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风港

　　宋家不和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两辈人的恩恩怨怨加起来够写一本专题。宋鄢识在葬礼结束前离开的事情很快登上新闻，说来说去，无外乎那点事情。

　　倒是秦文心，葬礼结束的几天后忽然宣布，要将自己多年来的积蓄拿出来用做慈善。

　　记者采访她，问到宋鄢识。秦文心人老了，性子却沉淀，几十年的养尊处优，让她看起来自有一派从容。记者写她眉目忧愁，请他们不要误解宋鄢识，并喊话无论何时，家里大门永远为他敞开，不知情的人看到，真以为她好心，替宋鄢识开脱。

　　真想做好事，就不会这样大费周折请来一众媒体了。

　　六月的文城已有燥意，办公楼老，冷气也不充足，乔知慕手心浸了层汗，报纸团起来丢进垃圾篓，拿起一旁的咖啡一饮而尽。

　　没有他们出来跳脚，哪有人在意宋鄢识有没有参加完葬礼，和外公关系究竟好不好。陈伯有心压一压，宋鄢识却不发话，任由舆论发酵，一边倒的给他扣上一顶不肖子孙的帽子。

　　何有淇刚好进来，弯腰捡起报纸，打开一看：“你为这个生气？犯不上啊。”

　　乔知慕当然知道。

　　舆论是一时的，秦文心都跑出来作秀，恰恰证明如今的局面不利于他们。

　　虽然不知宋鄢识用了什么手段，但至少到目前为止，无论是股份还是基金信托，总之他们一毛钱都没有拿到。

　　公司还牢牢攥在宋鄢识手里，也难怪那边着急出来泼脏水。

　　“我不生气。”看不惯而已。乔知慕呼一口气，问何有淇：“找我有事？”

　　“你猜谁来了。”何有淇靠在桌旁，卖了个关系。

　　乔知慕手臂撑在扶手上，两只手交叠起来置在小腹，阳光爬上眉梢，他问：“许方荣还是赵嘉明？”

　　何有淇挑了下眉，意外似的。

　　赵嘉明无事不登三宝殿，宋鄢识才跟乔知慕透露，赵家一直在争取的那个项目落在了宋氏手里。这是大工程，又是政府牵头，他们想分一杯羹也是情理之中。

　　赵嘉明的二叔跟那边走得近，宋鄢识最近不见人，赵嘉明便来动他的脑筋。

　　乔知慕其实挺意外宋鄢识跟他讲这些，再一想，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那天突然叮嘱他少和赵嘉明来往，想来也是担心他道行浅，被人利用却不自知。

　　赵嘉明这个人，说话做事无不透露出强烈的优越感，屈尊降贵坐在窗户都没有一扇的会议室，手边的茶水碰也不碰，一副对这里过敏的样子。

　　见到乔知慕，露出笑容：“刚好在附近办事，顺道来看看你。”好像他们很熟。

　　要知道，那天之前，在外面迎面碰到，赵嘉明都不曾正眼看他，权当没他这个人，只差将“人上人”三个字刻在脸上。

　　“本想打个招呼再上来，可我们似乎没有联系方式，突然打扰，你不会觉得我冒昧吧。”赵嘉明嘴上这么说，态度上却没有丝毫抱歉的意思。

　　乔知慕微笑：“当然不会。”

　　真想联络哪会联络不到，赵嘉明想套他的话，乔知慕也好奇他家里斗得如何，有没有可能被他二叔后来居上。

　　“不过你这里冷气怎么好像没有开。”赵嘉明站起来绕了一圈，不理解似的：“这么多楼怎么偏偏选在这里。”

　　“有吗，我觉得还好。”乔知慕说：“帮你倒杯咖啡？”

　　赵嘉明回头微笑：“好啊。”

　　他们这里没有专门负责接待的员工，大家各有各的事情，乔知慕没劳烦其他人，拿了袋速溶撕开倒进去。

　　赵嘉明在背后看着：“要不要我送台咖啡机给你。”

　　乔知慕将冲好的咖啡递过来，阳光顺着窗外一寸寸攀爬，堪堪好铺在乔知慕肩头：“那先谢谢你。”

　　赵嘉明接住，拿在手里。乔知慕问：“怎么，赵公子不喜欢我冲的咖啡？还是说，不喜欢我这个人，连带着连我的东西也一起讨厌。”

　　“这是哪里的话。”

　　乔知慕唇角微翘：“那怎么不喝？”

　　赵嘉明看他一会儿，将杯子里递到嘴边，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眼睛看着他：“我那天不过是和少杰开个玩笑，我可没有拉偏架，怎么还记仇了。”

　　“赵公子说什么笑话。”乔知慕笑道：“有仇才能记，你有没有得罪我，我干嘛记你仇。”

　　赵嘉明也笑：“原来是我误会了，那不然我请你吃饭，就当赔罪。”

　　这人嘴里没真话。乔知慕懒得继续搭理他，随便扯了个理由拒绝，不想赵嘉明赖上他，亦步亦趋跟出茶水间：“去学校啊？我好久没有回去过，刚好有空，不如我送你。”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你没必要在我这里费心思。”乔知慕走在前面，心知从赵嘉明嘴里探不出什么，干脆把话讲明，也好让他少在自己面前乱晃。

