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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兽状态
“满意,满意的不得了。”尹知未调笑中参杂挑衅,她喜欢看“斗兽”状态的他。
一边舒筋骨,一边往后一靠顶启修的胸膛,她把这当做深夜调情的游戏:“他开朗,他嘴甜,他蛮可爱。他一声声姐姐叫的,难道不好听?”
启修捏破了手中的包子,肉馅稀烂混着面皮儿。
少时,他哼出漫不经心的一句:“没关系。”
——没关系,他会让她变得不满意。
“没关系什么?”
“没关系啊,这个做毁的我吃。”他好像无事发生一般开始蹭她的脸颊,“好久没包包子了,手法生疏了,剁馅儿还差点切到手指。”
尹知未看向启修戴着食用级手套的手。
那伤口露着,他明明有大把时间去贴创口贴,可他偏不,但凡她怜惜他一次,开了头,他就摸骨头㧟痒。
贪得无厌地想要霸占她全部的疼爱与怜悯。
尹知未不给他贴新的,他疯到能任其发脓烂掉。
他几乎是欲望的浓缩体。
源头是她,他热烈地渴求填满她,也渴求被她填满,不留一罅一隙。
尹知未想象过。
若有一天她命丧黄泉,她不怀疑他将如他在“圆桌会谈”上所讲的那样马上陪葬,她在想,他入土之前,会不会将她字面意义上的拆吃入腹。
或许会。
他或许甚至血肉颤栗,满足地欣赏被撑到巨大的肚皮,毕竟与她合为一体,就是他一直以来病态的追求。
*
“大功告成。”
耳际,他唇齿相贴,尹知未看着启修将白白胖胖的一屉包子送进蒸笼,开火。
“再忍一下,十五分钟后就能吃了。”他齿间溢出宠溺的笑,抬起下巴放她走,“知了,你去餐桌那边等会儿吧。餐前水果在桌上。”
橙子切瓣,剥了皮,车厘子水灵,牛油果一分为二,去了核,边上摆了把小勺子。
心里汇入的暖流抵御了夜的凉意,尹知未在餐桌前坐下:“谢谢你给我做饭,阿修。”
他的情欲纵肆得明明白白,狐媚胚子,可又偶尔显露出极其反差的纯情。
譬如此刻——
他忙背转身去假装忙碌地收拾粉面摊子,耳尖悄然攀上一轮羞涩的红。
嗓门也羞得紧:“不用谢……”
*
热香扑鼻的蟹黄汤包流入口中,天边已晨曦初露。
尹知未空得发凉的胃,终于有了暖融融的饱腹感。
“味道怎么样?”启修拉开餐椅落座,手支下颌。
“正常发挥。”尹知未惯是不苟言笑。
“啊……”他捂胸口,扮受伤语气,“好伤心。忙前忙后一晚没合眼,尹总连一声夸奖都吝啬不给我。”
尹知未咀嚼满口鲜香,不甚明显地往旁边看。
他眼底的乌青连成片,红血丝在眼底织结呈网,眼皮有气无力地抬一下又蔫蔫眯缝着。
“你不吃吗?”尹知未晃了晃筷子。
“没胃口。”他两宿没睡了,困到魂出窍。
“给你尝一下。”
她探身抻脖,够着他的嘴巴吻着蹭了一圈:“我不吃低质难吃的食物。我吃得下去,就证明你做得很好。”
启修蒙眬的眼睛陡睁。
倦意被她的一来一回冲淡了稍许,他舌尖意犹未尽地研磨她沾附的味道,桌下的手轻扯她的裤腿:“知了。”
“我还要。”
“去睡觉。”尹知未不让他顺杆爬。
当真困极了,启修没再讨要,他脚步虚飘走到沙发,像电池耗干的机器人一头栽倒,鼻息绵长均匀。
沙发一角有一床羊绒薄毯,尹知未放下筷子,轻悄悄过去替他盖被掖好,而后,她找出医药箱,给他手指上的伤口消毒,贴上创口贴。
日光清和温煦,于客厅的纱帘渗析照亮启修精致的侧脸,他睡觉的模样不掺杂质得乖。
尹知未凝视他眉目柔和。
他的下唇沿,细瞧,还瞧得见极淡的口红印。
可能是他们在厕所那一出他没擦尽,回家后忙于烹饪,也没顾得洗脸洗澡,也可能他故意留着给人看的。
——“我跟你姓呗。”
——“你今天的口红颜色很漂亮。”
昨晚从涵亮口中听到这两句话,尹知未恍如回溯多年前。
十八岁的启修也在同一天对她如此说过。
*
那年,他们刚上大一。
尹家每年十月祭祖,尹知未便提前几天回了国。
祭日佛晓,晨雾袅袅浮游,烟气缠绕祖宅高耸的飞檐和祠堂沉厚的乌木门楣,尹家在世的子辈皆一身暗色盛装。
“跪——”
执礼家主一声断喝,尹知未那一辈的子孙子女在牌位前整齐划一叩首。
女孩里,独她穿了长裤。
祭祀结束,父亲尹拓一直忍到了回自家宅邸才埋怨:“你看看你的表姐堂姐表妹堂妹,她们都穿长裙,就你凸显独特?”
