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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一根长十根
培训机构内,十五名学生排排坐好,许是对新老师充满好奇,他们并不吵闹。
段燚没想到会比肖暖先来,他刚走进教室就瞬间被所有学生注视。
教室瞬间从鸦雀无声变成“全体起立”
“老师好!”
段燚顿时手不知道往那放,眼睛也不知道往那看。只能盯着桌子干巴巴地清清嗓子:“老师马上就来,同学们稍等。”
说罢,他又挤出一抹僵硬的微笑坐在最后一排。
他全然不管不顾同学们往后撇的眼神,迅速掏出手机发微信给肖暖。
“我真!!!谢谢你,让我成功体验如坐针毡的感觉。。”
肖暖似乎刚洗完澡就赶来了,头发跟支具有些潮湿,他踏进来时同学们互相对视并小声嘀咕:“这会应该没错了。”
紧接着,又是齐声并茂的“老师好”
肖暖在讲桌前站好,抬头目视过去,不经意间与段燚眼神交错。
他今天穿着身白衬黑裤,看起来像是有青春气息的知识少年。
肖暖五官清秀,眼神清澈,皮肤紧致细腻,是清爽又干净的帅。
段燚嘴脸上翘,像是在笑,但不再僵硬。
下课后,有位学生离别时问他:“老师,怎样才能写好书法?”
肖暖手掌宽大而温热,安抚似的在他头顶揉了两把,并不正面回应:“从写字开始,先保持自己对书法那样的一种真诚自然,然后发现自己身上有什么弱点,那个偏旁不擅长,再去针对性练习,这样的话你的那种真诚,那种自然不会丢掉。”
他说话不疾不徐,外表清冷严肃,有疏离感,声音却那么有温度。
学生刚见到肖暖时想把他比做文弱书生。因为他穿着笨重支具,走路也很举步维艰,本以为老师也是随意拿捏的软柿子,谁知道在对方身上又可以看见犀利与温柔并存。
“怎么样?”肖暖边擦黑板边问。
“板书写的不错。”段燚摩挲着下巴认真答道。
“谁问你这个了。”肖暖心急,擦的很快,被粉笔呛了满鼻子灰。
段燚递给肖暖张纸,意思是让他擦擦。
对方满脸疑惑的盯着他。
段燚伸手轻轻刮了下对方鼻尖:“有灰。”
肖暖脸上成功从疑惑转换成小猫吃惊表情包。
没过两秒后他又反应过来,不自在的挠挠头:“谢谢。”
段燚陪听完肖暖执意要请客。
二人就近原则,决定吃石头鱼。
肖暖想喝九度,段燚不让,鱼也要店家少辣少油少盐。
他只能愤恨不平的喝着瓶小木屋问:“课堂效果怎么样?”
“你?”段燚抿了口柠檬水反问。
肖暖指着自己坚定的用鼻音发出一声:“嗯。”
段燚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只见他淡淡的扫了眼对方又迅速挪开。
这下给肖暖整紧张了,段燚越不去看他,他越想去看段燚,捕捉他面部神情。
肖暖心想,完了,不会真不咋地吧?可他也没那么差劲啊,以前虽然没有同时带过十五个学生,但也算有经验了,段燚这会还不说话,会不会在想怎么安慰自己?
段燚低声浅笑,那笑声显然是逗弄肖暖得逞了。
他眼力见极好,在肖暖脸色骤变前又语速极快:“效果出奇的好,我发现你认真起来脸上是那种凌厉又不怒自威的感觉,很有老师的样子。”
石头鱼端上来了。
肖暖尝了尝,嘴脸勾勒出一抹浅笑。
不知是因为这口鱼鲜,还是对方这几句夸赞。
段燚没先吃鱼,出于好奇,他夹了块石头嘬了嘬。
石头非常入味,就是尝不到鱼味儿。
肖暖忽然说:“这石头会不会每个人都嗦过?”
