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木

　　夏日青叶褪色划落，秋风送来雪的依偎。如此时令，便是寒来暑往，一年有余。
　　夏日晌午，榕树下的绿荫最是凉快，配着隔壁三月采摘的绿豆熬的绿豆汤，是酷暑农忙一日难得的怡然。
　　“说起来，这卫姑娘真是比我家那大牛二虎都能干百倍！”
　　“那是，秋季丰收，三姑娘带她来我还嫌碍事，哟呵，小丫头转了一上午谷车不带停的，那装谷子小六儿的倒是歇了好几回，回了家哎哟哟跟我说手都抬不起来了。”
　　“说来也是奇事，一个小丫头竟能把那垂钓的木杆拖得稳稳当当，哎，瞧瞧有些赌钱吃酒的，怕是连人家黄毛丫头一半都比不上。”
　　“说来人家也是个丫头，跟着你们混一上午，连口水都没喝上，要不是我去送午饭，看见她孤零零被你们撂在一边，你们怕是连口米都不舍得给！”
　　“梁二娘你这说得哪里话……我们也是……”
　　“也是什么？就你这半瓶醋晃得叮当响，还好意思天天喊累，回去看我告诉你娘不好好收拾你！”

　　卫逸春此时大大打了个喷嚏，又被山风吹得歪了脸。
　　不怪她，抗她的人飞的太快，左闪右躲，山风顺势就给她两巴掌。
　　但此时她也没空顾得上埋怨，身后一个一脸黑青，气势汹汹的人正穷追不舍，此人五官尚可，只是两颗眼珠正好不好，凸得及其明显。如此便也罢了，对方竟能做到从突袭到追了半个山头不眨一次眼睛。
　　她实在不想再与此人对视，闭上双眼又老想睁开，一睁眼就对上对方直愣愣的两个眼球，无时无刻都能与她精准对视，又被吓得心头一跳，想到今晚必然梦里又会遇到这张脸，她终于难以忍受。
　　“姑奶奶你到底招惹了什么些人？这已经是我认识你以来第六次追杀了！”
　　“唔…五毒散都放了，看来毒药没什么用啊。”
　　“……”
　　半晌对方才拍了拍她的背，把汗毛顺了下去。
　　“我也没想到，运气这么不好……”
　　乌三娘一个轻点又跳上一颗树，回身捂住小家伙的口鼻，又散了把袋子里的粉末，左跳右跳隐蔽在一个枝丫后。
　　“心血来潮想带你出来溜溜，没想到刚好碰上条金鱼，还软硬不吃的。”
　　卫逸春白眼一翻。
　　这一年来，追杀乌三娘的妖魔鬼怪次次不带重样的，有头顶瘤包吐出恶臭液体的人形怪物，恶心得她一月吃不下肉；有明眸皓齿，不辩男女的妖怪，一低头就从后背吐出无数只吸血的飞虫，让她打扫卫生的时候看见虫子就头皮发麻；最过分的一次，年初的时候，有个善制皮的散修披着村口高云的皮，趁着乌三娘不在在她面前蜕皮，把她活活吓昏了过去，然后对方假扮她的样子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虽是三脚猫功夫，却也让她许久没正面面对过高云，还因为晚上害怕跑到乌三娘房间被她嘲笑。
　　对于这些奇形怪状的东西，乌三娘大都愿意友好地与对方交朋友。
　　“有不如意的事很正常，转个思路想，和我交个朋友，这不如意也许就如意了，你说是不是？”
　　这是乌三娘遇到来取她性命的人，常挂在嘴边的话。
　　卫逸春歪头一想，觉得这话对方听起来，大概和挑衅没什么两样。
　　乌三娘扛着她蹲在树后，那金鱼竟然没有追过来，令卫逸春松了口气，一口气还没下来，又被身边人一把拽回肩上飞了起来。
　　她一睁眼，看到离自己几丈远的山坡，全身都僵了。
　　卫逸春讨厌乌三娘被人追杀的原因，除了容易噩梦，还有就是，她怕高。
