肩膀上,歪着头看他的你。而蝙蝠伸出手,按住了杰森陶德的肩膀。那几乎让杰森颤抖了一下。
      “她在创造罪犯,杰森。创造像你——或是像别人那样的人。”你听到蝙蝠侠的声音,低而压抑,永远愤怒。他说,“告诉我,杰森。她用什么方式训练你们?她责骂你们,把你们锁在壁橱里吗?她用某种方式伤害你们的身体吗?她操控你们,让你们去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是这样吗?”
      “杰森,回答我。”蝙蝠侠说,“费伊古恩是否在虐待你们?”
      杰森激烈挣扎起来。
      “嘿!”他说,似乎是被那一刻蝙蝠侠的眼睛吓到了。杰森的声音变了调,在他的眼瞳中,你看到了恐惧的光。他说,“……你有什么毛病?我说了我不认识她!”
      那一刻,杰森看上去确实恐惧。呼吸急促、瞳孔紧缩、试图后退。但同时,仍有一件能轻易辨认的事情,那就是他仍在说谎。世界上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说谎时,脸颊上所有的那些细节都会出卖虚假——微表情会诉说真相。在这一刻,蝙蝠侠凝视着这张脸,你安静地停留在布鲁斯的肩膀上,你知道他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线索:不,费伊古恩并不是靠恐惧统治着这些孩子,她实际上更有可能扮演着母亲和首领的角色。于是,顷刻间,所有愤怒的影子都从他身上褪去了,蝙蝠侠站起身来,按住了自己的耳麦——他在试图接通某个电话。而你相信吉姆戈登一定也在等待,等待着他打来电话。这一刻,你飞起来,知道很快就要离开。杰森后知后觉,他还没弄明白发生什么,但只是说,“等等……嘿!把我松开!”
      “等等!”
      但蝙蝠侠已经转过了身,夜空中,钩锁像是划破黑暗的一线光。在离开前,你听到杰森的声音,“等等……蝙蝠侠!”他说,“是谁死了?!”
      你转头望去。
      黑夜中,你看到那双眼睛。绳索在挣扎中似乎已经快失去作用,你毫不怀疑,他很快就能从束缚中挣脱。事实也确实如此,杰森从窗帘的绳索中挣脱,站起来,几乎是本能地要追你们,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只能气喘吁吁抬起头来。那双眼睛——他看着你们的眼睛——你几乎要有种错觉,觉得那双眼睛里有火焰在暴烈地燃烧。告密者……在犯罪巷是不受欢迎。要是不缝上嘴巴,脑袋就得开花。所以,作为外来者去询问犯罪巷里发生的事,总是显得困难重重。但在最后一刻,杰森还是控制不住地追问了。他问,是谁死了?
      蝙蝠侠没有回答他。电话已经接通,追捕应该结束了。该是哥谭警局出场的时候了。你盘旋着,飞翔着,忍不住朝杰森叫了一声——你知道布鲁斯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谁死了?很多人。很多人为此而死,毫无价值,白白死去。牵扯着如此多的危险和眼泪。
      而这一切今夜就要到此为止。

      5_
      这个夜晚还没有结束。
      夜晚,属于哥谭的夜晚,轻松的瞬间总是短得像幻觉。黑暗是漫长的,刺目的人造光在闪烁。但你已经有了预感。在这个漫长的夜晚的末尾,你知道你们已经接近结尾——你们就要去解开真相,结束这一切。
      犯罪巷,风暴眼,但你们踏足此地时,它居然是平静的。哪怕远远的,已经能听到警车呼啸的尖叫——已经能看到那些刺目闪烁的灯光。古恩太太的问题儿童教育学校,其实是一栋木头的狭窄房子,从窗户翻进去,落地的瞬间能感觉木板在脚下吱呀作响。抬头望去,就能看到墙角霉菌丛生。房间狭窄逼仄,二十多个孩子挤在一间房间里,夜晚的时候,所有呼吸都混在一起——他们沉沉睡着,但很快,当GCPD包围了此处,在楼下喊话时,所有人都会被惊醒,没有人可以继续睡下去。
      当你张开翅膀,静静落在布鲁斯的肩膀上的时候,黑暗中已经有人在等你们——蝙蝠侠落地时,声音轻不可闻。但黑暗中传来女人的声音,她坐在那里,一点火光燃烧着,香烟的味道弥散开来。你听到她的声音,“我不记得有邀请过你来这里,蝙蝠侠。”
      你控制不住颤栗了一下。或许,就只是无法控制。
      而蝙蝠侠回答她,“……费伊古恩。”
      黑暗中,你听到椅子吱呀作响的声音,然后你看清了她的脸。夜晚,窗外的警车鸣笛声已经越来越近,打开的窗户外,夜风送来犯罪巷特有的、大麻和污水混在一起的气味。你第一次见到费伊古恩,这个被称作古恩太太、古恩妈妈的女人,这个在犯罪巷的风暴眼里卷弄风浪的犯罪教母,只要看到那张脸,你就知道谁也不会把她错认为和蔼的好太太。费伊古恩头发花白,梳得一丝不苟,她穿着粉色的衬衣,瘦削、眼瞳锐利,像是森林里穿行的小型食肉动物。香烟在她唇边燃烧,而她扫了黑暗中的蝙蝠侠一眼,从上到下,毫不掩饰她的审视和锋利的嘲笑。
      警察们很快就要抵达,牢狱之灾就在门边,但费伊古恩坐在这里,一把枪扔在桌子上,你并不怀疑她随时都会抄起这把枪,然后对着你们就是突突突。这想象让你控制不住往布鲁斯脖颈边靠了一点点。在古恩太太身后,是一面挂满了照片的墙壁——就像是每个学校里都会有的那种。黑暗中,孩子们的眼睛自照片上看着你们。或许,在这无数的黑暗的照片里,你们也能找到戴维的,只是一切都看不清,一切都隐没在黑暗里。到最后,只剩下一个问题。蝙蝠侠说,“戴维琼斯。”
      他的声音,已经听不出愤怒与否,只是陈述,“他曾是你的学生。你曾经收养他、教育他,试图把他培养成罪犯,就像是你对所有其他孩子做的那样。就像是那些抢劫、火并、杀人。”蝙蝠说,“……为什么要杀了他?”
