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魂

　　一瞬间，众鬼伏地同声道：“恭迎鬼王！”
　　半枫荷两指漫不经心滑过剑身，映照出红色眼尾处有些发冷的泪痣。
　　“恭迎？要我亲自教教你们，恭字怎么写吗？”话音刚落，半枫荷只一挥手，所有动过手的鬼怪全部魂飞魄散，沾了血色的剑气照亮每只鬼恐惧的面孔。
　　剑光消散，半枫荷优雅的身形立在月光下。
　　“希望今夜的恐惧，能给各位留个美梦。”
　　说完，半枫荷消失在原地，再度出现时已经在何诟病面前，红娘子硬着头皮挡在了何氏兄弟面前，目光却不敢直视对方。
　　半枫荷扫了三人一眼：“你们，跟我走。”
　　红娘子低头道：“愿为鬼王效力。”
　　随着几人离开，林竹眼前也随着换了一幅场景。
　　此处高若危楼，手可摘星，荒草遍布，凄凉无比。
　　半枫荷负手站在前方，望着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身后是红娘子三人。
　　“为何助我？”半枫荷开口道
　　红娘子答道：“鬼王降世，本该如此。”
　　半枫荷冷笑了一声，不知不觉地上已经围满了蛇。
　　见过那把诡异的蛇剑后，没人再敢把它们当做普通的冷血动物。
　　“美人骨已分崩离析多年，众势力都想分一杯羹，我在此生活千年已久，但终将有一天，我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员。你是这里的变故，也是希望。”红娘子并不害怕，声音依旧很稳。
　　半枫荷道：“这么说，你是想利用我，对付他们？”
　　红娘子道：“自然不是，鬼王在此，他们定不敢再掀起风浪，只是会不会听命于您，就不得而知了。”
　　半枫荷道：“你说的有道理，所以，你们该如何以表忠心呢？”
　　红娘子走上前与半枫荷并立站在山崖边：“不知鬼王大人可曾听过这样一首诗，‘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半枫荷未答反道：“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红娘子轻笑一声：“我曾亲眼看着家人死于铁骑之下，国破家亡，尸山血海，像我这种普通人，根本无力反抗，最终在战火连天之下，以一支舞葬送自己的一生。商女未曾不知亡国恨，不然，我又为何在此活了上千年？”
　　红娘子以轻松的语气说出这番话，但并不代表在她心中已经放下，有些事，时间越久，就越刻骨铭心
　　半枫荷并未过多评价，只是将目光转向其余二人。
　　何诟病上前一步开口道：“我名诟病，姓氏何，这位是我弟弟，何秋风。在炮火纷飞那年，一家老小，全部战死，我甚至没能力为他们报仇。”说到最后，何诟病满眼通红，手中紧紧攥着拳头。
　　半枫荷无意道：“今非昔比，世间自有因果，你且看今朝。”
　　何诟病重重嗯了一声：“老大，我就信你，你说往东，我们哥俩绝不往西！”
　　半枫荷道：“说了这么久，你们又是如何相识的呢？”
　　何秋风道：“刚到这时我们被桂云居的人所追杀，因为每来一个新人都会是他们的目标，不加入就得死。是红姐一直保护我们，后来听说墨坊香人文雅士较多，我们为了保命，才进入了那里。”
　　半枫荷勾了勾手，蛇潮退去，一条白色小蛇缠绕在指尖，亲昵的蹭着手指。
　　“桂云居，墨坊香，今日想杀我的，不止这两方吧？”
　　红娘子道：“美人骨以四个方位划分为四股势力，南桂云居，东清音牌，西修心子，北墨坊香。说来也怪，桂云居与墨坊香一向水火不容，且每次都是待人温和的墨坊香先动手，而桂云居的人多蛮横无理，居主却是个知礼节的，与墨坊香主人梅逊白甚是相配，不少人传言他们是相爱相杀。”
　　何诟病在一旁默默道：“没想到红姐你还挺八卦。”