　　而这群家伙，刺杀就算了，还对比试轻功情有独钟。
　　“眼睛闭上小丫头，一会儿别又吐我身上还嫌弃我。”
　　“看你这半天都不敢动一下，今晚怕又是睡不着喽。”
　　………也不知道睡不着是怨谁。
　　二人终于落了地，一抬眼就看到倒在地上的一个人影，她刚想上前，就被乌三娘拦下了。
　　“我散了蛊虫致幻，眼珠子大抵被他自己弄下来了，你还是不看为好。”
　　卫逸春倒吸一口凉气，默默退到一边的石头上坐着，接过对方抛来的斗笠抱在胸前，使劲搓了搓脖子上挂着的平安锁。
　　说起来，乌三娘自始至终没有回答过为什么会被那么多人追杀。
　　这女人真是奇怪。
　　她歪着头，一手撑着腮帮子。
　　能广交四海友，却是个实在的冷心冷意之人。明明救了她，允许她收拾自己的空间，却又排斥她的到来，刚开始甚至想要杀死她。她走她留，对方都看不出愿意或不愿意。没有隐藏房间和药房的暗格，却开着玩笑威胁她不要打开……
　　不过卫逸春仍觉得与她共处比大宅内舒心百倍，尽管偶尔会有一顺的紧张和揣摩，但乌三娘的意思大都很明确好懂。虽没有她曾经认识的许多单纯人那般亲热毫无保留，但界限和距离何尝不是另一种自在。
　　她转头看着乌三娘检查那人的身体，女人一尘不变的青衣和低垂的眉目，阳光透过树隙落在她独特金色的头发上，衬得对方越发虚幻美丽。
　　怪人甚至连个性都变幻无常。
　　卫逸春痴痴地瞪着那张漂亮的脸蛋，心里嘀咕。
　　女人有时瘆人得很，与她同睡有些时候运气不好半夜醒来，定然会被对方定定盯着自己的墨绿眼睛吓得跳起，卫逸春没忍住，问了她好几次是不是半夜不睡觉，对方都神神秘秘地让她猜。
　　……
　　猜你个大头鬼。
　　不仅如此，那双墨绿的眼睛比起金鱼眼简直不遑多让，开始的几个月只要二人共处一室，乌三娘就老是盯她盯个没完，吓得她夜夜蹲在闩好的门旁抱着那把匕首睡觉。后来状况好了一些，加上熟识后她知道了乌三娘是打小就睁眼睡觉的，心里终于稍稍放松下来。不过也可惜平日里为保证自己心理舒坦也只好睡偏房，要不就这生存环境，她必得日日睡正房才安心。
　　大抵是妖怪变来的吧，身上有时还带着妖怪的习惯。
　　愣神间，一只手倏然伸来拍住她的背，惹得她猛地一起身，脚底的石头顿时裂开了。
　　“啧，小家伙，一年了反应还那么大。”
　　捉弄人的本事也是十成十……
　　乌三娘看对方负气瞪着自己，十分好笑，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顺手拿过斗笠，带了起来。
　　轻纱吹动，青色在卫逸春眼前上下浮动，惹得卫逸春又看呆了眼。
　　仙风道骨，即便是妖怪，也是个修炼许久的老妖怪了吧……
　　哪知没呆片刻，乌三娘就转头来道：
　　“看呆了？怎么样，这身行头可是我之前日日在庭云山门口吃饼，看那些女修学来的，且不说学的到不到位，起码糊弄人够用了。”
　　………她收回脑子里的话，这人即便是妖怪，也定然油奸水滑，满肚子歪门邪道。
　　“哎，走那么快？不怕那小金鱼起死回生把你掳走啦？”
　　“闭嘴！你今晚背着我睡！”
　　“好好好，别生气啊，再把我那木门砸成两半了，半夜进来什么，你可如何是好？”
　　“我把你跟他一起丢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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