      古恩太太吐出一口烟。
      火,些微的火光,也在她的眼底燃烧,照亮每一根皱纹。吞云吐雾间,警车尖锐的鸣叫声已经到了楼下,那些红光和蓝光在窗边交错,光也被黑暗融化着。所有的这些即将到来的噪音,很快就会惊醒整栋楼。很快,没有人还能继续睡下去。费伊古恩的眼睛看着你们,她把烟按灭在桌上,你听到她说,“去你的,蝙蝠。去你的。”
      “你吓不到古恩妈妈,小伙子。”她说,“滚回家去吧。”
      ——你又能明白什么?
      唯沉默是最高的蔑视。最后一刻,面对蝙蝠侠的问题,费伊古恩给出了自己的答案:她判断这个人不配听到任何真相,她判断这个人无法理解。于是,只是有一种火焰……犯罪巷特有的那种火焰,在她的眼底燃烧。把她整个人烧得像是一片薄薄的利刃。她的愤怒,绝不是伪装……
      而蝙蝠侠只是凝视着这一切。
      在哥谭警局的警察闯进来,逮捕费伊古恩之前,你们离开了——但并没有离开太远。你们就在另一栋楼的高处,俯瞰这一幕,似乎应该是电影结尾的一幕:警车尖锐鸣叫,红蓝的灯光刺破黑夜,附近的楼很多灯打开了、窗帘拉开,看到是警车,很多人又重新拉上窗帘。在高处,呼啸的风吹动蝙蝠侠的披风,猎猎作响。明明应该是结束的一幕——你们抓住了这一系列犯罪的煽动者,这些故事应该暂时落下帷幕了,不是吗?但那一刻,你觉得你的羽毛上缀满了露水,沉沉的……让你飞不起来。
      但你还是茫然地张开翅膀,努力飞了一圈。
      然后,你在一个角落里发现了一个不该在这里的人。
      犯罪巷有很多楼,高而拥挤,街道的设计规划一塌糊涂,这也就意味着,此处有许多死角。在某个垃圾堆满的、街道的角落里,你看到了一个身影。他戴上了卫衣的帽子,但黑暗中,仍能看出那是个男孩。他在看着——看着警车堵塞了街道,光芒融化在黑暗中。当你扑扇着翅膀,轻轻落到垃圾堆上的时候,他立刻转过头来。这个气喘吁吁、还没有平静下来的人,这个不知道怎么越过黑暗,跑到这里来的人——在黑暗中、在卫衣帽子的阴影里,你看到一双蓝眼睛。
      危险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烧。
      噪音,哪怕在远处,隔着这样远的风、这么多的砖石,也依旧清晰。你能听到杰森陶德的心跳声——激烈跳动着,和他的呼吸声一样。他的另一只手伸进了夹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但当你歪了歪头,看着他的时候——他却顿了一下,没有立刻把枪拿出来,对准你开枪——当然,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是因为杰森意识到,在你的身边,黑暗是如影随形的。
      杰森沉默了一会,然后,他像是莫名其妙泄了气,肩膀垮了下来。
      “我真受够了。”你听到这个男孩子在喃喃。黑暗中,这双蓝眼睛看着你。他说,“又来。你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麻雀……你不是在针对我吧?”
      你觉得这个人真是有点莫名其妙。面对他的那种无语的表情,你立刻张开翅膀,对他不是那么友善地叫了一声。
      你想,还不是因为他每次都在干坏事?所以,你才总是莫名其妙逮住他呀。这能怪你吗?
      这样短促的对话,发生在嘈杂的混乱中,但也很快结束了。因为在黑暗中,某个沉重的影子落地——声音让杰森本能地颤抖了一下。蝙蝠侠的身影与黑暗融为一体,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他沉默了一会,然后才对杰森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无声而极具压迫感。杰森沉默了一下。看得出,他很不情不愿——却还是伸出手去,把手心里的手枪重重放在了蝙蝠侠的手心里。
      “拿去吧,老兄。”杰森不无嘲讽地说,“Be my guest.”
      那是一把袖珍手枪。小巧、冰凉,不算沉重,应该是女式的,上了年纪的老妇人应该会用。你扑扇翅膀,飞上布鲁斯的肩膀,蝙蝠侠轻而易举就卸掉了弹匣,只剩下冰凉的金属。警车的光芒照不到这里,但杰森还是控制不住往他们的方向看——明亮的灯光中,所有人都行了。屋子里的那些孩子们,也要被陆陆续续带去哥谭警局,既是为了保护,也是为了问询。在孩子们中,你看到了一个女孩,睁大一双惊恐的眼睛,在古恩太太要被押进警车里的时候,她差点扑上去,她哭了。非常熟悉的——满是恐惧的眼睛。
      蝙蝠侠说,“你从哪里拿的枪?”
      “偷的。”杰森陶德说,“不然呢,树上结出来的?韦恩救济院的嬷嬷把枪放在柜子里,连锁都不上。为了拿到这东西,我少吃了一顿晚饭……算了。”
      你忍不住看了一眼杰森,当然,是怒视。有那么一瞬间,你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一个男孩版本的猫女……天呐,好可怕。你颤抖了一下。
      但蝙蝠侠对此并未多做评价,而杰森也并不在乎。在黑暗中,他本能地看向古恩太太的房子——吵闹、混乱,颜色混杂成一团,黑暗中那些亮起的窗户在看着这一切,有人在窗户后窃窃私语。被塞进警车前,孩子们已经控制不住哭了起来,但没有人逃跑,一旦失去费伊古恩的要求,他们甚至不知道还可以逃走。这样的画面,让你控制不住地呆了一会。这些人的命运会如何?哭泣的脸,茫然的脸,还都只是和你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杀了人,犯了罪,却还只是小孩。只是孩子……
      杰森突然说:“她会被关多久?”
      “很久。”黑暗中的影子说,“费伊古恩将被指控,要对最近的青少年有组织犯罪负责。她教唆、训练、操控了许多人。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会再出现在黑夜里了。”
      杰森转过头来,看着他。
      黑暗中,当然看不清蝙蝠侠的脸。只有黑暗,但杰森说——那种语气,听上去几乎不像个孩子了。听上去很无语,但又压抑着愤怒。“拜托。拜托。”他说,“你不会真的觉得……你不会真的觉得她在哥谭的最坏的人排行榜上能排上名吧?想想双面人,想想毒藤女——想想其他这些人。他们都还逍遥法外呢。她做的这些事,有严重到这个地步吗?”