段燚白了他一眼,嘴脸抽搐:“切,我就爱吃别人嗦过的。”
“那我也嗦嗦然后给你。”肖暖看着他眉毛一扬。
接着,段燚把所有石头都挑出来放在空盘子里,推给他。
“那你慢慢嗦,鱼我吃。”
“……”
肖暖用看傻子的表情看他。
吃过饭后二人慢慢悠悠走着。
段燚问他:“你明天什么打算?”
肖暖疑惑:“怎么了?”
段燚不说话,肖暖愣了会神自顾自回应:“帮我小姨收地。”
对方不解又吃惊的说:“你都这样了,他们还不放过你?”
肖暖摇摇头,拖着尾音思考再三说:“唉…小姨不知道我腿的事,何况往常每年都帮忙啊。”
段燚伸手拦住他的肩,激动的说:“你不听劝是不是,腿不想要了?”
肖暖偏过头,他感觉耳朵麻酥酥的。
对方不依不饶的继续说:“你不仅要去还要脱支具对吧?”
肖暖淡淡的嗯了一声。
段燚快要抓狂了,他清晰记得中元节那天,肖暖仅仅把支具褪去半小时,晚上腿都肿涨到难以忍受。就连洗澡也没再脱过支具…他要搞不懂肖暖这个人了,为什么他就不能多考虑自己一些?
段燚丢下句:“我也去。”头也不回,气冲冲走了。
肖暖接到电话是崩溃麻木的,但他还是懂事的让人无能为力,他想照顾每个人的感受,也不想被这亲情撇下。
因为除过爷爷,小姨是最记挂他的人。
肖暖出门前没有发消息给段燚,他真希望对方昨天那句“我也去”是意气用事。
但很显然,段燚又气又恼,不知靠在门外等候多久。
肖暖租的房子在一楼,自己这间房有扇门,门外是这间民房的大铁门。
大铁门到他房间距离约40米。刚住下他总睡不好,每到睡觉总能被楼上或隔壁邻居开门动静吵醒,有时甚至近到感觉在开自己房间门。
就比如说今早,他一度认为还没睡醒,不然怎么能听见段燚在门外边跟王雅博父亲聊天。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很快就确认这不是梦。段燚言出必行,果真来了。
肖暖一骨碌爬起来,收拾好床铺用最快的速度洗漱完发现老头已经走了,段燚正蹲在墙角逗弄王雅博养的那只泰迪狗。
“早,吃了吗?”肖暖稍微弯腰,打量一狗一人。
“嗯。”段燚拖着腔调,声音中夹杂着冷漠。
肖暖也不扭捏,就算段燚再怎么生气,他也不会打消念头。
二人沉默寡言一路,肖暖到的时候小姨已经去地里干活了。
他习以为常打开扇门,看着像杂物间,墙上挂着农具,地面有很深的池子,不像是花坛池,是水泥彻成的那种长方形池子,大概有三个不锈钢盆宽。最重要的是土墙后面还有个洞,应该钻进过不少老鼠。
肖暖见段燚眉头紧锁,疑惑的盯着那个洞。
“你猜这以前是干嘛的?”肖暖故弄玄乎的问。
“不知道。”段燚今天头一回跟他说话了,看来是真的非常好奇。
“养家畜,你看着像什么?”肖暖笑了,他眼眸皓齿,梨涡若隐若现。
“像你。”段燚上下打量着他,意味深长。
“滚!你才是猪。”肖暖拿起一把锄头丢给他。
“你又不打自招,所以这是养猪的?”段燚弯腰凑但他耳边悠悠地说。
“那个洞是出水孔,夏天猪怕热,容易焊死,要拿水管浇。”肖暖懒洋洋的偏开头揉了揉耳朵。
两人正一前一后准备出猪圈时,小姨回来了,她穿着沾满泥土的旧黄色解放鞋,走起路来笨重不已,“扑踏扑踏”地仿佛下一秒鞋底沾着的泥巴能把她鞋子带飞似的。
