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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屋里灯火幽明,男子斜倚在席,似低头翻阅着什么,宽大的衣摆披散下来,如同乌云般盘踞在身上,整个人也透着浓重驱不散的雾气。
叫人琢磨不透,唯一盏暗光,烛照他的俊颜。
似是听见脚步声,桓衡略微抬眸,眼尾那条细细的疤痕,便在烛光的笼罩下晃过,如同蛇的尾巴。
阴冷,晦朔。
温梨顿了顿,才轻声开口:“打扰到你了?”
她说着,抚在门框上的葱指轻蜷,指甲不自觉就刮过木面,又发出细碎的声响。
桓衡一惯是个专注的人,在处理任何事情时,都不喜人在旁打搅,故而仆从向来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发出一丁点声响,惹来家主不快。
可此时此刻,他竟然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抬袖轻挥,自上而下散发出雍容华贵的气韵。
“过来。”
男子轻声说,嗓音低沉磁性,本该是冷冽如冰的,可在这样灯火黯淡,有书卷拂动的场景下,竟透出些许难得一见的温和。
他极少有这种时候。
温梨垂着眸子,点了点头,挪步款款走了过去。
她走时裙袂轻扬,不经意带动屋内的烛光,那身素白衣裳如同浸满水渍,整个人透着温柔又不失含蓄的风情。
细白的面上,也葳蕤着柔情。
桓衡在她走近之际,忽然就伸出手来,不由分说拉上那皓腕,将人整个拽进了怀里。
温梨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慌的喊声。
“真慢。”他低眸道,嗓音竟夹杂几分笑意般。
温梨方平复心情,一抬眸便撞入那深邃的眉宇间,男子俊脸微侧,细长的眼尾扫去,漫不经心瞧她。
温梨心都漏跳几拍。
桓衡的相貌,自年少起便极为出众,若他肯展颜常笑,亦当得色相袭人四字。
身旁有这样俊美的郎君,若是寻常人,此刻必定微微晃神。
她也的确有些恍惚。
却不是为了他。
温梨心中轻轻叹息。
桓衡却以为她羞怯,唇角的弧度加深些许,玉白的指尖跟着袭来,似要落在她娇嫩的唇面上,却在即将触碰之际,忽而半停了。
烛光晃眼,他翻转过手来,指背仍旧散发着寒凉的气息,如淬冰冷玉,隔着缝隙缓慢挪动。
温梨眼睫眨个不停,呼吸也不由得紊乱,促声道:“夫君让人挪了什么东西来?”
桓衡分神瞥去。
“猜猜看?”好半晌,他慢条斯理说。
温梨沉默不语,她垂下的眸子形状优美,睫羽浓黑细密,无声却散发出一种抗拒来。
又娇又怯,这也是平素见不到。
桓衡喉结轻动,语气却平静:“一些小铃的物件,她今日起便由夫人照看。”
说着,他微微蹙眉,指背微微一捏,惩罚般,轻轻掐了掐她的下唇。
随后轻拢慢捻,自唇角引出水色来,沾湿那指腹,她齿尖因此稍感不适。
似玩弄,狎戏,极不尊重。
温梨的心才沉下去,那点波澜稍稍平缓,又被男子挑逗般的举止,作弄得面颊通红。
她终于撇过脸去,将将露出一半面颊,昏黄的烛光半笼在上,将微垂的眉眼,与颈面的线条,都勾勒得恰到好处。
乌发松散,缭绕颈窝。
桓衡忍不住,将人又往怀里带了带,掌间加重力道,禁锢得她骨肉都微疼,由此秀眉轻蹙。
“轻一些。”温梨低呼,嗓音柔柔的,似轻纱被风吹动。
桓衡眼神微暗。
温梨许久才理好自己,她抚顺一缕青丝,语气尽量平稳克制。
“夫君,打算何时那孩子入族谱?”
桓铃是私生女,出生便养在了外面,她明面上的母亲,到如今也没个说法,按照桓衡这意思,往后便是要记在温梨名下了。
可入族谱是大事,若桓衡只打算养在身边,不作其他打算,那么桓铃即便长大,来日也不会有好姻缘。
尽管,她出自桓氏。
温梨抿了抿唇角,缓缓又道:“《战国策》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桓铃既为夫君之女,还是要早做打算,免得来日孩子大了,心里总有介怀的。”
她这话说得极好,于情于理都是得当的,面上也好看,是为人妻最宽容大度的模样。
可不知为何,落在桓衡耳中,却没那般顺耳。
“她不是……”桓衡忽然道,话到一半却猛地顿住。
温梨抬眸,略带疑惑道:“不是什么?”