      这话语十分尖锐。莫名其妙,你抖了一下。杰森的语气已经尽量满不在乎了,他在努力藏住自己的愤怒,但这不难猜,从他的脸上、从他的眼睛里就能看出来:他关心费伊古恩。无论如何。
      蝙蝠侠只是重复了一遍,“没有严重到这个地步?”
      这声音本该让人控制不住战栗一下。因为这是属于蝙蝠侠的声音。杰森确实因此颤抖了一下,但他扯动嘴角,“老天。你不该比我更清楚吗,蝙蝠?你才是那个……带着一只麻雀,在夜晚荡来荡去的人吧。古恩太太……她在街头找到我们这些人,把我们带到她的……好吧,犯罪学校里去。她教我们如何实施犯罪。但她至少没让我们饿死。我离开……逃走,是因为我没法做她的那些生意——和药沾边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所以我跑了。但这不是说……这不是说她就该死。说真的,你真的觉得她比双面人还坏?比企鹅人还坏?这事不该这么算的,老兄。”
      “如果你想听,就把这些话当成我的供词好了。”杰森说,“古恩夫人会杀人,是的,她肯定会——可我不相信她杀了戴维。好吗?她不会做的。这说不通。”
      而蝙蝠侠沉默不语。
      他隐没在黑暗中,那目光,几乎是一种审视。沉默了太久,空气也变得沉重。你忍不住轻轻在他肩膀上跳了跳。而布鲁斯开口,“你关心他们。”
      “你仍关心他们,杰森。”蝙蝠侠说,“你将他们视作同伴。而在这种情况下,你判断古恩太太并未杀死戴维琼斯。”
      蝙蝠侠的话没说话,但暗示已经很充分了。杰森瞪着他。
      “老天,你一直这么说话吗?”他说,“没人因为你这种说话方式揍你?听着,我不关心——我不关心他们,好吗?如果关心,我就不会逃走了。我也没有……你才是蝙蝠侠,你才是哥谭最可怕的那个,你应该也能想到吧。难道你不明白?难道你会这样吗?收养一个孩子、训练他,然后只为了杀了他?只为了把他送去送死?”杰森说,“这说不通!好吗?说不通——古恩太太没理由这么干。没人会这么干的,除了疯子。”
      那一刻,你轻轻地又蹦了一下。在杰森眼睛深处,燃烧着某种火焰,那是种你似曾相识的火焰。你曾经……在迪克眼底深处见到过,危险的、复仇的火光。你能感觉到布鲁斯在看着——审视着,也凝视着杰森。凝视着这个站在他面前的小毛贼,火焰一般危险的孩子。而面对这种目光,大部分人会本能地恐惧、会逃避,杰森也是如此。但恐惧只是一闪而过,在本能之外,他居然近乎挑衅地抬起两只手,等着镣铐。
      “好吧,这就是我的……供词?证词?随便了。”杰森说,“现在要把我送到哪里去?”
      蝙蝠侠凝视着他。
      在墙壁之外,砖石之外,不算远的距离,警车的声音依旧还在那里。吵闹还没有结束。杰森有点挑衅地看着蝙蝠侠,而布鲁斯沉默地看着他,最后,他向前一步,从阴影中步出。依旧是黑暗,永远是黑暗。但蝙蝠侠低下眼睛看着他——杰森居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而布鲁斯说,“我想我们用不着这样,杰森。”
      “你不是罪犯,你从未成为罪犯。”布鲁斯——是布鲁斯,而非蝙蝠侠在说话。他的语气不可思议地平静下去。你意识到了,他说,“就算古恩太太教导你,希望你如此,你也并未按照她的设想成为罪犯。你学到了危险的方法,但你并未伤害任何人。”你控制不住蹦了一下,而布鲁斯不得不补充,“……除了轮胎。但哪怕如此,你也比你自己想的更加高尚。”
      在那一刻,莫名其妙的——
      你有了一种非常、非常不详的预感。
      恐怕不只是你有这种预感,杰森听着这些话,神情也变得奇怪起来:显然,他好像能听懂每个单词,但就是不知道蝙蝠侠是什么意思。他居然有点茫然起来,而你比他更早一步反应过来,你能听懂布鲁斯声音里那些感情。你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突然急促地跳动了一下……继而激烈跳动,不安的感觉针一般刺着心脏。但布鲁斯,到底有没有意识到呢?
      或许他没有。
      因为蝙蝠侠,只是凝视着杰森。他说,“杰森。”
      “——你想要一份新工作吗?”
      哦不。
      哦。不、不、不、不。
      ……他在说什么?
      而杰森,也缓缓露出了空茫的神情。他没反应过来,是的,你看出来了。但这一刻,这种迟钝也显得很可恶。杰森只是说,“……哈?”
      你的心脏激烈跳动起来。
      ——此夜。
      这个夜晚,这个夜晚……你们其实没有完成最重要的工作。归根结底,把这些故事串联起来,让你们来到犯罪巷里的,其实是戴维琼斯的死因。但最后,你们却还是不明白他为何而死。费伊古恩矢口否认,她用愤怒回答了蝙蝠侠:她没有杀死戴维。而哥谭警局后续的问询证实了这一点,孩子们,他们才是知道真相的人,他们补全了这个故事上最后的拼图。孩子们说:戴维并不是被其他人杀死的。他只是太害怕了。在犯罪巷,要想争抢地盘,就或多或少会和别的帮派发生冲突、摩擦,但戴维十分怯懦……尽管他很努力,但他仍然怯懦。尽管他努力想要证明自己,但火并发生的时候,他仍然被吓到了。他想要逃跑,却被一颗流弹击中,然后,或许是惊恐之中,他掉下去了——掉下去,被海浪吞噬。顷刻之间,就再也不见了。
      这就是你们追寻的真相。
      那么,到头来,到底是谁杀了戴维琼斯?是费伊古恩吗?是开枪的人吗?是子弹、枪械?是把子弹卖给他们的企鹅人?是这些人吗,如果都不是,又是谁呢。
      或许是整个世界。是这一切。是所有这一切,合力把他暗杀。于是戴维琼斯的尸体浮上米勒湾——他的皮肤苍白有如骨骼,只是轻轻地、脸颊向下……在水面上晃荡……
      但这个谜底对你们还重要吗?