　　哪知话音刚落，后领突然被一只手勾了一下。天气热，乔知慕的扣子没有系全，赵嘉明轻而易举撩开他的领子。

　　就听啪地一声，乔知慕重重拍开了他的手，面色不虞：“你干什么？”

　　赵嘉明似笑非笑：“果然。”

　　什么养子，是小情人才对。

　　“你放心，我嘴巴很严。”赵嘉明单手插兜，好整以暇地望向乔知慕：“日料怎么样？”

　　乔知慕瞪他数秒，冷冷道：“我要吃法国菜。”

　　赵嘉明打什么主意，乔知慕心知肚明，分明话不投机，却不得不坐在一起装和睦。

　　餐厅是赵嘉明选的，他在这里有会员，经理过来打了声招呼，送了瓶酒给他们，走时看了乔知慕一眼，显然是误会了。侍应生帮忙倒酒，赵嘉明明知故问：“怎么不高兴？”

　　乔知慕不跟他扯闲天：“威胁我没有用。”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赵嘉明单手支颌：“只是这种事情，换作其他任何人，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可那个人如果是……”

　　他笑笑说：“我是觉得没什么，不过那些股东和股民就未必跟我一个想法了，再说你们又是这个关系。”

　　“哪个关系？”

　　赵嘉明呷一口酒：“情人？父子？我不知道。”

　　看来是存了心要招惹他。乔知慕不跟他费口舌，视线落在切肉的刀刃上：“恐吓我？”

　　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不够好听是真的，这个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说怕，倒也谈不上。他是宋鄢识养大不假，可一没有上户口，二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法律上，他和宋鄢识什么关系都没有。

　　如果赵嘉明没有失心疯，就该知道，这种程度的丑闻并不足以撼动宋鄢识的地位，只会得罪他。

　　即便如此，依然不妨碍乔知慕在心里记他一笔。

　　“什么恐吓，讲这样难听，我不能只是想和你交个朋友？”赵嘉明笑得轻佻。

　　乔知慕看他一眼：“这样说话不怕我误会你想泡我。”

　　“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省省吧。”

　　赵嘉明眯着眼睛：“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你原来这样有脾气。”

　　“可能是因为你拿鼻孔看人？”

　　赵嘉明笑了：“好像是。话说回来，你要是哪天跟他散了，真的可以考虑考虑我。”

　　“怎么，你也想做他的儿子？”乔知慕阴阳怪气。

　　“说话不要说这么难听，我其实还是喜欢你斯文一点，像那天见到他那个样子。”赵嘉明一顿：“说曹操曹操到，看。”

　　不远处旋转楼梯上下来两个人。

　　大约是高跟鞋不方便，宋鄢识手臂借给金凯琳搭了一下。

　　“郎才女貌是不是？我记得他们之前差点订婚，报纸都写他们金童玉女，不知道怎么突然取消，听说宋先生为此让了刚到手的一块地，就是现在在建的繁星百货，那可是好地段。”赵嘉明看向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乔知慕握着餐具的手指轻轻一缩，脸上倒不动声色：“关你什么事。”

　　“不会吧。”赵嘉明发现新大陆般：“你真的爱上他？”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光线比别处都要暗淡，乔知慕终于收回目光，与此同时，赵嘉明忽然倾身，向他靠近：“怎么这样天真啊知慕，你不会真以为他跟你来真的吧？”

　　乔知慕没说话，赵嘉明慢慢坐回去：“说真的，我是想你帮帮忙，宋家家大业大，我想宋先生应该不会介意让我们搭搭船，双赢的局面，没必要这样将人拒之门外。”

　　见他看着自己，赵嘉明又笑一下：“你放心，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这道理我懂。当然，不会让你白帮忙，你也不要着急拒绝，考虑一下，我很有诚意，而且，枕边风的威力我是相信的。不过还是奉劝你一句，你一没股权，二没财产，与其讲什么爱情，我看不如务实一点，搞点钱攥在手里。”

　　“说完了？”

　　赵嘉明点了下头，让他有要求尽管提。

　　乔知慕淡淡道：“说完就去把单买了。”

　　赵嘉明笑起来：“我以为你要揍我。”

　　“我没有暴力倾向。”乔知慕捡起餐具：“我只是讨厌不讲礼貌的人。”

　　“在点我？”

　　“别对号入座。”

　　冤家宜解不宜结，赵嘉明是来求合作的，嘴贱归嘴贱，并不想真的把人惹毛，何况乔知慕没轻没重，赵嘉明不想落个和宋少杰一样的下场，没一会儿便离开。

　　乔知慕在他走后放下餐具，盘子里的肉切成一块一块地摞成小山。

　　走出餐厅，热风扑面。

　　乔知慕站一会儿，将头低下，踢飞了路边的一颗石子。

　　对面车里，司机问：“是不是喝酒了，要不我去接一接？”

　　宋鄢识静静看他片刻，推开车门，对司机说：“你先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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