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树下

　　春风的触手是点淡彩的墨，在某一清晨点染出几瓣花叶，于是，许多色彩渐渐苏醒了。嫩绿攀上了枝头，粉红晕染了花瓣，金黄洒满了田野，整个世界仿佛被重新描绘，充满了生机与活力。驻足桥上观景，是思绪与风起舞、飞鸟在风中穿行的时刻。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受着春风轻拂过脸颊的温柔。睁开眼，眼前的景色更加生动起来，桥下的流水潺潺作响，仿佛在诉说着春天的故事；远处的山峦层层叠叠，被春色装点得分外妖娆。

　　他仿佛也成了这画卷里闲适的一笔，意识正随着流水漂远。

　　——直到额角传来一点温热的钝痛。

　　“不要睡觉。”
　　数学老师用课本边缘，将他从那个潺潺的春天里，敲回了弥漫着粉笔灰的现实中。
　　教室里响起几声耒历不明的低笑。

　　林星岚揉着眼坐直：“你讲课我又听不懂，不睡觉干嘛？”
　　老师没生气，反而俯身，双手撑在他桌沿，直视他的眼睛：“从现在起，我的课禁止睡觉。只要不扰乱秩序，不睡觉，其他随便你。”
　　“你这个人好怪。”林星岚挑眉。
　　“哪里怪？”
　　“第一次我不学，你没训我；前几次我睡觉，你没管。这次却特地叫醒，还立规矩。”
　　老师直起身，嗤笑一声：“之前校领导没说过抓睡觉要扣钱，你不学我也管不了你，我总不能把你逼得像机械一样去学吧。但现在，”他顿了顿，“巡查组会抓，扣班主任工资，也扣我课时费。不让你睡，一是保工资，二是防你被抓。听懂了吗？”

　　林星岚被噎住，半晌才撇过头：“……行。”
　　“这几周我的课，随你做什么，别睡就行。”老师拍拍手，走回讲台。
　　“嘁，幼稚。”林星岚嘀咕。
　　老师回头，精准地还了他一个白眼。
　　两人对视，又各自扭开脸。
　　教室里，夏怡心（大的那个）看着这一幕，低头抿嘴笑了。
　　“都挺幼稚的。”她在心里这张想着。

　　————

　　午后，天公不作美，原本的晴空忽然间变得多情起来，宛如一位含蓄的诗人，轻轻掀开了云层的面纱，让细雨如丝般悄无声息地洒落人间。雨珠沿着玻璃缓缓滑落，留下一道道晶莹的轨迹，像是时间的印记，记录下了这一刻的宁静与美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花草的清新香气，让人心旷神怡，仿佛连思绪都被洗涤得更加清澈透明。
　　只是苦了行人和在校园里悠悠哉哉闲逛的学生，他们各自寻找着避雨的角落。而在这教室的一隅，却是一片温馨安宁。同学们或倚窗而坐，手捧热水，静静观赏这场不期而遇的雨景；或三两成群，围坐一起，分享着彼此的故事与欢笑，雨声似乎成了他们最和谐的背景音乐。

　　刘润庶独自坐在窗边。雨痕一道接一道滑落，像要洞穿什么。手头的物什也在他的小心翼翼下做完最后一步，将它放进书包夹层一个精致的透明礼盒里。
　　铁盒里，已经躺着四只同样精巧的纸鹤。
　　他拉上书包拉链，望向窗外灰濛濛的天。下午的课，可能会有点难熬……

　　————

　　10月22日下午7点34分，雨势渐歇。星莜与朋友们分别，回到了家。

　　“嗯？都没回来吗？”
　　她打开家门，发现客厅没有开灯。

　　“按普遍理性而论，我们早就回来了。”

　　“Surprise！”

　　灯骤亮，彩带砰然炸开。父母的笑脸跃入眼帘，韩奕麟端着一个点着蜡烛的蛋糕，从厨房走出来。

　　“生日快乐！我们的小星莜！”
　　“欸？！”
　　她还没缓过来。
　　“生日快乐，星莜。”
　　奕麟端着蛋糕走近。
　　“欸欸欸？！！！！”
　　她还是没能反应过来。
　　“你们不是说你们要加班，让我和朋友们外面过吗？”
　　“亲爱的，你难道还没反应过来吗？”
　　艾萍轻轻捧起女儿的脸亲了一口。

　　“叔叔阿姨本想提前布置，但奈何没时间。所以只能让星岚他们拖你一会儿好精心布置一下，送你一个惊喜。”奕麟笑着解释。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泪水却先一步噙满了眼眶。
　　“不哭不哭，”艾萍捧着女儿的脸，“今天要开心。”
　　“我没哭，”她抹着眼睛，声音哽咽，“是开心……”
　　“开心就好。”父亲在一旁接过她的书包。

　　餐厅里飘来饭菜香。韩母从厨房探出头：“艾萍，来搭把手，菜太多啦！”
　　“来了！”艾萍擦擦手，快步过去。
　　韩奕麟把蛋糕放在餐桌中央，尹星莜被按在主位。

　　韩母从厨房端出最后一盘菜。
　　“OK，这样菜就齐了。”