      黎明时分,你们回到蝙蝠洞,天光还没有亮。杰森陶德被送回了救济所,他在这件案子上能给出的线索和证词都已经给出,如今已经没有必要继续追问了。离开时,杰森还是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不只是他——不只是他反应不过来。你觉得你也……不知道作何反应,直到回到蝙蝠洞,你也还是不能反应。
      戴维的尸检报告,还在那里,就在电脑屏幕的角落。蝙蝠侠看着那份报告,看了很久——最后他关掉了它。当漆黑的面具被摘掉时,你就再次看到你监护人的面容。他看上去很疲惫,在因愤怒而燃烧了这么久之后,他终于感觉到了疲惫。你坐在那里,捧着红茶,温暖的温度贴着你的手心,莫名其妙,却让你觉得疼痛。像是被什么灼烧着。你听到布鲁斯低声说,“杰森陶德。阿福……你知道他让我想起谁吗?哈维丹特。”
      “他曾是……”布鲁斯说,“几乎是我的朋友。”
      这是你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
      这是你不知道的,一个漫长而混乱的故事。是在你和迪克来到庄园之前的故事。这个故事有关哥谭那些乱七八糟的□□战争——节日杀手、猫女、家族内斗、法尔科内。在那时,哈维丹特是哥谭的检察官、吉姆戈登的朋友。他们联手,试图将哥谭从污泥中拯救出来。曾有人说,哈维丹特就是哥谭的阿波罗,哥谭的光明骑士。哈维丹特的眼中燃烧着火焰——他坚守正义,却也是如此愤怒。与黑暗中的蝙蝠如出一辙的愤怒。这些怒火,是危险的。布鲁斯那时隐隐约约,能察觉到哈维性格里那些黑暗的部分,但他那时……他信任吉姆戈登,于是,也给予哈维信任。直到酸液的腐蚀中,双面人诞生了,哈维丹特性格里那些危险的东西彻底摧毁了他。他被怒火吞噬了。
      而这个故事教会了蝙蝠侠什么呢?
      任何时候,都不该轻易交付信任。任何时刻,都应该保持怀疑——无论是对所谓的朋友,还是对自己。
      而今,在那么久之后……在哈维丹特成为双面人如此久之后,布鲁斯见到了一个孩子,他的愤怒和哈维丹特如此相似。如此火焰,几乎是未来一场大火的预告。唯一不同的是,杰森还是个孩子——他还有机会。他还有漫长的时间,被自己的愤怒和火焰摧毁,不必成为他的结局。
      “杰森不必非得成为哈维丹特。”布鲁斯低声说,“有我在就别想。”
      ……就算是双面人,就算是现在已经再难恢复清醒的哈维丹特,布鲁斯仍认为他有机会,布鲁斯仍希望他能恢复理智。每个圣人都有过去,每个罪人都有未来——如果认可前一句,自然也要认可后一句。哥谭的夜晚是巨大的舞台,踊跃着如此多放肆的演员,这就是蝙蝠侠的反派们。蝙蝠侠憎恨他们所做的事,憎恨他们肆无忌惮犯下罪行,但他又希望这些人能被治好。哥谭是座尖叫的城市,能在这里幸福地生活下去的,只有疯子和傻子。布鲁斯或许不是医生,但蝙蝠侠确实希望能治愈哥谭的顽疾,希望哥谭的伤痕不再流血……这样,他就能装作自己也能被治好。
      布鲁斯希望去保护,希望去做些什么。虽然这是多么笨拙啊——但他试图去这样做。
      所以,你没有说话。
      阿尔弗雷德就站在你身侧,某一刻,你感受到他的目光:如此忧虑,轻轻落下来,笼罩着你。其实他多虑了,你没有哭。你也……不明白。但你只是坐在那里。你觉得……你意识到自己不该摇头。但那一刻,突如其来的难受还是涌了上来。你的心脏好像闷在了一团湿漉漉的棉花里,几乎无法正常跳动。你只是努力眨眨眼睛,然后,你点了点头。
      是这样呀。
      你并不明白自己到底在难受什么——你只是意识到了,布鲁斯想要收养杰森。他会这么做的,他一定会诊做的,不然他就不是布鲁斯韦恩了。就像是无法控制地试图保护你和迪克那样,布鲁斯也会去……保护其他的孩子。这是他的应激反应,本能反应。
      而你到底在难受什么?
      你不明白。但那个夜晚,你做了个奇怪的噩梦。你梦到有人在敲打你的窗户,迷迷糊糊,那似乎是个巨大的影子,像是一颗巨大的眼球,滚动着,在窗户外看着你。这就是小孩子经常会做的那种梦:梦到床底下有怪物,梦到柜子里有恶魔,梦到被子外有幽灵……诸如此类的。但你的噩梦如此真实,你甚至感觉到床在摇晃,而猩红的眼球从窗外看着你,贪婪地凝视着你。
      第二天早上起来,你才明白你的噩梦是怎么一回事——不知怎么的,你滚到了床下,所以腰酸背痛。就这么在地毯上睡了一晚上,居然也没被冻醒。唯一的好消息是,你没有感冒,只是从第二天开始……你的声音也变得闷闷的,脑袋也有点晕。你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判断自己并没有发烧,可是,却那么难受。很久之后,你才意识到,哦,原来是低烧。你发了一场低烧。
      这是你青春期的第一场低烧。

      6_
      低烧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像是火焰。细小的,在血管里缓慢燃烧的火焰,隐隐约约的疼痛。你不会真的燃烧起来——但难受的感觉难以散去。一开始,那种难受尚且可以忍受。但是与日俱增,于是忍受也变得日渐困难。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其他人会不会也像你一样。是所有人的青春期,都会如此难受吗?你的其他朋友们,似乎并没有这样的问题。他们也不会经历你如今的困扰。莉娜的父母分居多年,家族中似乎已经不会再有新的孩子,因此莉娜就是达文波特无可争辩的年幼继承人。谢莉的家庭是最普通、幸福到甚至有些让人嫉妒的家庭,父母关注她、爱她,尽管有时不能理解她。你想,谢莉或许也不能理解你。而你的其他同学们呢?这些年幼的富家子弟们,他们认为家族中迎来新的成员是十分正常的事,无论是婚生子还是私生子……无论是母亲的孩子,还是情妇的孩子……都是屡见不鲜的事。很少有人为此烦恼,大家都足够关注自己。你想……你想没人能理解你。
      无人理解的烦恼就是双倍的烦恼。你想那段时间,你的不对劲已经十分明显,以至于莉娜都眯起眼睛,怀疑地盯着你看。你无法解释自己的不对劲。但就算如此,总是有些……总是有些别的事情,还要来继续干扰你。
      那是一节高尔夫课。
      春天已经到了末尾,夏日在接近。路边的绿叶都在日渐转深。阳光照耀下,高尔夫课的绿草地也闪烁着新鲜的绿色。莉娜和谢莉同样选修了高尔夫课,因此和你们共用一块场地。那段时间,你实在闷闷不乐得有点太明显……因此莉娜和谢莉就在你身边,自然而然。助教只会指导你们的动作和发力,然后就留下你们独自练习。莉娜不会允许你沉闷太久,就把你拎起来,抱着双臂——看你打球。