小姨在衣服襟子上把右手冒出的汗水揩了揩,就急急忙忙的在台阶上刮了刮泥巴,然后拿着铁锹把泥巴铲到花坛里。
段燚自然明白肖暖现在最想干什么,他左手手制止住肖暖不让他动,右手揽住他的肩膀,贴着他耳朵低声警告:“你要脱下来我就跟你小姨讲你腿的事情,你不脱我就帮你圆场。”
“肖暖来了呦,你…你腿怎么回事我姐怎么没告诉我?”小姨脖子上挂着条脱线毛巾,分不清是粉色还是白色,已经被汗水冲刷渗透在衣服上了。
肖暖正准备说话时,段燚先开口了:“阿姨好,我叫段燚,是肖暖朋友,他腿没…多大事,就是有些积液需要固定两天。”
“嗯嗯嗯嗯。”肖暖点头如捣蒜。
“唉,你说说你这,唉。”
很显然小姨放心不下她,但也不想真的让他去田里干活。
“阿姨,我就是他请来收地的啊,肖暖太想你回来看看而已。”段燚现在肖暖前面,丝毫不心虚的摆瞎话。
事实上肖暖还是跟着去了。
因为小姨家里都是山地加上小姨夫的车太破了,没有人愿意帮她们家去收地,两辆车根本不够,只能眼睁睁看着没有车而耽误事。
肖暖看着小姨,小姨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地嘴里说着:“看你小姨这人缘混的,连帮忙的都没有,是不是可没出息了。”
“小姨,别这么说。”肖暖眼神酸楚,心里瞬间五味杂陈。
段燚耐心解释:“怎么会呢阿姨,我奶奶年轻的时候跟你一样能干。”
小姨的爱纯朴无私,她会把最厚实的毛巾给两个孩子挂上,挑最新的解放鞋给他们穿,包括鞋垫,也是一针一线纳的。
地里活几天根本干不完,但段燚肖暖在这,相当于多了两名主力军,肖暖跟小姨坐在地里掰玉米,段燚跟小媳夫就背着玉米扛到车上。
地里四人枕着黄土,迎着烈日。足足忙到夜幕降临。
段燚终于明白小姨为什么要给他条厚毛巾了,他本事想用毛巾擦擦汗,结果拿下来一拧,毛巾被汗水浸泡透了。
而小姨跟小姨夫挂着的肮脏毛巾,已经顺着衣服滴滴答答流汗珠子了。
再偏过头看看肖暖,月光泻但他脸上,脸庞又白又亮的。
肖暖带着段燚趁小姨倒三轮车时偷偷溜走了。
他带段燚回爷爷家了,这个刚离开以为暂时回不来的家。
这庭院是长方形的,看样子庭院中从前种过花草,不出意外也种树。
是眼前这颗杏树,树根用红砖围了起来。
庭院南边还悬着个鸡架,但经历大自然反哺,被腐蚀的不成样子。
段燚不免联想往日这庭院欣欣向荣的气息,肖暖住在这里每天都会被鸡槽里横着的毛茸茸脑袋用“咯咯咯”地声音吵醒吧。
农村房屋县占地面积大,房屋也宽敞明亮,房子有足足四大间。整座房子一共六个大窗户,夜晚月光印在窗台上,洁白无瑕。
段燚跟着他去地里拔了两根小葱,青菜。穿过长长的走廊到厨房了。
肖暖让他坐在锅台前,替他烧火。
段燚似非似懂,拿着柴火囫囵吞枣的往坑里塞。
肖暖白了他一眼,拿了块草团用打火机电着后又塞了几个干玉米杆儿。
“你让他别灭就行,快灭就加几根玉米杆儿。”
“哦,好。”
接着肖暖拿水飘在两口锅内分别添水。
段燚又不解上了:“你要干嘛,为什么弄两口锅,我们要分开吃吗?”
“这个锅里的水吃饭。”肖暖指了指段燚添火直接受热的锅。
“这个锅里的水洗脚。”又指了指间接受热的锅。
“好,我们吃什么?”
