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妆娘太蛇蝎

作者:遗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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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烬中歌


      “大哥”掌心所触,并非想象中的温香软玉,而是一片冰冷湿滑。

      她,没有体温。

      他动作一顿,一阵寒意缓缓从尾椎爬上脊背。

      “大哥,你快着些,我这都好些日子没开荤了。”

      后面的同伙出声催促,一面窸窸窣窣地解着裤带。

      “大哥”额上青筋暴起,猛地回头低喝:“闭嘴,床上是个死的!”

      同伙闻言一愣,两人四目相对,皆从彼此的眼神中看到了惊惧。

      就在此刻,一支细细的竹管从窗棂处悄然探入,刹那间,乳白色的烟雾迷漫开来,遮蔽了二人的视线。

      “这什...”

      同伙刚叫出半声,便身子一晃,软软瘫在了地上。

      “大哥”暗道不好,忙扯衣袖蒙住口鼻,慌不择路,撒腿向门口跑去。

      “咚。”

      额头传来一阵剧痛,他顾不得护疼,不可置信地摸索着屋门。

      来时不费吹灰之力便洞开的屋门,竟被从外闩住,牢固得如同铁桶。

      他仍不死心,咬牙举起麻痹的双手,拼尽全力摇撼着两扇木门,却只摇下木门零星几片尘埃。

      “大哥”绝望地看着双手一点点垂了下去,屋内的白烟越发浓了,终于也漫入脑中,留下一片空白。

      感受到屋门另一侧的力道渐渐卸去,苏殿春抽掉门闩,屏住呼吸打开了门。

      夜风一过,白烟散去几分,幽暗月光随着她翩跹的裙角,游蛇似的爬进门槛。

      屋内显出两个歪倒在地的闲汉,其中一个的裤子甚至滑到了膝弯处,意图昭然若揭。

      她拧了拧眉,目光中流露一丝嫌恶,在对方跟前蹲下身来。

      “呲啦。”

      她有条不紊地扯下一束帐幔,在理成长绳,绕过那人的手脚,把他捆了个四马攒蹄。

      捆完一人,身上发了点汗,她却并不打算休息片刻,而是理起了第二条纱绳。

      毕竟,这迷烟是她从个游方坤道手里买的,放了几年,她不敢赌它的效力。

      这不...

      耳中听到响动,她眼珠一斜,手里动作不停。

      下一秒,人已经猛地转身,一脚踏在“大哥”探入怀中的右手上。

      “哟,自己带了家伙事儿?”

      她眼中划过一抹厉色,脚下注力,鞋跟左右碾了碾。

      “大哥”口中冒出一声含混的呻·吟,她不给他喘息的余地,一抖纱绳,三两下也给他捆了个结实。

      擦了擦额上微汗,她这才把这人的衣襟扯开,见是一把匕首。抽出一看,锋刃银亮,水湛湛映着月光。

      苏殿春唇角一勾:有了现成的凶器,倒是叫她省事了。

      “看清我这张脸。”

      她把匕首叼在嘴里,两手扯开“大哥”的里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见他口中“呜呜”不止,她目光一暗,用发簪撬开他嘴,顺手扯一截纱幔塞了进去。

      “别到了阴曹地府,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

      她高高举起匕首,在大汉目眦欲裂的眼睛里看到自己面无表情的脸孔。

      双手紧握刀柄,直直往下一扎——

      并没有一滴鲜血溅出。

      力道虚浮,刀刃触及他胸脯的一瞬间,竟滑开了。

      苏殿春不禁皱眉,低头看了看自己握刀的手。

      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与此同时,她耳中忽然感觉到一顿一顿的震动,细细感受,那沉重而急促的搏动,正是发出自她的心口。

      她狠狠咬了咬牙,恨极盯着仍簌簌发抖的手掌:

      为什么,在她从丐帮线人手里买了尸体,又成功将两个闲汉骗到家中、布置好自己“遭劫被杀”现场,到这最后一步的时候,这双没用的手突然不听使唤了。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稳定心神。