      太阳明亮,草坪似乎也被晒得在反光。你攥着球杆,有很长一段间,区根本没有在意自己的姿势、发力……任何事。你似乎走神了好一会,然后才突然意识到听到了什么声音……短暂的骚乱,窃窃私语。莉娜也转过头去,你听到她轻轻啧了一声。很不耐烦似的。
      然后你抬起头来。
      ——你看到了一个讨厌的人。
      当然是保罗。在学校里,只有这样的人能得到广泛的被讨厌。保罗,穿着高尔夫球场要求的白色衣服,带着他的两个跟班,就这么大摇大摆走了进来。你不知道他的衣服是小了一号还是怎么回事,被他的身体塞得鼓鼓囊囊的。他看上去就像是一头愚蠢的公牛,看上去只要在他眼前扔一块红布,他就会大喊大叫、双眼充血。你听到窃窃私语,你的同学们彼此对视,谁也不想靠近这伙人。但保罗显然也不是来找其他人的,他不急不慢,走向角落——你看到在那个角落里,脸色一下子变得和衣服一样惨白的菲尔。
      你的同学们若无其事地移开步伐,开始喝水。谁也没有再往他们的方向看一眼,但是在那个角落里,保罗伸出手,笑嘻嘻地揽住了菲尔。不如说是用胳膊夹住了对方的脑袋——保罗很轻易就把球杆从菲尔手上夺了过来,在手上掂了掂。在保罗的胳膊间,菲尔那张满是雀斑的脸由惨白转为红色——他大概呼吸困难,但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只听到保罗的声音,“嘿,赫罗尔德。你昨天没有来游泳馆,原来在这里啊。哦,小菲尔…这项运动不适合你,你不觉得你更适合当根球杆吗?”
      从头到尾,你都没有听到菲尔的声音。
      一句,一句话也没有。保罗的身躯确实像是一头公牛,把瘦弱的菲尔赫罗尔德遮得严严实实。你只能意识到,菲尔或许在颤抖。就像是他在黑暗的厕所里那样,水珠从脸颊上滚落下来,因寒冷而瑟瑟发抖。孤立无援,没人帮他。
      保罗的两个跟班似乎在窃笑,那是种难听的笑声,满是恶意。
      保罗就这么夹着菲尔的脑袋,带着他踉跄了一下。四分卫把高尔夫球拿在手里,手臂肌肉泵起,他就这么把球猛地扔了出去——然后你听到他的跟班们在说话,“哦,小菲尔。可怜的小菲尔,或许你更适合来当个球童——去吧,去捡吧!”
      他们发出哄笑。
      ……在那一刻。在那一刻,坐在你身后的谢莉似乎慢慢坐直了。莉娜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的表情,已经不想再看,转过了头。但她瞥到了你的表情,“韦恩……你在看什么?”
      你没在看莉娜。
      你没在看莉娜,你也没在看别人。在那一刻,你感觉到有什么别的东西——别的情感在主宰你。你突然用戴着手套的手抓起篮子里的高尔夫球,你也不知道你到底……你也不知道你怎么了。也许,就是因为你还没有学会打高尔夫,所以你能想到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那个球猛地也扔了出去——毫不留情,飞过空气,然后猛地砸在了保罗的背上。
      那实在是非常沉闷,又清晰的一声。当球落地后,还在地上鼓溜溜转了一会,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安静了一瞬,很安静——只能听到那个球在地上乱转、往下滚落的声音。
      你觉得大部分人可能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甚至包括你自己,包括保罗艾伦,他也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保罗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他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罪魁祸首——因为只有你在看着他。你看着他,这张青少年的、不知为何却显得很可恶的脸。而你攥紧球杆。谢莉一定在你身后深吸了一口气,莉娜那一刻的表情你没有看清,至于其他人——你不在乎。你无视了。
      “保罗艾伦。把他松开。”你听到自己的声音。压抑的愤怒之下,你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陌生,甚至很尖锐。你看着他,没有丝毫闪躲。你说,“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聊吗?”
      一片死寂中,保罗居然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他看着你,几乎是从上到下——把你扫视了一遍。很不礼貌,近乎嘲笑的表情。然后他摊开双手,不可置信地和跟班们对视了一眼,你听到他笑了起来。难听的笑声。保罗说,“老天,韦恩,我没看错吧?哦,我们的韦恩小姐,为可怜的小菲尔出头。这算什么,韦恩?你们俩难道是一对爱情鸟吗?”
      在彼此的对视中,他身后的两个跟班已经笑了起来。那同样是种……难听的笑声,像是鸭子的叫声。更让人恶心的是他们看着你的那种眼神,仿佛把你的名字和菲尔联系在一起,就能同时贬低你们两个人。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在保罗的手臂间,菲尔已经明显地喘不过气来,脸颊变成了一种难看的红色。应该很不适。你攥紧了球杆——难以控制的动作。金属的高尔夫球杆在你手里仿佛也要燃烧起来。就像是怒火一样。当你往前走去的时候,你甚至没有听到莉娜和谢莉的声音。没人阻止你——没人阻止你拎着球杆,走到保罗面前。
      保罗很高。这是你早就知道的事实,你得抬起眼睛才能看他。但莫名其妙,那一刻,当你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的时候,你心里没多少恐惧。你抬起眼睛,看着他僵硬了一瞬间的笑脸——你说,“保罗,你真可悲。”
      “你想知道一件事吗?”你抓着握杆,抬起手,握杆就抵在保罗艾伦的心口。那一刻,其实你觉得自己很平静,你的声音也没有丝毫颤抖,你说,“真相是,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你是个蠢货,你说的话毫无意义。真相是你只知道欺软怕硬。除了欺凌弱小,你还能做到些什么别的事吗?”