　　红娘子轻咳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接着道：“其次是清音牌，他们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使用纸牌，其中双生子最为厉害，但没人见过他们出手，也可以说，见过他们出手的人都死了。而修心子是最为特殊的组织，他们从不出手参与任何争斗，似乎只一心为渡化感兴趣，一直在寻找转世之法，可来了这里的人，要么执念深重要么罪恶滔天，想转生，难如登天。”
　　红娘子没有接着说下去，何秋风叹了口气道：“关于墨坊香，里面的人就好像千载难逢的知己，不分尊卑贵贱，但都听命于梅逊白。此人极其聪明，至于实力，我只见他出过一次手，不敢妄加评判。那次是依然是与桂云居的人发生争执，整片地域美得像幅画卷，卷入其中的人再没有出现过，仿佛那是专属于他一个人的世外桃源。他似乎对桂云居的人格外痛恨，其它势力的人无论多不尊重，他都是一笑而过，唯有那次是真正动了杀念。”
　　末了，何诟病补充一句道：“还有没加入任何势力的魂体鬼怪，构不成威胁也成不了气候，俗称散鬼，当然，红姐除外，毕竟她实力强悍，又不参与各方争斗，别人也不愿意费那个力去没事找事。”
　　半枫荷将手中小白蛇收入袖中淡淡道:“那就去会会这些称霸多年的势力吧。”
　　话音随着身形消失在南方。何诟病在身后满眼放光道：“一言不合就开打，我喜欢。”随后跟着半枫荷一同而去。
　　红娘子与何秋风无奈摇头，也随之跟上。
　　身处之地再度转变，林竹发现这段记忆是随三人变动而转换，红娘子并未失忆，只可能是何氏兄弟其中一人的，至于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必后面自然会揭晓答案。
　　面前是一座巨大宫殿，两侧龙柱缠身，散发出阴暗压抑的气息。
　　半枫荷抬阶而上，缠绕在手指的白蛇猛然长大数十倍，巨蟒身的鳞片更加坚不可摧，朝着殿门狠狠撞去。
　　一击而破，白蛇吐着蛇丝盘旋在半枫荷周围，俨然一副保护姿态。
　　“月影，回来。”
　　得到命令的白蛇又缩回原形，钻入袖中。
　　走进殿内，里面的人似是早已恭候多时：“不知鬼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半枫荷并未分给他一个眼神，察觉到不对，那人往周围一看，跟在身后的众鬼早已全部被自己的影子所吞噬。
　　半枫荷向空无一人的宫殿道：“出来吧。”
　　不多时，一道身影出现在殿内，正是先前身穿紫红长衫的人。
　　那晚夜色模糊，林竹并未看出对方长相，如今看来，竟普通的有些过头，几乎转眼就能忘记的模样，与这身贵气衣着丝毫不匹配。
　　对方开口，依旧是嘶哑的声音：“不知鬼王今日来所为何事？”
　　半枫荷手中蛇剑一把立入对方身旁的殿门上，一缕青丝被斩断缓缓飘落。
　　“倘若这便是你的诚意，那么你可以出局了。”
　　对方眼神微动，再次开口发出的却是一道温婉的女声：“是我失礼了。”
　　随即抬手将脸上人皮撕掉，面具后赫然是一张清容月貌的容颜，踱步上前，在一米外站定向半枫荷行了一礼：“属下微生寒香，愿为鬼王效力。”
　　半枫荷看着她，眸中没有任何神色：“为何选择留在这里？”
　　微生香抿了抿唇，沉默三分才开口：“微生一脉医术通天，我与墨坊香梅逊白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生前曾结为夫妻，不曾想大婚当日，我被梅家人毒害至此，可他的姐姐待我亲如姊妹，最后为了救我，一同被害死。”
　　半枫荷不再看她，目光移向殿外赫然而立的桂花树道：“所以你便以杀了她全家的身份，活成她的模样是吗？”
