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透明

　　唐钟钰发现方醒最近很奇怪。
　　具体表现为他好几次捕捉到方醒偷偷看他的眼神，每每他这时抬起头，方醒都会迅速收回眼神，然后欲盖弥彰咳嗽几声。

　　在方醒今天第五次咳嗽清嗓子时，唐钟钰冷不丁发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啊？”方醒咳到一半被唐钟钰一句话呛住，咳了个昏天暗地。
　　他边咳边摆手：“不、没有......好得很。”

　　.......但我觉得你不太好。
　　唐钟钰狐疑地看着方醒。

　　方醒也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上回惊鸿一瞥，总觉得这段时间唐钟钰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总觉得唐钟钰呆，现在一眼瞪过来，灵逸得他手痒痒。
　　——手痒得想再摘回唐钟钰的眼镜。

　　唐钟钰全当方大少爷又在抽风。毕竟最近方醒网吧不去篮球也不打了，总要在谁身上找点乐子。
　　乐子唐钟钰抽出最近的语文小考试卷，翻到长文阅读的地方，拿笔戳了戳方醒的胳膊。
　　方醒偏过头，自觉接了红笔，习惯性地开口：“说吧，哪里？”

　　唐钟钰在班里常年稳定在中下游的位置，自然不是英语一己之力拉下去的。
　　他的语文仅次于英语，成为倒数第二差的学科。

　　方醒单手拎起试卷，看了眼唐钟钰手指的位置：“......说说这处环境描写的作用......”
　　方醒眼神一顿，然后念出了唐钟钰的答案：“描写了优美的景色，烘托主人公兴致盎然的心情？”
　　“就这样？”他翻了面试卷，没有看到唐钟钰更多的答案。

　　“不然呢？”唐钟钰看着他，眼神迷茫。
　　方醒憋着笑意。

　　“以乐景衬哀情学过吧？”方醒大咧咧往椅背一靠，单手扶着唐钟钰的椅背。
　　“是......”唐钟钰犹豫道，“但是我怎么知道，作者描写优美景色，心里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呢？”

　　“如果就考试来说，这种题十有八九就是考以乐景衬哀情这个点，”方醒扶在椅背上的手上移，轻轻掰了下唐钟钰的后脑勺，唐钟钰猝不及防，看见窗外飘洒的雪，“今天下了今年第一场雪，你开心吗？”

　　“......还行。”唐钟钰实诚道，他对于初雪没有什么奇怪的执念与感情，不像班里其他人此时都在惊呼。
　　虽然长平市地段偏南，一年到头不一定看得见雪。

　　方醒被唐钟钰的莫得感情梗了一下，才继续接上刚才的话：“假设你本来很喜欢下雪天，但如果今天刚好就发生了让你不开心的事情，那你看到你喜欢的下雪天，你只会更不开心。”
　　“因为你本来可以很开心的。”

　　唐钟钰的后脑勺还被方醒的手轻轻按着，方醒的手很大，乍一感觉像是在揉唐钟钰的脑袋似的。

　　“那判断你现在开不开心就更简单了，天气怎么样不重要，就看发生了什么事，好事还是坏事。”方醒松了手，唐钟钰后脑勺那点热度也随之抽离了，“这个作者上文说要和最好的朋友分开了，可能几年都见不着，眼前这么漂亮的景色，可不就让他更伤心了么。”

　　方醒叭叭了一通，转头发现唐钟钰还在看窗外的雪，又伸手掰过唐钟钰脑袋：“喂，懂了吗？”
　　“好像有点。”唐钟钰懵懵懂懂。
　　方醒松松点了两下头，又看了遍全文，低声嘀咕：“这不就是‘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的现代版么。”

　　唐钟钰早读的时候还背过一遍这首诗，只是他似乎对一切感情都相当迟钝，常常看归看背归背，却不能解文中意。
　　但方醒好像格外懂，不光阅读理解经常能拿个差不多满分，作文还老是被挂在班级后面表扬展示，虽然方醒老是说都是补习班上出来的，但唐钟钰觉得不全是。

　　方醒已经自顾自开始讲下一题，唐钟钰盯着题，视线又偏离了点盯着方醒分明的指节，随着划笔的动作一动一动的；视线再上移，是方醒衣领处露出来的一点锁骨和肩颈。

　　青春期的男生发育有早有晚，方醒属于早的，少年的肩颈线条一天比一天坚韧，青涩里混上许多力量感，唐钟钰偶尔比较了下，自己都觉得自己薄得像被门夹过。

　　突然唐钟钰的脑门被笔敲了一下，方醒的声音响在耳边：“给你讲题还能走神。”