      “你干嘛不离开呢,保罗?”你说,“你不觉得自己在这里很不受欢迎吗?”
      ……有那么一秒、两秒,根本没人说话。你看到保罗身后他的跟班们那一刹那惊恐的表情。保罗的瞳孔紧缩了。
      他发怒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一头公牛了。脖颈处肌肉泵起,呼吸急促、瞳孔紧缩,血色涌上脸颊。他张开嘴,那一刻大概是控制不住要骂你点难听的词语——但某个以B开头的单词的音还没发出来,就被他又本能地咬住。保罗气急败坏的呼吸声你能听得清清楚楚,他咬牙切齿地冷笑起来,“韦恩……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你觉得你能和我对着干吗?”
      而你只是看着他。
      球杆就在你的手里,本能间,你已经不自觉把它攥得越来越紧。你知道在此刻,你不能移开目光,对峙中先退让的人,就已经输了。哪怕心脏已经在你的胸膛里激烈跳动起来,你也只是攥紧球杆,看着保罗。你才不会——你才不会被他恐吓到。
      在这样的对视中,谁也没移开目光。但最先退让的是保罗。
      大概是他身后的跟班撞了撞他的胳膊,暗示了他什么。保罗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你,最终却还是后退了一步——他松开了已经快喘不过气的菲尔赫罗尔德,后者立刻捂住喉咙,激烈咳嗽起来。保罗望着你,后退一步,把菲尔的高尔夫球杆扔在地上,他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了上去——金属制的球杆发出扭曲的声音。而他对你扭曲地笑了起来,“我们走着瞧,韦恩。”
      他离开时,毫不留情地撞了一下菲尔,差点把后者再次撞到在地上。当他终于从你面前离开时,你才能听到自己激烈的、如擂鼓般吵闹的心脏跳动声。有那么一刹那,你觉得心脏都快从你的胸膛里跳了出来,肾上腺素失效了,被压抑的恐惧千百倍翻涌上来。你能听到高尔夫球场里那些窃窃私语,但你顿了一下,还是努力吞咽了好几下,试图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的心,还是在激烈跳动。
      过了好一会,你才能再次听到周围的声音。菲尔好像还在咳嗽,而你顿了一下,低下头去,把他掉在地上的球杆捡了起来。金属的球杆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被弄坏,你也毫无心力去确认。你只是一言不发,把球杆塞到了菲尔的手里——现在,他有充足的理由可以责怪你多管闲事了。但你不想听他说话。你只是转过头去,看到谢莉和莉娜。不知何时,她们已经站了起来,站在那里,抱着双臂看着你。莉娜看着你——帽檐的阴影中,她的眼瞳是冷的。
      谢莉抿紧了唇。
      “……不是说我对你的话有什么异议。”
      “老天啊,但你就这么直接地挑衅……你到底在想什么?”谢莉看上去很想晃一晃你,听听你脑袋里有没有水声,就连眼镜都没法挡住她好像要喷火的眼睛,“你在想什么?万一他推你呢?你能打得过他吗?就算你看不惯他……你也得找个合理的理由吧?!”
      “Yn,”她说,“你到底怎么了?”
      而你说不出话来。
      一旦坐下来,重新和女友们坐在一起,那种迟来的恐惧终于再次回到你的身体里,让你后背发凉起来。你趴在那里,心脏在你的胸膛里横冲直撞,无论你怎么压抑,它就是急促地跳着,停不下来。你只能趴在那里,说不出话。莉娜冷眼看着这一切,最后,她总算开口,“……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我才不在乎你到底做什么。”莉娜说,“但你在干扰我——你在干扰我们所有人。你总得有个理由吧。韦恩。”
      你抬起眼睛,去看她。
      你的朋友,莉娜。她一直有种敏锐的直觉,能穿越纷繁的线索,直达事情的真相。看到莉娜和谢莉的表情,后知后觉,你终于察觉到自己做了什么。实际上这很危险,对吧?你不该就这样挑衅保罗艾伦,你也不知道你仗着什么……万一他真的推你,你会受伤的,对吧?你知道保罗可能会动手的。但那一刻,那一瞬间的情绪,就像是海浪一般涌上了你的心头,让你难以控制自己。你被情绪操控了。直到此刻,坐了下来,按着急促跳动的心脏,你才低下头去,小声地对你的朋友们说,“对不起。”
      “对不起。”你说,“我不是故意要吓你们的……”
      “老天!”莉娜再次翻了个白眼,“谁要你道歉了?谁在乎保罗艾伦?我是问你到底怎么了——韦恩,你不会打算告诉你,最近你一切都好,是我感觉错了吧?我真的会把你挂起来!”
      “说。”她说,”现在把一切都告诉我!”
      有那么一瞬间,你有点控制不住想要笑。烦恼没有消失,但你就是莫名其妙……想要微笑一下,因为莉娜那一刻的表情。你深吸了一口气,抓了抓自己的头发,那些困扰着你,让你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话——在这一刻,面对朋友们的时候,反而能轻易说出口了。
      “我……也许你们会觉得很奇怪……但是我……”你说,很小声,“……我觉得布鲁斯好像要领养一个新的孩子。”
      太阳炽热。
      但太阳被阻隔在阴影外,没有照耀在你的身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你情不自禁颤抖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话题,大概让你的女伴们觉得陌生。以至于她们都停顿了一下,彼此对视一眼。谢莉说,“什么?你确定吗?”