“青菜面。”
饭后,停电了。
肖暖端着盆让段燚来泡脚。
肖暖让段燚先洗,段燚说肖暖矫情,都是大男人也没脚气,泡个脚算什么。
肖暖不再犹豫,趁温度合适就把脚放进水中。
忽然,段燚贴着他脚腕也把脚放进来了,水位线溢出盆边。
“你慢点。”肖暖在心里抱怨他贴太近,动作太快。
“刻不容缓。”段燚在水中用脚尖踩他脚心,轻轻摩挲了下。
肖暖惊的一颤,他的外表露出一种今人心醉的单纯,他细长而弯曲的睫毛垂下,他脸上细嫩的皮肤也红了。
“哗啦”从水中带出双脚。
“我不洗了。”
没过多久。
段燚见他抱着张草席铺在庭院的屋顶下,看样子是要乘凉。
肖暖铺好草席后拿湿毛巾擦了擦,蹬了一眼正在泡脚的对方,别过头不去看他了。
一阵蛙响,段燚也跟着他躺下仰头看星河。
肖暖啧地一声:“好多蚊子。”
段燚捡起腿边蒲扇轻轻晃动着。
“还成吗?”段燚笑着问。
“嗯。”肖暖声音有些哽咽。
“怎么了?”
“就想到小时候,那蒲扇那么小那么轻,爷爷一只手就能给我扇一整晚…”肖暖叹了口气,耸耸肩道。
“都说隔辈亲,爷爷跟孙子亲。所以这把蒲扇也很沉重,可以扇出你整个童年啊。”段燚盯着他额前碎发。
“我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在三米宽的小河沟里跟一群同龄人摸鱼,在夏日炎炎的午后跟高年级同学偷偷跑去河道里野泳,在一望无垠的戈壁滩的夏夜跟满天繁星跟银河对话,在深秋的棉花堆里看月亮,在注水坝的河床上搭城堡....我的童年实在是无法更精彩更充盈了,而这些是金钱物质换不来的,我将永远感激这一切。”回忆涌上心头,那人鼻子一酸,啜泣声断断续续。
段燚盯着他头发出神。
“别动,你这有两根白头发。”
“拔掉。”肖暖眼睛也不睁的说。
“拔一根长十根呢。”段燚抿抿唇。
“没事。”肖暖睁开热辣辣的眼睛,拼命把眼泪往回憋。
“来,躺我腿上。”段燚放下蒲扇。
“哦,好。”他暖浑身软了下来,像个孩子。
数不清几时,水边的草丛中,虫子叽叽喳喳鸣叫着。
肖暖依旧躺在段燚腿上,他抬头仰望星河,暗暗地说:“明天肯定是个好天气。”
“怎么说?”段燚撑着手肘依旧不偏不倚摆动扇子。
“老人都这么说,夜晚天上星星多了,隔天天气就好。”肖暖眼窝深邃,眼中有满天星河,他无比肯定回答。
“这样,那你知道哪里颗是北斗七星吗?”
“七颗连在一起像勺子的就是。”
“噗…”
光辉灿烂的月亮又上升到没有一片云的天空,温柔的夜色平铺在他们周围。
段燚半撑开眼睛深深的呼吸吹过凉风。
他瞧着肖暖安静睡颜,觉得自己灵魂出了窍,化为一层波浪。似水柔情悄悄涌上心头,他感觉膝头上的人软绵绵的。
段燚心里碎碎念,奇怪,他怎么这么白?白到在黑夜衬托下形成鲜明对比。
此时。
阳台下的灯亮了,把肖暖晃的恍惚,而那人手上蒲扇也就此停下。
收掉凉席,二人面面相觑的躺在床上,肖暖翻来覆去睡不踏实。
然而边上的人丝毫没受影响,身子伸了伸就躺着沉睡。
直到天蒙蒙亮,段燚喊他醒来。
“起床,今天得上班。”
肖暖翻身朝墙躺着。
段燚捞了他一把。
他们又匆匆离开这片故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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