　　*

　　唐钟钰也不知道是不是方醒开的小灶起了作用，最近几次英语语文小测他成绩都不错。
　　他盘算了下，如果能保持目前这个状态，期末考试至少能进班级前15。

　　正好期末完也快要过年了，过年是他爸妈为数不多的能稳定待在家里的时间。
　　这一发现让唐钟钰精神振奋，跟上了发条似的“刷刷”落笔。

　　方醒手里翻着本杂志，瞥了眼打了鸡血的唐钟钰，又悠闲地翻过去一页。

　　这时走廊上却传来阵阵惊呼：“有人打起来了！”
　　接着是“砰”的一声，像是桌子被一把掀翻。
　　万询之坐在窗边，“嗖”得起身就冲出去凑热闹了。

　　走廊哗啦啦走过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议论声又被教室里听见的人传进来。
　　碍于方醒在，他们声音很低，但唐钟钰还是听见了“是方影和谁”“好像是齐家的人”这些关键句子。

　　唐钟钰手一顿，抬起头来。
　　班级里人坐着站着，大多目光都瞄向窗外，教室门口堵得水泄不通，打架的地方似乎就在附近。

　　那点议论声毕竟是钻进了方醒耳朵里，他眉头倏忽一皱，把杂志反手扣在了桌面上，起身出门了。
　　教室里纷纷瞥来一点隐晦的余光，想看看方醒这个名义上的哥哥怎么做。
　　只见方醒出了教室，却没往打架的地方去，长腿一迈去了反方向。

　　看戏的众人刷得没劲了，纷纷撤开目光。

　　再不多时，唐钟钰听见走廊里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男声：“都围在这里看什么！作业太少了是不是！”
　　围观的人群这才刷拉拉作鸟雀散。

　　唐钟钰过了半天才从易秋那听说是什么事。
　　“好像是有个人骂方影是野种，方影才动手的。”易秋低声说，“现在两个人都在校长办公室呢。”
　　应折摇了摇头：“恶语伤人，确实不好。”

　　“但是，”易秋挠了挠头，“我听万询之说，骂人的那个家里也有权有势的，方影又是先动手的，学校指不定罚谁。”
　　三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看了眼方醒的位置。

　　虽然说方影现在也算方家的少爷，但他妈妈到底没名没分，除非哪天方文禹真娶她，否则方影就一直只能顶着私生子的地位，名不正言不顺。
　　方影这事怎么办，其实也就看方文禹的意思；而在告知方文禹前，学校肯定先看眼方醒的意思。

　　方醒现在倚在教室门边，和来串门的陈铭说着话，不知道是不是在说这件事。
　　他的表情上没什么无所谓，也看不出他喜好。

　　唐钟钰盯着看了会，突然起身向那迈步。
　　应折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唐钟钰的胳膊。

　　“别去，阿钰。”应折的声音里难得有些凝重，“别问这件事，也别管。”

　　易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唐钟钰想干嘛：“我去，不是，你想干啥？”
　　“直接猛太子爷脸上，你疯了吧？”

　　“我也没有......”
　　想要求情的意思。

　　唐钟钰只是微妙地觉得，方醒可能有些不痛快。

　　这段时间的相处，唐钟钰知道方醒其实心肠软，连形同陌路的他都能出手帮忙讲讲题，这种事情对错分明，方醒估计也知道只需要他授意一下，方影就能得到公正的对待。

　　但话又说回来，方醒可能也真的不喜欢这个空降的弟弟。
　　谁希望家里好端端多一个血脉相连的人呢？

　　这时上课铃响了，方醒插着兜走回座位，是个人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太美妙。

　　唐钟钰纠结半天，还是开口道：“你......”
　　“你想给方影求情？”方醒面无表情地截断了他的话。

　　方醒这声音说小不小，至少应折易秋都听见了，应折猛地绷直了背，可能是怕唐钟钰挨打。

　　“也不是。”唐钟钰舔了舔嘴。
　　他紧张的时候就会这样。

　　赵瑞秋急匆匆地走进教室来，说了声“上课”。
　　班长喊了“起立”后，全班人哗啦啦站起身。

　　唐钟钰在这片杂乱的动静声里，含糊又飞快地对方醒说：“你别难过。”
　　方醒一愣。

　　他眼神奇异地看了眼唐钟钰，从他的视角看去，只看见唐钟钰头顶的发旋，和雪白的耳尖脖颈。
　　可能是不擅长说这种宽慰人的话的缘故，耳尖都微微泛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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