      你点了点头。谢莉犹豫了,她罕见地露出那种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的表情。莉娜也安静了一会。而你只是低下头去,勾住自己的手指……你也不确定下一句话要如何继续说下去。最终,还是莉娜开口,她干巴巴地说,“好吧。”
      “好吧,韦恩。”她说,“只是收养而已。他不会动摇你的地位和继承权的。”
      你抬起眼睛,看着她。你和莉娜对视了一会,莉娜的表情没有变化。但过了一会,她大概总算想起来了:你也是被收养的。她总是喊你的姓氏,所以忘记这件事也情有可原。只是,如果被收养的杰森陶德不能得到继承权,那从法律角度来说,你应该也不能得到才对。沉默一会,莉娜改口,“好吧……如果你需要,我可以介绍我认识的律师给你。”
      谢莉说,“老天。”
      你觉得那一刻谢莉也想翻个白眼,但她闭了闭眼睛,忍住了。你眨了眨眼睛,再次有点想笑,却没有真的笑出来。你就知道。你知道,你的女友们不太能理解你的烦恼。现在考虑遗嘱和哥谭的继承法是否有些太早了?但对于莉娜而言,她已经习惯从这些角度思考问题——实用主义。和她相比,你时常觉得自己太过幼稚。如果你也能像她这样思考,生活中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你说,“不是这样的。这跟继承人、继承权都没有关系。这就只是……”
      你卡了一下。
      “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努力思考了一下,试图描述你的感受,你说,“这就好像……好吧。迪克去读大学了。现在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现在,布鲁斯觉得……应该收养一个新的孩子。我觉得我不应该反对。我也不能。但是,但是……”
      你深呼吸了一下。
      “但是如果他让杰森住在迪克的房间里,怎么办?那怎么办?”你说。在这一刻,言语是有力量的。当你说出来的时候,那些情绪也再度翻涌起来——你感受到一种无缘无故的委屈。委屈的情绪很快消散,但涌上来的那种如鲠在喉的感觉没有消失。它堵在你的喉咙里。你不得不吞咽了一下,把那种感受吞下去。你说,“如果他要这么做,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就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想要这样……”
      莉娜和谢莉……她们两个人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韦恩家要破产了吗?”莉娜说,“为什么布鲁斯韦恩非得把新来的那个塞在你哥哥的房间?”
      最终还是谢莉理解你了你在说什么。
      镜框后,她的眼睛看着你。谢莉懂了。她说,“我明白了。你说的是情感上的取代,对吗?你担心你的监护人收养了别的孩子,会取代你……还有你哥哥在家里的地位。对吗?拜托,Yn,这……这不可能的。你明知道这不可能发生的。”
      怎么不可能呢。
      你把脑袋埋在了手臂间,你摇了摇头。已经没法再开口了,你的秘密是不能完全说出来的。在心底深处,你觉得很难过,你明白:不是这样的。不是谢莉说的这样。不只是情感上……或许,莉娜在某件事上到底还是说对了。这不只是关于情感,这同样有关继承权。但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继承权,属于黑暗中的故事——你没法告诉你的女友们的故事。有秘密不能告诉她们,这让你更加难受了。你很想说,你很想告诉她们:不是的。这不只是关于房间……还关于黑暗中的那些故事……
      想想看,想想看。
      如果布鲁斯要让杰森当罗宾呢?
      想到这里,你觉得……你觉得很难过。
      可是,这难过到底是因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抵触呢?抵触新的孩子来到庄园里?莉娜说的没错呀,韦恩集团又没有破产,石头的城堡里住得下所有人。就算布鲁斯想收养全哥谭的小孩,不也可以塞下吗?杰森也需要监护人……他的人生是可以被改变的。你没有权利,也不该阻止布鲁斯去帮助他。你明白,但你仍然觉得难过。闷闷的情绪压在你的心口,你就只是难受——无法形容的难过。
      你到底怎么了?
      你不知道。你只能把头埋在手臂间,吸了吸鼻子。
      但无论如何,世界是不会因为一个小女孩的难过就停止转动的。春天过去了——夏天到了。
      杰森陶德,是在六月的一个日子来到庄园的。
      夏日,已经是彻底的夏日,火焰一般灼烧着的炎热夏天。换下了秋季制服,穿上了夏天的衬衫。在杰森来到庄园的那一天,阿福的玫瑰花正在盛放,蜜蜂嗡嗡叫。炎热的夏天,天空中的太阳十分明亮。杰森陶德跟着布鲁斯,穿过花园向你们走来。他穿着——穿着一身制服。西装,漆黑的衣服,而他整个人像是很不适应这身衣服一样,很不自在。他站在韦恩庄园里,控制着自己不去看吊灯、地毯和厚重的窗帘。他尽量表现得安静、乖巧、镇定,这也就是说,他闭上了嘴。但就算这样……就算这样,你仍然觉得那一刻,他看上去和这栋庄园格格不入。
      就像是那之前,刚来到这栋庄园的你和迪克一样。
      你应该要和他打招呼的。你站在那里,阿福就站在你的身旁,你并未感受到多少催促,但在心底——你不那么愿意伸手去和杰森握手。最后是杰森主动伸出手来,和你握手——这是过于大人的打招呼方式。你不太情愿,但最终,你还是开口说,“……你好。”
      杰森的眉毛似乎动了动。
      他抬起眼睛来看你。
      那是夏日,炎热的夏天,但阳光照不进石头的城堡,只是玻璃在闪闪发光。但在杰森的眼瞳里,夏天在燃烧。抬起眼睛,看着你的瞬间——突然之间,某种被压抑、被勉强藏住的危险火焰又回到他眼瞳里。你看到他的眼睛,危险的,总是像是碎瓦片一样的眼瞳。这双蓝眼睛看着你,像是发现了一个秘密一样尖锐,以及,多少有些……孩子气的危险。杰森松开你的手,沉默一下,然后才仰起头,去看站在他身边的布鲁斯韦恩。
      你听到他的声音。
      “你说过会给我份工作。”杰森陶德说,多少有些无语的样子:“……可没说过这份工作会让人变成一只小鸟。”
      哦。
      哦。布鲁斯的神情轻轻一动,似乎有那么一点点诧异。而你想:看吧。看吧。
      ——他发现了。
      在胸膛里,你的心脏像是被谁用力捏了一下,急促跳动起来。那是一种本能反应。突然之间,一种危险的预感,从你的脊背上划过。这让你紧绷、攥紧了手指。
      ——你突然意识到了你为什么不喜欢杰森。在难受了那么久之后,你突然意识到了。
      你就知道会这样。
      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做到呢?你认识的许多人,其实也有这样的能力:能把你人类的样子和小鸟的样子联系起来,从纷飞的鸟群中认出你来。哥哥能做到是因为他是哥哥,艾薇能做到是因为她是草木和森林的女王,但是杰森陶德是怎么做到的呢?他是第一次见到你人类的样子,可是已经认出了你。你甚至——你甚至只说了一个单词呀。但杰森如此敏锐,近乎天赋。这一切只是越发验证了你的预感,只是让你心中那种汹涌的不快乐翻涌起来。你只是终于意识到,终于意识到了……那种预感。
      他很危险。
      杰森,这个锋利的、火焰的、碎瓦片般的男孩。在他身上,你感觉到一种火焰。难以言喻,那是一种预感。如果非要用言语表达出来,你只能说,你感觉到了他身上的那种力量。那种能把你的人生弄得天翻地覆,彻底篡改你的生活——这样的力量,这样的火焰。那些火焰在杰森陶德的眼底燃烧,你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发觉了,但你意识到了……你意识到了那种可能,那种火焰。
      而这难道不让人恐惧吗?
