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旧日诗（gb）

　　光从窗外照进了空旷的房间里，两米高的画卷没入顶层的模糊漩涡中，这是一个小型的扭曲空间。
　　笔在画布上飞舞着，晌午的阳光落了一块小角在黎靥的侧脸和头发上，隐隐约约的，他那双蔚蓝的眼睛刚好隐没于阴影里，像他自身一般隐藏起一切心绪。
　　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房间里，他得以静下心来思索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关于过往的记忆仍然是模糊不清的，他尝试过不去回想，既然成为了冰妖一族，不如就把自己当作冰妖族人开始自己新的一切，可是冥冥之中总是有些声音在质问他:你真的愿意忘掉过往重新开始吗？
　　他回答是不愿意的，在他能够‘窥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他是不愿意的，他无法接受自己在一个记忆模糊的状态下，天真地活着，就算真相太过残忍，他也宁愿含恨而生。
　　这些年来他尝试过很多办法，他想着自己既然有‘窥真’的能力，是不是也能够指引他找到过去，可是除了看到他人谎言背后的真相，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的呼吸声有些急促了，每次当他陷入思想的漩涡太深，身体就会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连带着画笔也得紧紧握住，才不至于掉落。
　　他的躯壳太脆弱了，他本能够使用灵力，变化出冰刃，这是每个冰妖都会的，更不用说他还有这一双特殊的眼睛，但是他的躯壳好像不足以支撑他大幅度的耗费灵力，以至于多年来祺雅一直觉得他身体不好，对他多有照顾。
　　思绪回笼，黎靥从混乱的记忆里挣脱出来，先解决眼前事吧，他有足够的耐心去寻找真相。
　　他抬手轻点画框，画上已隐约显现出两个人影。
　　早些年还未抵达神喻之境时，神女艾娜给他递过来画笔：“遗忘就如同被分割的画卷，四分五裂，分布在各个地方，你想要重新拼凑起来，比起原先那布满裂痕的布面，何不重新绘制新的画卷？”
　　新的画卷啊，应当是一个完全由他所主导的新篇章。
　　骨族家主府:
　　“真难得，还以为你会呆在那个小神使身边呢，怎么跑我这来了？”
　　骷凫手里拿着烟斗瘫坐在长椅上，上挑而细长的眼睛弯成了月牙，戏谑的看着从黑雾里走出的少女。
　　“小阿靥终于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了，过来找你帮个忙。”
　　少女眨眼看着她，骷凫感觉铁定没什么好事:“你想带他走不是轻而易举吗？干嘛还要买我个人情？”
　　“不一样不一样，”绯沫自顾自地走来走去，“被迫离开和自愿离开，不一样的。”
　　“嘁，”骷凫举起烟斗缓缓吸气，眯起的眼尾那两道红色的花纹更加腥红了，长而锐的红色指甲有序地敲击着椅靠扶手，“那群老东西怕不是要气死。”
　　绯沫知道她这是答应了，从斗篷的黑雾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递到了骷凫手里：“合作愉快。”
　　骷凫将小瓶子凑近眼睛看了一眼，随后不动声色地放进宽大的袖子里，在少女身影即将消失时，好似不经意地询问：“如果这是个鬼地方，那你又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呢？”
　　像似好笑地自问自答：“地狱吗？”
　　而少女的身影没有一刻停留，随着黑雾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
　　三天的时间到了，羽族先祖祭典如期举行。
　　城民们聚集于明耀城的泊辛利尔广场，这是城中灵力汇聚的中心处；绯沫站立在一棵古树旁边，这里是人群的末端，广场的边缘，她微敛着双眼静静地注视广场。
　　“泊辛利尔…”低语在唇齿间研磨，困倦的眼睛一点点睁大，如同期待猎物一般期待好戏开演。
　　中心处，精灵于广场左侧的圣泉旁站立，靠前的是那位精灵族新任家主努诺娜；骨族全部站在最西边，一致的目光追随着家主骷凫；西南边的长廊里，是冰妖一族，为首的是神女祺雅，她注视着广场上方的天空，似有幽蓝在她眼中流转。
　　“祭典起——”