      可刚一闭目,一片混沌之中,便现出无数个记忆里的图景,纷纷乱乱拥到眼前。

      ——初到京城时,她刚从一场危机中逃脱,每天一醒,就是摸自己的脖子,喜头颅尚在。

      渐渐觉出安全,便也如明时坊其他客居工匠一般,找活计、过生活。

      她时常感觉,自己是披着人皮的鬼,在人中间混久了,有时就恍惚忘了真身。

      可是,如常人一般的日子,不是她一个漏网钦犯可以肖想的。

      她侥幸偷来的三十六个月,该还了。

      苏殿春前额汗水涔涔,浑身的战栗几不可抑。

      终于,她强逼着自己睁开了眼。

      一瞬间,温情的图景化为齑粉,眼前只有横陈的大汉、冰冷的尸体,和一把雪亮的钢刀。

      “动手吧。”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比干涩,如同挑动一根绷到极限的琴弦。

      然而,许是在京城安闲太久,她的身体本能地抗拒再一次的漂泊。视线里的那双手,只顾瑟缩着蜷在袖内。

      “阿玥,”她低低叫出自己的乳名,带着点哄劝,就如母亲在世时做的那样,“活下去,无论逃到哪里,都要活下去。”

      仿佛带有不可名状的力量,“活下去”这三个字一出口,她便觉周身停滞的血液,重又湍急地流动。

      随之,有灼烧般的热度煎熬着双掌,令她几乎急不可耐地抓住了冷铁铸成的刀柄。

      月光肆虐,如潮水暴涨。

      她双手缓缓高举过头,匕首辉映寒芒,陡然一坠!

      “噗滋!”

      一痕惨白如银的刀光自上而下,劈开她的视野。

      紧接着,“大哥”胸膛迸出一蓬绚丽的血花,骤雨似的,兜头兜脸淋在她身上。

      温热的,湿的。

      粘稠的液体顺着前额慢慢流下,将她眼中所见的一切染成热烈的红。

      她腾不出手擦拭,两只手像是发了狂的活物,正一个劲儿地在搏动着的深处肆意翻搅。

      而她,只得静默在原地,等这两只畜生安分下来——也贪恋着仿佛热水澡一般,短暂给予她温度的肮脏血/浆。

      分秒流逝,只有拖曳在地的旧棉套渐渐变红、变沉,最终充盈如新。

      ·

      夏夜天干物燥,若是打翻灯烛,火苗就再难扑灭。

      何况,她还在屋中三具尸身上浇了一小坛梳头的桂花油。

      只等风助火势,将这里的一切化为焦土。

      推门而出,凉风直扑人面,她踉跄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身上。

      触感干爽,她略略舒了口气。

      尽管仓促之间,她无法把自己收拾得毫无破绽,但抢在天蒙蒙亮时混出城门,已经足够。

      苏殿春抬头看了看细小如钩的月牙,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释然。

      都结束了。

      “依《大梁律》,放火故烧自己房屋者,杖一百。若延烧官民房屋,则在一百杖之后,徒三年。”

      一个人影缓缓从墙角阴影处走出,待她看清来人,只觉心脏被人狠命一捏。

      陆乘渊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似乎心情很好:“当然,苏姑娘心地良善,算准了巡捕营几时经过,到时你屋中三具尸首刚好烧化,若救火及时,则不会殃及池鱼。对么?”

      苏殿春静静立在屋前,屋中火焰被头油一催,火舌翻卷,黑烟缭绕。

      或许是被火烤得,她后背传来一阵烧灼般的麻痒,连带着头皮也隐隐发麻。

      她刚擦去血污,从地狱爬回人间,就被人逼到如此窘境?

      然而,只一瞬,她面上便盈盈端起笑容:“除了放火,还有杀人呢。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大人枉花了七百文钱,还大费一番谋算,难道只为取我作奸犯科的罪证,好置我于死地么?”