      那一刻,你没能控制自己的表情。你想你大概表现得不太友善:从一开始,你就表现得不像个好孩子。那一刻,你没有笑,你甚至难以控制地咬紧了下唇。阿尔弗雷德站在你身边,他一定意识到了什么,但阿福只不动声色看了你一眼,他的神情岿然不动。看不出他认同与否,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反应。那种诡异的气氛,可能就连布鲁斯都要意识到了——夏日,燃烧的夏日。而你却感觉到一种火焰,就要烧上你的手指,改变你的生活。
      杰森陶德。
      杰森陶德。你到底明不明白?
      气氛诡异,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杰森。是这个站在你对面的男孩。他当然要意识到——因为你的情绪全是在针对他。他当然会意识到,在犯罪巷长大的孩子都有那种敏锐的直觉,能意识到危险和敌意。杰森的眼睛看着你,你觉得他可能还没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但你张开嘴,轻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杰森陶德。”你听到自己说,但下一句话,就彻底暴露了声音那些尖锐的部分。你咬紧了下唇,你看着他的眼睛,一句一顿,“——我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他。你不要喜欢他。
      你就是不能喜欢他。
      杰森立刻接收到了你的敌意。本能般,他瞳孔紧缩了一下——在你那种明显的敌意面前,他就像是每一个犯罪巷的孩子、每一个自己长大的孩子那样,不需要更多时间,立刻做出了反应——当你咬住下唇,充满敌意地看着他的时候,杰森陶德立刻也竖起了尖锐的刺,以此作为回应。那双蓝眼睛看着你,蓝得像是在暴烈地烧着什么……孩子时,长大后,都是这样。蓝得那么危险。
      “好啊。”杰森说,完全不需要更多思考,他反唇相讥,“哈?说得好像我需要你喜欢似的。”
      看吧。
      ——看吧?
      命运在此刻才真正拉开了帷幕。
      有很多故事,从一开头就能读到结局的暗示。很多年后,你再回想起这段故事,也会承认:你想你和杰森陶德的故事——也是一样的。最开始来到家里的时候,你不喜欢他,所以他也不喜欢你。你们是两只彼此炸了毛的小鸟,在这栋石头的庄园里,很长时间……你不爱他。尽管命运在你们之间写了很多诡计,你对他的感情……发生过很多次变化……但最终,当你们来到结局的时候——你会意识到,决定这一切的还是初见。杰森第一次见到人类形态的你的时候,你就对他说:我不喜欢你。
      你不喜欢他,你不喜欢他。你要一直一直不喜欢他。你从来……你……你就是不要喜欢他。
      而杰森也不喜欢你,到最后,他甚至恨你。无穷无尽地恨你。
      于是命运熊熊燃烧。就像那个夏日——你们初见的夏日。这就是一种火焰,是属于你们命运的火焰,在你们眼底升起的火焰。
      而今它燃烧起来。

      7_
      你曾经许过一个愿。
      是向哥谭的夜晚,许下的一个愿望。你许愿要一个天使——但其实,你是想要一个朋友。你是想要不再那么孤独。结果,哥谭的夜晚以一种扭曲的方式实现了你的愿望,它反而给你送来更多孤独。很久之后,你才终于慢慢弄明白了,在杰森来到庄园的那段时间,你最难接受的事实是什么。那许多汹涌而来、吞没你心神的情绪中,最激烈的,是一种强烈的被背叛感,被忽视的感觉。
      在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
      很久很久之前,你是个小女孩,那时你得到许多拥抱。来自玛丽、约翰,全世界。你越是长大,童年的所有回忆……就越来越和对玛丽的记忆纠缠在一起。一想起还是孩子的时候,就想起玛丽,想起她的体温,她身上的气味。在还没消退的化妆油彩的气味下,妈妈的气息。她拥抱着你,把你们抱在怀里。你们,你和迪克——格雷森家的小鸟们,她的孩子。她说你们是她心爱的宝贝,小麻雀……小罗宾……罗宾。罗宾。这个代号,少年义警的代号,是因此而生的。
      而布鲁斯现如今让别人取而代之,成为罗宾。
      归根结底,你在心里仔细寻找那些感情,是真的很讨厌杰森陶德吗?或许不是。你并没有足够多的理由讨厌他。布鲁斯收养孤儿的端倪,早在你和迪克身上就显现了。韦恩庄园是这样大而冰凉的石头城堡,生活在里面,其实你非常需要……你总是需要其他人的陪伴,你总是想要听到其他人的声音。杰森陶德,火焰般危险、碎瓦片般锋利,可是他始终也没有伤害你呀。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时间来到家里,你觉得你会喜欢他——你会爱他。像是爱迪克一样爱他。可是现在?在迪克离开家后?你并不想针对杰森陶德,你知道你没有理由针对他,但情感违背了理性。迪克离开了家,罗宾的位置空了出来,哥哥自己也不想要罗宾的名字。而布鲁斯也像是忘记了罗宾这个词的含义一样,把这个名字转让他人……
      你想,其实布鲁斯是可以这么做的。
      是的,你知道。你清楚地知道,布鲁斯有权做这一切。布鲁斯韦恩可以收养全世界的孤儿,布鲁斯韦恩可以指定任何孩子成为他的助手,布鲁斯并不需要征求你的意见。他可以。他可以这么做。可是他就是不能管那个新来的孩子叫“罗宾”,就是不能!因为那个名字,不只属于蝙蝠侠,也不只属于迪克。在成为一件可以被送来送去的礼物之前,它首先属于你……属于你的回忆。这是妈妈给你们的东西,是你的。布鲁斯就是不能这样,就这样随便把你的东西给别人……
      这才不是无理取闹。
      这才不是小女孩的任性……
      你只是无法形容,你只是想不出怎么描述,你只是说不出来而已。但不是说你感觉不到,你能感觉到,所有的一切,你都能感觉到。
      你只是很伤心。
      真的、真的……很伤心。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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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Birdie and A Kind of Flame(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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