“裤子不是衣服?”尹知未争拗,“家祭规定衣物遮盖小腿以上的皮肤,但没有规定女生不能穿裤子。如果你想,如果尹家男人们想,长裙不失为你们的多一个选择。”
“一派胡言!”尹拓揉眉,熨平怒气烧皱了的眉心。
重回斯文端方,他拍着尹知未的背:“你大伯给你堂姐一个月一百万,你看你堂姐,天天游山玩水的,多潇洒快乐?爸爸愿意给你一个月两百万。”
“你大学四年去环游世界,毕业后,进公司辅佐你哥哥。你这样的生活,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他连皱纹都融有爱意,笑容温润,一双桃花眼,纵使岁月蹉跎也望着人犹如凝望星空般饱含深情,“未未,何必呢?”
“你穿裤子也变不成男孩子。”
尹知未抬臂向后一甩打掉尹拓的手:“我穿裤子只是因为我想穿裤子,穿裙子穿裤子,都是我的自由。”
冷笑中透着犟,她讽刺:“尹总好见地,真会莫须有地解读。”
无关嘴硬,她出发前还在开teamwork线上会议,讨论本周的课业如何分工。
庞琴心敲门来催动身。
尹知未觉得保姆给她准备的套裙和紧身打底裤穿来费时,便迅速换了一身无扣衬衫和西裤。
但真假与否不重要,尹拓敛去笑意,示意管家:“小姐累了,带回房休息。”
“我要尹氏的管理权!”尹知未目光尖锐刺向尹拓,“哥十八岁当天就拿到了!”
她今年大一,即将十九岁。
凭什么?她各方各面都不输尹温书。
旧金山的那套联排别墅是她十八岁靠自己全款买下的。
策划的那场“熊猫科普之旅”在YouTuber上流量可观,她做了当时合作的那名知名博主的中国及新马地区的代理,也做那博主的投资商,年分账百万。
自食其力购置别墅,还买了一辆保时捷,她上大学后就在经济方面断了来自尹家的喂养。
虽然别墅不大,车子也非顶尖豪车,但她十六岁就赚钱了,而尹温书二十岁才赚到第一桶金啊!
到底,她尹知未差在哪里了?
“爸,请让我试一试!”尹知未据理力争,“如果我达不到你的要求,达不到董事会的要求,如果我不如哥在营商上有慧根,那我认了。”
“冯时。”尹拓背身负手,立于落地窗前,唤管家的名字。
“大小姐,今儿出门早,想必您也乏了。”冯时左右为难,心里也叨一句不公,但面情上必须服从尹拓,他赔笑,“这包我给您拎着。”
尹知未躲开冯时,带着讥笑意味质问:“所以,我尹知未究竟哪里比不上尹温书?今日祭祖,你杀我的傲气,那也请让我死个明白。”
“未未,很简单的一个道理。”尹拓转身,新中式纯黑西装愈显他斯文败类。
他扬既往那抹儒雅的笑:“你以后生的孩子,不姓尹。”
——给你的家产,日后都假手归以他人。
小钱轻产不打紧,数十亿的转账、一两栋豪宅,给就给了,但祖上的基业,尹知未不可插手。
“TA姓尹与否,TA都是我的孩子,都是尹家的孩子。”尹知未情绪激昂,“而且,谁说我的孩子不能跟我姓?”