      身后火焰烈烈熊熊,映得他面色忽明忽暗,难辨阴晴。

      “苏殿春,你确实有几分小聪明。”

      他踱步近前,双目中幽暗的颜色被火光点燃,看去竟像是能摄人心魄:“但小聪明,救不得你的命。”

      他示意她看向屋内,道:“你煞费心机,伪装了一场分赃不均的杀人越货,是因为你明白知道,有人要杀你。”

      她眉心一蹙,并不作声,听他说了下去。

      “可你这场火,并不足以抹除一切伪造的痕迹。不过,若是火势能持续一个时辰,烧遍全巷,便是神仙到此,也无法从一堆飞灰中看出破绽。”

      他低头看她一眼,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惋惜:“归根结底,还是不够心狠。”

      “我竟不知,大人在处死犯人以前,还有当面讥讽的爱好。”

      这句话像是极大地取悦了他,让那双眼睛里的兴味加深了些许:“第二次了。”

      他似笑非笑地续道:“这是你今晚第二次试探我是否会杀你。果然,爱生恶死,人之天性,你亦在其中。”

      被他点破心思,她神色不变,视线却聚焦在他的口鼻上。那挺直的鼻梁,以及弧度柔软的薄唇,离她只有咫尺之隔。

      与其猜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如先下手为强。

      借着衣袖的掩护,她的手暗暗摸向别在后腰的迷烟竹管,道:“大人设计我行差踏错,捏我把柄在手,想必有用我之处...若不然,七百文钱买我大好头颅,也太不上算。”

      “花几枚铜钱买你一命,是不上算。”

      似是感到屋内火势的蔓延,他并未说完,而是伸出手按在她一侧肩膀上,半退半扶地将她带远了火场近旁。

      这个姿势使两人的距离离得更近,几乎像依偎成双的一对爱侣。她目光在他下半张脸上一扫,手指已然扣住光滑微凉的竹管,垂下眼睫,掩藏眼底的浓浓杀机。

      只要将迷烟照面一吹…

      他微微俯身,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晦暗难明的意味,几乎给人缱绻的错觉:“...但我这笔小钱,不仅换得一个户籍销号的要案证人,还买到一个心狠手辣的刺客,难道是不上算?”

      不远处,火舌摧枯拉朽,将整座小屋吞吃入腹,咬得毕剥作响。过了今夜,她作为“苏殿春”的一切,都将化为飞灰,为她的逃离清场。

      为了逃离,她必须粉碎一切挡路的人。

      与眼前人呼吸相接,她只觉肺里的每一口空气都无比烫热,仿佛在火中沸腾。

      时机,就是现在。

      她眼睛一眯,陡然一抬腕子,猛地抽出竹管。

      “很好。”

      抽到一半,她忽觉手背一滞,顷刻间被覆上一片微凉的肌理。

      “原先,我认为你心不够狠,不是刺客的上上之选。”他修长的手指循着她的手背,摩挲着她手中之物,声音带着点儿笑,“现在,你合格了。”

      苏殿春冷下脸,不发一言。

      她完全没打算听他在说什么。

      既然图穷匕见...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她上下扫他两眼,心中飞速估量两人体力的差距,眼下肌肉无意识地抽动着。

      他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退开两步,摊了摊手:“苏姑娘,你或许误会了:我们之间,并非一定要分个你死我活。”

      “是你死,我活。”

      她慢慢活动着浑身关节,眼睛紧紧盯着对方一举一动,眼神中已然不余一丝温度。

      方才浇在头上的血,此刻面临的强敌,彻底把她点燃了。

      对上她的眼神,他不由一凛。

      面前的女子神色漠然,或者说,她的脸上已经抽离了任何属于人类的七情六欲,换上了野兽搏杀前的冷肃。那双眼睛寒森森的,让他想到曾在上林苑射猎,遇见一头雌虎,它碧绿的虎眼中也泛着同样的幽光。

      分明面对的只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他却真切地感到,似乎只要自己移开视线,她就会扑上来撕开他的喉咙。

      无声对峙片刻,忽听巷口遥遥传来一声呐喊:“走水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

      被她遗忘在这场风波之外的巡捕营,在她早已算准的时间,如期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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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章 烬中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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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1个月前 来自:澳大利亚
    能保证2-3天一更,能保证小芍药不当男主事业线挂件,能保证小芍药健健康康苟到大结局!
    (“殿春”是芍药的别名,是我认为最符合她性格的花)
    作者加精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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