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了了

　　慕西已经将白安的脾气摸得八九不离十，知道再惹的话就要惹过了，满足了心里的捉弄欲，见好就收是最好不过，便径直走向那椅子坐下，刚准备开口，瞥了一眼白安，又闭口不谈了。

　　“你怎么不说？”白安疑惑道。

　　慕西用眼神示意白安：“你确定你要像这样一直听我谈话？坐在床上？”

　　“什么……”白安顺着慕西的目光往下看，刚才突然起身，导致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肩膀上的衣服像快要扒不住了，仍顽强地坚守自己职责，可还是露出了些许，白安长期住在冥界，少见阳光，皮肤白。

　　白安以前睡觉就不安稳，经常做怪梦踢被子，后来好了一些，但仍旧有睡觉乱滚的习惯，可在冥界不论刚睡起来多么不成体统，也没有人可以看见，现在好了，有两双眼睛盯着。

　　慕西倚靠在椅子上，收回了目光，端着桂花茶，轻轻地扫开茶沫，呷了一口，垂下眼眸，只看着茶里泡开的桂花。

　　林方白还在旁边特别没有眼色地看着，傻傻地开口：“大人，你衣服……快掉了……”

　　白安被他们两个说得羞恼，慌忙用被子把自己团成一团。

　　“看什么看？非礼勿视不知道吗？”白安裹得越发紧了，虽说都是男子，但他就是很讨厌被别人这样打量，“你们两个先出去，我一会儿就出来。”

　　白安穿戴整齐出来之后，发现慕西正在开窗，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白安眯了眯眼。

　　接着慕西好整以暇地坐下，觑着白安眼色，他徐徐开口：“林方白是这里林家公子的名字……”

　　白安起床气未消，语气不耐烦：“我们知道这个，而且他还不受待见，说点我们不知道的吧。”

　　“不错，”慕西也不问他是从谁那儿打听到的消息，现在闹得满城风雨，想不知道也难，“那想必你也知道关于药童和找转世的事了。”

　　“嗯哼。”白安扬起下颌，一脸自豪。

　　“唔，那我告诉你一件昨晚发生的事，林二掌柜死在了林大公子房中。”

　　白安惊讶道：“……死人了？”

　　林方白默不做声。

　　白安问道：“林二掌柜是谁？”

　　“混吃等死的人罢了，年过不惑，没什么大的作为，林家到现在这一代，有真才实干的寥寥无几，”慕西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经意地说道，“听说他最近得了个孩子，前段时间大张旗鼓地办了个喜事，庆祝他独子诞生。”

　　孩子？还是刚出生的婴儿？

　　如果找不到林方白，那他这个孩子，可能就是下一个药童。

　　“我常年不在酆都，和他们除了有些生意上的往来，其他接触不多，他那喜事我也没有参加，但我知道，这几年林家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

　　白安继续问：“那你见过林方白吗？”

　　“那林大少爷常年带着面具，把自己封得严严实实，可少有的几次见面，他给我的感受非常不一般，林方白被林家圈养着，照理说在那样环境下成长出来的人，要么性格柔弱、逆来顺受，要么隐忍偏激、包藏祸心，但他两边都不沾，或者说是两者奇怪的矛盾体，每次见他，他给我的印象都不一样……”

　　“……？”白安不解道，“这是什么奇怪的描述？”

　　慕西摇摇头：“不好形容……”

　　他接着又道：“可以这样说，每次见他就像是见不同的人，气质不一样，还记得刚开始我告诉你说我审过这只鬼魂吗？”

　　慕西抬眼看了林方白一眼，白安点头：“记得。”

　　慕西：“当听他说他叫林方白时，我着实是有些惊讶，天底下会有这么巧的事？后经仔细辨认，这只鬼给我的感觉和林方白不一样……”

　　“可是，他失忆了，”白安说道，“自然是有些不一样的，但是籍贯、死亡时间、死亡地点、姓名都是一样的，酆都没有第二个林方白吧。”

　　“是没有第二个……信息这么完备，也的确只有这里的‘林方白’符合，”慕西沉吟道，“刚开始我没有在意林方白的身份，觉得可能只是凑巧名字相撞而已，可那天回去我越想越奇怪，便去书房查看了些典籍……”

　　慕西故意说：“就是昨天晚上我遇到你之前，我都在书房……”

