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春不见桃花

　　宛州地处北境，气候多变，刚刚还万里无云的天空顷刻之间聚集了大片乌云，不比江南的绵绵细雨，边境的雨来得又快有急，崔述谢绝了裴显的挽留后冒雨回了驿站，竹青拎着一旁瑟缩的女子一把扔在了地上，芙达怯怯地瞥了一眼端坐在桌前的崔述，“大人，冤枉呐...”

　　崔述轻笑两声，声音中带着森然的寒意，“冤枉？”，竹青上前想要掀开芙达的外襟，谁知被她躲了过去，两人顷刻之间便过了几招，竹青看她的眼神顿时带上了一丝凌厉，“原来你会武功”，芙达险险避开了直冲面门的剑锋，状若无辜道，“我也没说我不会呀”，说完看向崔述，嘴边翘起一个笑弧，“后会有期，崔大人”，话音一落就朝后一翻跃出了窗户

　　“！”不巧，刚翻出窗户准备溜之大吉的芙达被刚进院子的朔风抓了个正着，朔风把人扔给了追出来的竹青，冷着脸进了屋，附在崔述耳边说了什么后就退到了一旁，竹青扭着芙达的手臂，一脚踢在了她的膝弯处，人瞬时就跪倒在了崔述面前，眼看情形不妙，立刻服了软，“大人明察，奴婢是被奸人蒙蔽了”

　　“奴婢？你还要装到几时？”，崔述敛起了笑容，眸底闪过一丝杀意，就在这时，竹青趁女子没有防备一把掀开了她的衣襟，没了遮挡，这具身体明显不同于寻常女子的破绽便凸显了出来，饶是崔述早已有了心理准备，眼前这荒诞的一幕也叫他短暂地晃了一下神

　　“你！你还真是男子！”，竹青也被摆在眼前的事实给冲击到了，他活了二十几年，不是没有见过男子假扮女子的，可是这么逼真的还是第一次遇到，就连他和玄烛都被骗过了

　　崔述想着那天在房中，别冉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果真是有恃无恐，这异域的歪门邪道不得不防，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被蒙在鼓里，齐岩要知道自己求而不得的美娇娘是个男子，怕是要叫他那张老脸无地自容了，如果不是别冉向他透露了芙达的真实身份，他还以为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美人计罢了

　　看现在这处境，芙达知道自己是被别冉出卖了，颇有些咬牙切齿道，“崔大人，我也是迫不得已啊，商主和裴将军我一个也得罪不起，这次是少东家给将军出的主意，商主本来是有些犹豫的，都是少东家和那吕昌平关系匪浅，才说动了将军”

　　”啪啪啪”门外传来几声掌声，房门应声而开，一身玄服的别冉走了进来，今日他也穿着窄袖的骑装，一条额带松松系在头上，端的是一个肆意张扬，进门后先是和崔述对视了一眼，随即冲地上跪伏的人嗤笑了一声，“精彩啊，你倒是知道得多，往常没发现你还有这般天赋，你待在鹤鸣真是屈才了，戏云班才是你该去的地方，噢对，差点忘了，你本身也算是“舞蹈奇才”了”

　　崔述坐在桌前淡漠地看着二人互相盘咬，幽深的眼眸弯出点淡弧，“少东家，你的人就交给你处理了”

　　本来还伏在地上的芙达闻言一下子坐了起来，不可置信的看向崔述，似乎是不能理解他的决定，“崔大人，你不能相信他”，别冉的护卫把嘴里还在嚷嚷的人拽了出去

　　屋内一下安静些许，但只要仔细探查一番就会发现屋内除了竹青几人，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藏匿在暗处，想到那天突然出现的男子，别冉难免有些忌惮，这次过来也是找崔述有要紧事，别冉在腰间摸索了一阵，摸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铁器放到了桌上，“喏，你要的消息”

　　别冉走后，崔述看着手中的铁器，这是一个四口马箭簇的箭头，这种箭的箭头为扁平圆锥形，木质箭杆，杆末端扣弦处为交叉成十字的两个月牙形。此箭多用于射马，是汝南周氏特质的兵器，专门用来对付拥有特种矮步马的柔然人

　　竹青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试探地问道，“主子，您真的相信那小子？”

　　崔述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而是转头看向了一直沉默寡言的朔风，朔风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他没有说谎，芙达是别卓在契丹收的义子，表面上是商队养的舞姬，私下是鹤鸣很多生意都是他在管事，商队里的老人对他很信服”，想着这些天查到的消息，朔风也察觉到了这支来路不明的商队野心不小，“鹤鸣似乎一直想拉拢裴显，为了搭上这条线，他们给吕昌平送了不少钱”