　　声音从高塔之上传来，那是一位白衣羽族，他的脸上带着金色花纹的面具，几乎遮盖整张脸，太阳高升，刚好位于他的头顶上方，白色的长袍在风中被吹起一个弧度，有暗金色纹路在其中闪烁着微光。
　　“羽族的雪翼祭司？没想到这次是他…”骷凫抱臂而立，绝佳的视力让她不光看清了是谁，连带着那人掩盖在三分之二面具下，裸露的右侧脸颊上轻微颤动的鳞羽也清晰可见。
　　只见雪翼祭司高抬起双手，食指与中指于空中划过时，一道道金色灵纹由他指尖向四周扩散开来，而他身后的白翼也在这时张开，虚幻的光点飞往空中。
　　在飞至高空刹那间，云霞似是海浪一般，层层叠叠的由上而下席卷而来，到达明耀城上空时，所有的云霞又如浓烟般蔓延至整个城邦。
　　“为了明耀城！为了神喻之境！”
　　有声音在所有人耳畔回旋，众人循着声音望向空中，浓雾里是高举弓箭的羽族影子，他们飞速向前跃进，手中之箭射往前方，眼看着那一道道箭影快要隐没于雾中时，在汇聚的那一刻全部如烟花般炸开来！
　　星星点点的金光在众人身边漂浮，精灵族努诺娜抬手捧起眼前的金色，一步步向圣泉走去，而她身后大片的金色也向圣泉飞去，在触及水面的瞬间，无色之水变得金光闪闪！
　　“为缘起之预言，为世界繁荣千万年——”
　　雪翼祭司振振有词，高台之下，广场外围，所有手拿长戟的羽族侍卫眼中皆闪烁着金色，无声却痴狂得目视空中云雾中心。
　　祺雅神色漠然，身后悄悄走来一名侍女，附耳道:“神使大人准备好了。”她心下一松，侍女退下，祺雅上前几步走到了长廊之外，不动声色注视着四周，而在一瞬间，骨主骷凫与她的目光交汇，女人眼中满是狡黠，血红的嘴唇做着只有祺雅看见的口型。
　　高台之上，雪翼脸上的面具金纹好像活了一般扭动起来，如蛇一般在顷刻间爬满了他裸露的所有皮肤！下一刻，他的声音比之前展露出更多的情绪，犹如狂信徒一般痴狂的话语落入每个人耳畔。
　　“在此祭典过去舍身之先主，求未来之神降——神明侧目。”
　　徘徊于明耀城上空的浓雾不断翻滚，旋转着向雪翼上方聚集，悬挂头顶的太阳也隐入其中了。
　　那爬满雪翼皮肤的金纹在不断流动，仿佛要穿过他的身体，啃噬掉所有血肉，然后从皮肤里面渗透而出。
　　台下的羽族眼神炙热非常，手中长戟不断掷地，嘴里念叨着刚才祭司的话，精灵族皆双手握于胸前，垂目环绕于圣泉周围；
　　骷凫凝视着那不断诡变的浓雾，一时之间竟然诧异地笑了，即使答案了然于心，没想到自己也有一瞬期待着，浓雾中能够撒下神光。
　　所谓羽族先祖祭典，实为一场心知肚明的神降祭祀。
　　神明预言着神降，飘渺的低语扎根于每个人的魂灵深处，他们无声地默认这场祭典，这是一场共识——向飘渺神明献祭最纯粹的灵体，期盼神明降临。
　　“不管降临于哪一族，至少神明的归属之地在明耀城，真难得看到如此友爱的画面…”明耀城西边楼阁上，身着黑袍的人语焉不详，兜帽中露出几簇灰色发丝，他向更加昏暗的角落招手，“我们该走了，可惜了，看不到那位神使的好戏！”
　　泊辛利尔广场，黎靥身披蓝色花纹的白袍，一步步由长廊走向圣泉处，蓝色的及肩卷发被竖起，左右两侧各绑了两个细辫子，皆穿插着金色的珠子束于脑后；两个鱼骨耳坠连接着红色长绳，随着他向前走时在肩上跳动着。
　　他的双眼瞳膜皆呈现出黑色，如野兽般锐利的金色竖立于蓝色瞳仁中间。
　　雪翼由上而下望向了这边，黎靥似有所感般抬头看去，蓝色的视线里，雪翼脸上的金纹在这一刻似乎更加活跃了，如同要破壳而出一般，竟然有暗金色薄雾在他周围聚集；
　　暗金色夹杂着不详的黑色，在不断攀附着雪翼的身体，而他似乎并未察觉，银色眼睛里，是对黎靥接下来动作的等待。
　　然而这份平静在下一刻被打破了。
　　“神使黎靥，向这场祭典献上最真实的礼物。”
　　他很少自称神使，却在这场祭典上穿上了长袍，只见黎靥抬起右手，一个扭曲的空间似乎被瞬间撕裂开，一幅两米高的画卷伴随着白烟自裂缝中飞出，城民的目光追随着长卷而去，努诺娜微眯双眼，她好像从飞过的画卷中看到了两个隐约的人影！
　　可是羽族先祖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泊辛利尔？不对不对，应该是…泊，辛利尔。”绯沫在古树下开心地拍掌，尖锐的牙齿因为大笑而展露凶光，她的身后，似乎有四条不断挥舞的长尾，那末端醒目的菱形上，金色的眼睛在注视着所有风吹草动。
　　“冰妖一族这是什么意思！想公然阻碍祭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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