尹拓浅笑不语,仿佛在看无知小儿出洋相。
每当父女俩就此话题争论,他惯以这样应她,比热讽烈骂更挫她的自尊。
“未未,结为连理,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半晌,尹拓好心施舍几句,“和尹家平起平坐的豪门,你去打听,谁愿意将来的孩子随女方姓?”
尹拓伤口撒盐:“女孩或许可以随你姓,但男孩绝无可能。”
真相残酷。
豪门要金丝雀,要产男胎的子宫,要即使有情绪也跳不过丈夫膝盖的羊犊,要一声声冠夫姓的某太太。
那时,尹知未当真被戳了痛处,怒火中烧,体内的水分蒸发在眼前形成薄雾。
她口不择言:“什么便宜都让你占了?怀胎的痛苦是我妈承受的,吃饭吃一半突然反胃呕吐的人是我妈,半夜缺钙抽筋的人是我妈,产房痛到声嘶力竭的人是我妈,孕后身体有一大堆后遗症的人是我妈!而你,不过在享受的时候提供了一颗精子,孩子就跟你姓了?”
“你算什么?”
“怀孕就是寄生。寄生,还不跟宿主姓……”
情绪高亢让尹知未音调发抖,隔一层泪雾她看见尹拓疾步走来。
她高昂头颅,扼制泪水,不知是自嘲抑或嘲他地冷冷嗔道:“真可悲……”
“啪——”
脆亮的一记耳光抽来,尹知未的眼泪在空中划出弧线。
面颊火辣辣地疼,尹拓天生断掌,方一巴掌毫不惜力。
“……老爷!哦天……小姐!”冯时方寸大乱。
刚换完衣服的庞琴心正在下楼,目睹此幕,最后几节台阶她几乎乱步跳下来:“……未未!怎么回事?!”
傲骨如刃,尹知未仍颈项昂起,休想压弯她的脊柱,她也不认为自己话中有错。
“你早就想教训我了吧?”尹知未咬牙,“你忍着,没在尹家祠堂爆发,不是给我面子,而是守着你自己的面子。”
表一套里一套,尹拓向来玩得炉火纯青。
冯时拉尹知未的袖子,暗示她适可而止。
“我们未未太贪心了,怪我宠的。”尹拓眼笑眉舒搂住目瞪口呆的庞琴心,揉捏她的肩膀。
萦一种温柔的镇压。
“……”庞琴心看着尹知未颊红肉肿,潸然落泪却终究没出声责备丈夫。
*
原计划再住一晚陪陪庞琴心,但一场争端撕破脸皮,尹知未转了当天傍晚飞加州的航班。
置气不让送,不受帮助,也不顾庞琴心的劝说,尹知未执意独自滑着行李箱徒步下半山。
图清静,尹家庄园建在远郊山腰,山水环绕,步行至能约网约车的地方需近一小时,尹知未也不懂怎么叫网约车,被人事无巨细伺候惯了,她只管往前走。
前方驶来一辆眼熟的SUV,尹知未惊讶地脚步一顿,下意识,遮挡脸颊。
那车与她擦肩而后掉头折回,跟在她屁股后面摁喇叭。
被吵闹心了,尹知未转头瞪视车主:“你还真神通广大!我走哪你都能跟到哪!”
车窗下降,露出启修无辜的脸:“你去祠堂我就去不了,保安不让我进。”
“……”尹知未无语睨他,提溜着箱子噔噔前行。
砰一声开车门,一串稳健且快的脚步逼近,尹知未被启修拦腰抱住放到了行李箱顶部。
山风忽起,她用来遮脸的头发皆数往脑后跑去,他看见了她面颊的那五指红印。
他瞳孔猛然收窄。
尹知未那一刻,在启修被吹乱的额前发下露一双云翳翻滚的眼睛里,读到了同归于尽。
他欲和打了她巴掌的那个人。
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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