　　“接下来请听生日歌。”
　　灯熄灭，蜡烛为她点亮。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尹星莜生日快乐！～Happy birthday to you！～”

　　歌声响，混着窗外的雨滴声。尹星莜闭上眼，双手交握。

　　“许的什么愿望？”
　　韩奕麟故技重施。
　　“才不告诉你！这次我可不会上你当了。”
　　她作了个鬼脸。
　　“哈哈哈！”

　　灯光重新亮起。桌上摆满了她爱吃的菜。窗外，雨彻底停了，夜色温柔。

　　————

　　在这场生日会的两个小时前，另一位主人公他撑着伞静静伫足在墓碑前。
　　那是一块自制的墓碑，无字却有意。
　　它孤零零地坐在公祭陵园的角落，鲜有人知。
　　“第五年的纸鹤也给你送来了。”
　　刘润庶轻轻放下花束和那个精美的储物盒。
　　“她今年又来找我了。”他顿了顿，“还是问一样的问题。我……还是没说。”
　　他倚坐在墓碑前，雨滴打在他的伞上。安静地望着眼前灰濛濛的天空。风，裹挟着丝丝寒意，轻轻撩动他额前的碎发，他倚着石碑坐下，裤子很快被地面的积水浸透。
　　墓碑上并没有照片，可那熟悉的笑容，却如同昨日般清晰，刻在他的心底。他缓缓伸出手，滴落指尖的点点雨水，冰冷已不如往日那般彻骨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一起度过的时光，在脑海中不断放映。
　　他不知道在这墓碑前坐了多久，只觉得时间仿佛凝固。直到天色渐暗，夜幕开始笼罩大地，他才缓缓起身，“我该走了，我不知道还能瞒多久。”他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际线，“或许明年……如果她再来，我会告诉她吧。”他低下头，“或许吧……”
　　他的眼眶有些湿润。他强行憋了回去。
　　“记得和爸妈说，我活得挺好的，等他们的忌日到了我再去看他们。”
　　他消失在雨幕之中，背影写满了孤独。

　　————

　　翌日大课间，李保强把刘润庶叫到办公室。

　　“你交的贫困助学申请，”班主任推了推眼镜，语气温和，“情况都属实吗？”
　　刘润庶点头。
　　“那……老师方便去你家做次家访吗？”
　　他还是点头，目光垂在地面。

　　“好，没事了，回去吧。”李保强看着他离开，才低头看向申请表上“家庭成员”那一栏——只孤零零地填着他自己的名字。

　　教室里的空气则有些躁动。雨又毫无征兆地来了，雷声滚过天际。
　　“天气预报不是说中午才下吗？”有人抱怨。
　　“谁让你不看云。”
　　“带伞了吗？”
　　“没。”
　　“活该。”

　　刘润庶站在窗边，看树叶在狂风骤雨中翻飞。一道闪电劈亮天空，紧接着炸雷轰响。

　　“啊——！”有女生吓得尖叫，旁边好友连忙安慰。

　　“雷阵雨啊。”许明卿凑过来。
　　“嗯。”
　　“带伞了没？”
　　“带了。”
　　“我没带。”许明卿耸肩，“看来得蹭你的了。”

　　刘润庶没应声，目光落在教室另一角。

　　那里，林星岚正对着一封淡蓝色的信笺发愣。一个脸涨得通红的女生把信塞给他后，就捂着脸跑回了座位。
　　他拆开信。字迹工整，措辞青涩又热烈，末尾署着“徐梓涵”。

　　致林星岚：
　　林星岚同学，你好！
　　我其实有很多话想要对你说，但是我并知道如何表达，我明明很喜欢你，却又很害怕靠近你。今天我原本想要亲口表白的，可惜我又退缩了，所以写了这封情书。下面的正文写的不算很好，我也不奢望你会喜欢，但也请你在看完后给我一个答复。
　　窗外有风景，笔下有前途。低头是题海，抬头是未来。左手牵你右手拿笔，不负青春不负你。我们双向奔赴，双向救赎。关关难过关关过，事事难成事事成。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人间盛世颜！
　　署：徐梓涵

　　林星岚抬起头，看向那个始终不敢回头的女生。看了一会儿，他合上信，翻开那本厚厚的摘录本，拿起笔，拾起手旁的自动铅笔，笔尖沙沙，混在雨声里，在新的一页写下几行字。

　　————

　　中午，雨未停。

　　刘润庶把一份鸡肉卷放在林星岚桌上。“在想什么？”
　　林星岚接过，摇摇头，没说话。
　　刘润庶没追问，转身把一根黑胡椒烤肠和两个三明治递给许晓萱。她小声道谢，耳根微红。
　　他回到自己靠窗的座位，打开铁盒。五只纸鹤静静躺在里面，羽毛般轻盈，也羽毛般沉重。
　　窗外，雨幕无边。整个世界被浸泡在一种潮湿的、灰蓝色的寂静里。只有雨声，持续不断地、耐心地敲打着万物，像在追问，也像在抚慰。
　　不同的人，在这同一场雨中，怀揣着各自无法被淋湿的秘密，沉默地咀嚼着自己的午餐，也咀嚼着青春里那些无法言说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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