　　“呵，裴显是个蠢货，吕昌平这些年为虎作伥倒是过得滋润”，崔述想着绿芙暗中收集到的消息，眸子里泛着冷光，吕昌平是真该死，“竹青，你和绿芙继续留在宛州盯着吕昌平和别冉，另外，叫绿芙留意下玉覃烟”

　　“是”，竹青瞥了一眼朔风，心中暗自揣测起来，崔述盯着手里的箭簇，对朔风说道，“我们去建州一趟”

　　扶风郡与汝南郡相连，占据了大祈西部的地界，又因和邻国边境相接，这些地方的民俗颇为开放，城内能看到络绎不绝的异邦人在街道上来回穿梭，要想到建州，必得经过曲州的官道才行。为了不打草惊蛇，崔述一行人乔装打扮成了一户小商贩的模样，这一路上受到了诸多不公待遇，但凡遇到官员或商队出行，必须立刻退行避让，饶是朔风这样淡漠的性子，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驾———”，地面上传来阵阵嗡鸣，停靠在路边的马被惊了一下，马蹄朝前高高扬起，朔风迅速上马紧紧勒住了马鞍，待马匹安抚下来后，回头看向车厢，“大人，没事吧”

　　“无碍”，崔述话音刚落，马蹄声便到了他们跟前，领头的人穿着普通，然而眉眼之间厉色却不是寻常百姓会有的，“闪开，别挡路”

　　“让”，车厢内传来崔述淡淡的声音，朔风立刻将马匹驱赶到了路边的林荫小道上，领头人本见朔风气度不凡还心有忌惮，但现在看来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寻常商贩，心中不由有些气恼，好似被人捉弄了一番，于是在马匹路过车厢时，突然将手中的鞭子甩向了朔风座下的马背

　　朔风眼疾手快地拽住了飞过来的鞭子，顺手一扯，便将人摔在了地上，瞥着地上的男人，也许是这些天遇到了太多糟心事，正巧今天又有人撞了上来，朔风难得比平常多说了几个字，“找死”

　　崔述掀开车帘，看向落马后还欲上前挑衅的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死活的人多说无益，也是这一眼，叫崔述看到了地上的锦囊，如果没看错的话，这不是宛州的官绣吗，崔述心中突然警惕起来，朝一旁同样发现蹊跷的朔风看了过去

　　“大哥，算了，正事要紧”，马队上的一个头裹布巾的男子劝慰道，但眼中透露的一丝不耐透露了这支马队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和谐。地上的男人听见声音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身后的随从，“还轮不到你们教我？”，说完后却翻身上了马，路过朔风时，朝他面前啐了一口痰，“别再让爷遇到你”

　　马蹄声渐远，看着驿道上扬起的沙尘，崔述眸中思绪翻涌，宛州兵怎么会来这儿？自裴忌失踪后，汝南周氏和扶风裴氏割地而治，向来是井水不犯河水，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往来，今日宛州兵突然出现一定是有古怪，“朔风，给竹青传个消息，叫他查下吕昌平府上的调兵记录”

　　刚才领头的人倒是有几分府兵的架子，和身后半裹着头的侍从明显不是一路人，裴显的兵轻易调动不得，那就只能是宛州府的府兵了，想到刚刚那侍从略有些迟缓的语速和怪异的腔调，崔述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测，别冉能把裴忌的行踪透露给自己，又怎么能保证不透露给其他人呢，毕竟，吕昌平才是与鹤鸣利益捆绑最深的人，不过嘛，本来也不准备相信他，估摸着这会儿，鹤鸣商主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吧

　　此时，宛州一处别院中
　　芙达被别冉的侍从带回来后便被关在了房间里，等到别冉回来时，芙达已经恢复了男儿身，别冉打开门就见一个约莫二十上下男子伏趴在桌上，一身暗紫的长衫披在他身上，再加上略显苍白的肤色和嘴上那还没抹净的一点胭脂，远远看上去倒真有些雌雄莫辨

　　“这么喜欢扮女子，不如我向叔叔请命，替你圆了这梦想？”，别冉嘴角微微勾起，打量着芙达的身体，眸中的不怀好意溢于言表

　　听着他意有所指的话，芙达两眼一翻，嘴里不满地小声嘟嚷，“也不知是为了给谁办事”，虽说以往也做过这种勾当，但这次确实有点冒险了，显然崔述和之前那些人是不一样的，如果不是别冉这次及时赶到，怕是自己会当场尸首分离，崔述那个暗卫可不是个简单角色，“话说回来，你不是要帮崔述吗？那又把消息透露给吕昌平干什么？”

　　别冉唇边带笑，说话间一颗尖尖的虎牙若隐若现，“谁说我要帮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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