　　微生寒香脸色一刹那有些发白，轻轻摇了摇头：“那晚大火漫延，我得知真相恨意滔天，一时间失了心智。”
　　半枫荷道：“今日留你一命，是希望你的价值与回报成正比，明白吗？”
　　微生寒香低头道:“寒香明白。”
　　说完，收回蛇剑，随着半枫荷身形的消失，画面也随之而变。
　　“老大，清音牌的人一向不怕死，咱们怎么做啊？”何诟病看着眼前“清音一曲肝肠断，一纸赌注两行泪”。横批：“可怜可怜”的对联，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他们这风格还真是清新脱俗。”
　　半枫荷目光飘过，何诟病立马止住笑意笔直站在原地。
　　推门而入，里面烟雾缭绕吵吵嚷嚷，各种买定离手的声音彼此起伏。
　　见半枫荷站在门外，屋里的鬼都有些愣住，反应过来你推我搡撞到一起乱成一遭，更有甚者大喊道：“救命啊，杀鬼啦！”
　　见这场面红娘子不由得挑了挑眉，随即一簇火苗从地底而出，屋内的鬼忽然失足，终于安静下来，瑟瑟发抖看着门外的煞神。
　　红娘子有些无语，搞得自己好像拐卖良家妇女似的。
　　何诟病借机道：“还不快把你们老大喊过来。”
　　几只鬼像找到主心骨般，屁颠屁颠飘到里屋，接着又屁颠屁颠飘了出来，这次身后跟着两个戴面具的人。
　　一悲一喜，一黑一白。
　　白面具的人率先开口道：“想让我们听你的，先拿出点本事让我们信服。”
　　半枫荷伸剑直抵喉舌，白面具一张笑颜看不出背后是何表情。
　　“如果只以杀了我们为由，那便请吧。”
　　半枫荷这才侧眼看他，饶有兴致道：“倒是有几分骨气，说说条件吧。”
　　白面具爽朗一笑：“不愧是鬼王，够爽快。不如我们玩个游戏，规则我们来定，如果你输了，从今往后都不准找我们的麻烦，如果我输了，甘愿为你俯首。”
　　半枫荷笑着摇摇头：“这样多没意思，不如这样，你赢了，我为你做事，你输了，就拿他，作为我剑的养料。”剑锋转向黑面具。
　　白面具的人冷声质问道：“你想要我弟弟的命？”
　　半枫荷勾起唇角，眼中却丝毫没有笑意：“你不会真的以为，你们有资格对我提条件吧？两个选择，他死你活，或者，你死，他活。”
　　白面具显然没料到半枫荷竟半分机会都不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与黑面具一同直接动起手来。
　　陡然间，屋内云烟翻涌，隐隐竟能听到笑声与哭声重合在一起。
　　何诟病被吵的心烦意乱，双手捂住耳朵也毫无作用，复杂的情绪在内心深处悄然蔓延。
　　没多久，何诟病感到心底出现一股浓浓的悲伤，调动着他死前最不愿回想的记忆，一会又兴高采烈想要手舞足蹈。
　　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快要沦为情绪的奴仆，何诟病不断撞击墙面，试图把声音从脑海中撞出去，但却于事无补。
　　半枫荷合上双目，对周围一切不闻不问。
　　忽然，一道锋利的暗器从云雾中以讯而不及之势飞向半枫荷。
　　没等近身，半枫荷睁开双目，手中剑身鳞片受到月光滋养缓缓起合，往迷雾中暗器方向如同长鞭甩去，打碎暗器同时勾住一条手臂。
　　半枫荷松开手，那剑竟变为蟒蛇此刻已紧紧缠绕着那人全身。
　　正是黑面具。
　　“先前不说话，是因为你被割了舌头说不出话，对吗？”
　　黑面具并未作何反应，反而眼神凶历，不断挣扎着束缚。
　　“如果拔舌的人，是你最信任的好哥哥，你还能像现在这样替他当替死鬼吗？”
　　黑面具挣扎的力气忽然小了许多，白面具自他被擒，一个人实力大减，对情绪的掌控弱化了不少，红娘子三人趁机将他紧紧扣押着。
　　“哥平日如何待你，你心里难道不清楚吗？”见半枫荷如此挑拨离间，白面具急切解释道。
　　半枫荷忽而道：“赌徒也有露馅的时候吗？”随后拍了拍手夸赞道：“真是好一番兄弟情深，可惜，真心还是实意，一测便知。”