桓衡气息微沉,继而错开了与她相交的目光。
庭外柳叶交杂,月光洒满地面,风将一切都吹动,夜晚显得那样平静。
平静中,又带着极其细微的不寻常。
温梨心里不知为何,忽然升起些古怪来,可那点异样还未发散,桓衡忽而将她放开一些,语气也不复方才温和。
“此事改日再议。”他冷声道,嗓音虽轻,却透着股不容置喙的感觉。
温梨的性子,向来如她的名字,柔顺温和,她心思也细,与桓衡的冷硬截然不同。
故而虽琢磨不透,在察觉到对方的情绪后,便也不会往下询问了。
正好,桓衡放松了手劲,她便想顺势离开。
女子微微挣扎,手腕纤细白皙,如玉竹般修长,好似轻轻一折便要损伤,而那细嫩的皓腕间,此刻也微微透红。
他其实没用多少力气的,在她喊疼时,便已然收敛,却依然能叫那肌肤擦红,脆弱得不成体统。
“真娇气。”桓衡说,下意识揉了揉那手腕,又略带笑意抬眸:“夫人从前上山采药,是如何不叫自己弄伤,有人跟着你吗?”
他记得她虽是孤儿,有个养父姓温,可平素也是很忙的。
温梨闻言呼吸一滞。
当然有人跟着她。
在遇上桓衡之前,她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与人相伴,彼此扶持着进山的。
林间遮天蔽日,男子玉面温润,眼角眉梢都是和煦的书卷气,那身白衣平常,可他穿来,却生出几分难以描摹的清和。
“阿梨,跟紧我。”那人回眸,伸手朝她笑道。
风烛忽而晃动,柳叶自外吹来,有一片不慎跌落在烛火旁,青翠又单薄的纹理,就这么被火焰一点点焚毁。
温梨迅速哽咽一下,低下头去,想将眼底的情绪收拢。
“夫人?”桓衡挑眉道,伸手捏住那尖细的下巴,将那张轻柔隽永的容颜端正。
男子习惯了居高临下,故而嗓音总透着审问的意味,可却在下一刻,在看见她面容的那一瞬间,眼神竟然掠过怔忪。
女子生得的确玉柔花娇,可她微微泛红的眼尾,在昏黄的烛光下不甚清晰。
只有睫羽细密的颤抖,泄露了几分凄恻。
她这反应,实在出乎意料。
“不过随口一问,夫人不想说便罢了。”桓衡说道,瞥开眼去,眸底那点怔松很快消去。
他一惯是很能克制情绪的,世家大族培育出来的礼教,又在朝廷上呼风唤雨,纵横捭阖,早已经让男子拥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能力。
可即便如此,桓衡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甚至没有如往常般,一问究竟。
待温梨再抬眸,桓衡已然又是那冷淡疏离的面孔了。
他将她彻底放开,跟着整顿衣袂,毫无花纹的玄衣,被男子寸寸抚平,一如那些晦暗处滋生的情绪般,转瞬被理得毫无痕迹。
“夜已深了,夫人早些歇息吧。”桓衡说完,拂袖便要离去。
可他才抬脚,却感觉衣袖处传来拉扯的感觉,再回眸,温梨在灯火阑珊处,遥遥凝望他。
“夫君,今夜……可以陪一陪我吗?”她轻声道,分明鼓足了巨大的勇气,可攥着那玄衣的细白指尖,却不争气地颤抖起来。
桓衡目光不由得变得微妙。
“夫人要我如何陪你?”他勾了勾唇角,笑意显得浮于表面,可又透着一丝不寻常。
温梨深吸口气,凝视他那回眸略笑的模样,眼神微微恍惚。
“从前在山上的木屋,我与夫君同塌而眠,至今已过去四年之久,到如今便是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心口微热……”她嗓音干涩道,亲眼见到两张面孔重叠,语气也断断续续,风一吹便如游丝般,随时断裂。
桓衡默不作声听着,许久才点头。
这几年,温梨极少对他提要求,既然是报恩,只要不过分,他都愿意成全的。
更何况,他们担着夫妻的名。
桓衡的意思,在府内犹如谕旨,不多小荷便铺好了床铺,待温梨洗漱过去,他也理好了自己,往日常穿的那身玄衣被换去,取而代之是一件雪色的寝衣。
远远望去,他独坐在摇曳的烛火,身形岿然不动,衬得那京中继往开来,也只此一份的神清骨秀。
待阖上眼眸,男子卓然的风姿依旧难以消弭,令她在梦里都寻回几分熟悉。
温梨自小便是孤儿,因着收养她的大夫姓温,她也跟着随了那姓,可没人知晓,她这名却是别人取的。
那一年朝局不稳,桓听松力主新政,朝堂一片哗然,连带着草野也是风声鹤唳,有山匪在京郊作乱,犯了十几起命案,便是连过路的百姓都不放过,横死乡野。
她的父母便是这样殒命,匪贼本想斩草除根,却不知为何突然离去,女婴被丢弃的梨花树下,直到被过路的大夫救下,那大夫身旁跟着自己的幼子,名唤温柳,见到她可怜,便吵闹着父亲收下她。
“爹爹,不如取名为梨。”温柳含笑道,指了指那棵雪色纷飞的梨树,不过幼年时,一双眉眼就薄如细柳,眼尾似扫着光华,可见来日长成的风姿。
夜半更漏几声,女子似是梦到什么的事情,本来平稳的睡姿被打破,连带着惊醒了一旁的桓衡。
他蹙了蹙眉心,在黑暗里怔松片刻,似始料未及一些事情。
忽而听到她在耳畔一句呼喊!
“柳哥哥!”
她惊慌失措道,跟着也睁开了双眸。
正对上他半阖的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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