　　慕西本意是想暗示白安，他并没有像胡黎说的那样在外浪荡，可听者所捕捉到的重点就略有不同。

　　白安听到“昨天晚上”这四个字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别人没做什么吧，他还对别人发火。

　　他想，这慕西难道是在嘲讽我没教养吗？

　　慕西接着说：“然后偶然翻到一本野书，叫《方术秘闻》，作者署名毕历，目录里，少有文献记载的关于药童、催魂等方术竟都在其中，不可谓不全面……”

　　藏经阁里面的书都是慕西从四面八方搜罗来的，基本上他都看过，但也可能是慕西记忆不好，确有带回来却没有看的，但慕西都会让童子记录书籍的收藏时间和所放位置。

　　他昨天特地去找了书名册，从头到尾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关于《方术秘闻》的任何记录，它没有登记，凭空出现在那里，像硬要往慕西眼前送一样。

　　慕西说：“除了催魂和药童两章以外，其他的都是空白，待我来来回回仔细看过之后，这仅剩的两章也没了字迹，除了目录，他成了一本空书……”

　　白安：“变成了空书？”

　　“嗯。”

　　白安心里想着：“这功能和生死簿轮回簿好像。”

　　孟婆曾经告诉他，生死簿，一显一失，记万物之宿命，凡人开者如无字之书，非既定者不显其妙。这用以书写生死之书的是一种少见的器物，莫非……这两种书是同一种器物？

　　白安忍不住催促道：“那它里面说了什么？”

　　林方白也瞪大了眼睛，表示好奇。

　　慕西道：“关于药童的来源、步骤、创始人，我长话短说……”

　　“慕老板……”林方白想说些什么，却总也找不到恰当的说辞，最后叹了口气，“算了，您继续吧。”

　　“这药童在六百多年前兴起，制作者就是林家的祖先——林茂，林茂是个落魄流浪儿，又恰逢乱世，该经历的和不该经历的都经历了，心思狠戾，他找机会故意接近作者，便是毕历，他是一位……”

　　慕西停顿一下，接着道：“他是一位方术士，林茂利用毕历的同情和怜悯，偷了毕历的一些符阵，由此名声鹤起，成了富甲一方的大商贾，但这样他也不满足，荣华富贵千秋万代想疯了，又有些名头，便开始招揽方术士学习方式，自行改良符纸，这药童一阵，便是由他自己改良而成……

　　“林茂显然没有方术天赋，改良出来的符阵十分鸡肋，这个阵需要由自己直系的子女魂魄为药引，将林家气运挂在子女的魂魄上，从小便开始培养，这样就是俗称的烧魂，当时他有一个大儿子和一个小儿子，只有小儿子的年龄够得上，便拿他做了实验，成功了，那小儿子，只活了18年，而后林家太平安康地度过了四十年……”

　　慕西：“这一代，林方白就是那药童。”

　　白安有些明白了，道：“照理说他们应该要把林方白保护得好好的，直到有孩子，直到，林方白的魂魄被燃尽，不论是阴间和阳间都再没有这样一个人……

　　“……可，林方白他死了，魂魄没有消失，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残缺，这很奇怪，林方白今年起码二十七八了……”

　　“所以……大人，我应该不是林方白？”林方白疑惑道。

　　白安摇头：“我不知道。”

　　他可能是，如果慕西所说的野书上记载的确有此事，那林家人作为创始人他们也应该有一定的了解，二十七八了，魂魄早该破破烂烂的了，不可能再放出风声费心去找魂魄。

　　药童的作用期限显然更长，起码今后一二十年都不必担忧，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找林方白魂魄和制作下一任药童？

　　慕西：“虽说林家姓林，可实际获益的却是那些旁系亲属，他们如果想要延续富贵，大可以先把林家的权利和财产据为己有，再用自己的直系亲属进行连接……”

　　“大人，我感觉我都绕糊涂了，”林方白道，“要不我还是回林家去问问吧，我现在就去。”

　　白安：“你别着急呀，我不是说过吗，你还不能去，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你究竟是不是林方白，而是林家为什么会觉得林方白的魂魄没有散。”

　　林方白：“可是大人，如果我真的是他们口中的林方白，等到拍卖大会开始，被他们查到，我还是一样会被发现的。”

　　白安：“就算查到了，那也是查到已经轮回的‘林方白’，现在你这个鬼，顶多算个没名没姓的孤魂野鬼，到时候他们发现找错了，拍卖会也已经结束，他们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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