　　白面具这才知道自己被套了话，声音隐隐发抖道：“你……你要干什么？”
　　半枫荷道：“我这灵蛇，有一特殊的地方，它的蛇液可以迷惑心智，事实如何，你说出的便是如何。”
　　白面具听后更加慌乱：“你撒谎！蛇液都是剧毒无比的！你就是想借机杀我！”
　　半枫荷食指轻点太阳穴恍然大悟道：“哦？你先前不是不怕死吗？怎么现在又怕了？看来你怕的，是真相啊。”
　　说完，半枫荷将月影唤出，随手在桌上拿起一盏酒杯。
　　蛇液滴入后递给何诟病，自己则坐在椅子上，俨然一副看戏的模样。
　　白面具见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酒杯，眼中恐惧大盛，而黑面具自始至终都在一旁冷冷看着。
　　强行灌入后，白面具似乎陷入半梦半醒之中。
　　见时机成熟，半枫荷提醒道：“你想要的答案，今夜都会揭晓。”
　　黑面具抬起沉重的脚步缓缓走近，用魂力在空中写出一句话，何诟病代他念出第一个问题：“父母之死，是你做的吗？”
　　似是蛇液起了效果，白面具似乎随着问题回到了那夜情境下，狂笑面具似乎变得更加狰狞：“是啊，当然是我，是我亲手杀了他们。我还记得那夜的月光多么纯洁，他们在外面风尘仆仆回到家，月光打在归家的人身上，美，太美了，美到我想用鲜血把它染红，这样，才是一副完美的作品。”
　　黑面具身体颤抖，双眼通红，揪着白面具的衣领怒吼，可他连质问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何诟病拉着他控制情绪，空中再次浮现新的问题：“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白面具从疯狂中回归一丝正常，疑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你是我最亲爱的弟弟，若不是你那夜哭的太大声，我也不会以至于此。”
　　黑面具双目流出一行血泪，呜咽声与悲面相融合，似乎是哭声将白面具唤醒，也似乎是蛇液效果已过，白面具逐渐恢复清明，张口哑然，最终还是问道：“你都知道了？”
　　黑面具骤然抬头，双指紧紧捏着一张纸牌，却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白面具嘲笑道：“我的傻弟弟，你永远都是这么心慈手软，若是没有我，你在这里早就被啃的渣都不剩成为那恶鬼腹中的一缕冤魂了！”
　　黑面具垂耳听着，哭声愈加强烈
　　白面具不受黑面具哭声的影响，紧接着道：“你是我的弟弟，我怎么会忍心看你如此伤心，不告诉你，是怕伤了我们之间的兄弟情……”
　　话没说完，胸口插着一张龇牙咧嘴的鬼牌，仿佛在嘲笑着他的愚蠢。
　　身形开始逐渐消散，一生咧嘴大笑的小丑死前却留下了一滴清泪。
　　亲手杀死哥哥，止不住的血泪早已流出面具之外。
　　半枫荷走上前淡淡道：“以后跟着我吧，就叫‘心隐’好了。”
　　处理完后半枫荷并没有直接去往下一处地方，而是站在山间享受着清风明月的洗礼。
　　何诟病在身侧问道：“老大，我们为什么不把白面具也留下？”
　　半枫荷微抬眼皮：“你说，一个赌鬼的话，能信吗？”
　　一句话，足以解惑。能够留在这里的人往往拥有深刻的执念，魂力又与执念息息相关，鬼牌作为武器，是他最大的破绽。
　　林竹见证了来龙去脉，心中亦有些怅然，无论白面具生前做了什么，心隐终究无法做到真正去恨他。
　　最后一滴泪，是后悔曾经的所作所为，还是死在自己最爱之人手中的洒脱，只能看另一人如何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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