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

　　墨河河畔，天光既明。

　　三人行至，四处皆未见那仙人身影，晏渊正要出言嘲讽，便见判官不慌不忙从袖中抽出笔来，一挥一落。笔尖鬃毛延展出金色的丝线，汇成光河，指明方向。

　　判官落笔，画符寻踪。

　　这是只有在书里才看过的景象，壑生好奇地望着那支笔，眼神直勾勾的，晏渊在他身旁察觉，说：“判官大人这只勾魂笔，伸长可至数米，形如长枪，牵魂夺命；缩小则如普通画笔，能寻踪问迹，世上之人，只要有一息魂魄尚存，他都能找到。”

　　晏渊说时，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判官用余光扫过，晏渊皮笑肉不笑地客气道：“判官大人，孤可说错？”

　　判官不予置评，壑生却凑到晏渊跟前惊奇地问道：“这支笔就是昨晚杀了女鬼的那支？”

　　判官扫视一眼，冷冷更正：“吾并未杀茵萝，她受噬魂兽荧惑失去理性，吾只是将她锁入笔中，带回冥府。”

　　壑生闻之，自觉失言：“小仙无知，请判官大人恕罪。”

　　“既知自己无知，更要谨言慎行。”晏渊厉声训责。可不等判官发话，晏渊又道：“想必判官大人也不会与这小泥鳅一般见识，是吧？大人。”

　　晏渊护着小泥鳅，意图明显，判官不与争辩，只寻着勾魂笔指引的方向一直走，不多久，果真见一白发老翁席地而躺，身边还摆着捕鱼的器具，鱼篓子里却空空如也。

　　“这就是你说的那龙须山仙人？”晏渊双手抱着臂，俯身边打量着那仙人，边问道。

　　壑生站在一边点了点头，正想着要怎么叫醒仙人，就见晏渊对准了仙人的耳朵，猝不及防地一声龙吟。

　　仙人，震醒了。

　　老翁一睁眼，先是被判官那青鬼面吓得差点归西，连摔带滚，引得晏渊一阵笑：“就说让你摘了这丑面具吧。”

　　判官置若罔闻，不为所动。老翁惊恐地从判官望向晏渊，再看到壑生时，才有些许还魂：“小兄弟，是你啊！你可算来了，让老夫好等！”

　　此地距离他们约定的河畔地不远，可极其隐蔽，难以寻及。壑生心想或许仙人是等累了在此歇脚，才和他们走了岔路，可晏渊的训诫如余音绕梁，让他退避三舍，没有搭话。

　　判官不管其中曲折，只要紧噬魂兽一事，于是侧着身插说道：“尔可是龙须山山神？”

　　老仙人闻声，抬首再瞧一眼判官，他就算认不得晏渊，可这青鬼面配上勾魂笔，他如何还能不知来者身份，怠慢不得。但青鬼面实在骇人，仙人不敢直视，低眉托手作揖：“老夫并非山神，只是龙须山一普通仙人罢。”

　　“那龙须山可有别的山神？”判官问。

　　“老夫在龙须山已住有百年，未曾知有山神。”

　　“土地呢？”判官接着问。

　　“也……不知土地。”

　　“那你可知龙须山山脉何处？”判官不死心，又问。

　　仙人瑟瑟微微，答：“老夫……不知。”

　　判官正过身，无人看得见他面具下的神情，可他寒冰一般的视线真切地显露出不满，直盯得那仙人后背一层密密严严的汗。

　　真应了晏渊那句，是个指望不上的。

　　判官与龙须山仙人互不讨好，只有晏渊看这一出好戏暗自发笑，同时，更有添油加醋：“老仙人，这位可是冥府来的判官大人，来此地查案，您可不能知情不报啊。”

　　“不敢，不敢！”仙人忙道。

　　他原不知判官想问什么，可听晏渊说查案，又觉得有几分头绪，浅浅问道：“几位是为了龙王庙而来？”

　　晏渊眉梢一动：“你知道些什么？”

　　仙人连连点头，道：“龙王庙如今只有凡人进得，其他，是无论是大罗金仙，还是妖魔邪祟，都进不得。”

　　“仙人可知原由？可另有入庙之法？”晏渊但笑。

　　老仙人捋了捋胡子，说得斩钉截铁：“老夫夜里常听到龙吟声，应是这墨河龙王见这龙王庙建得恢弘，干脆搬来了住，又不想旁人打扰……”

　　“放屁！”

　　仙人话还未完，晏渊没了和颜悦色，更是现出半截真身怼面怒喝，吓得仙人再次跌倒在地。

　　“我看你是个仙棍！满口子妖言惑众！睁开眼睛看看孤是谁！”

　　仙人一怔：“你你你是……龙！”

　　晏渊的真身只有一瞬幻影，是为威吓。

　　好戏轮转，判官自然静看不言，唯壑生说道：“仙人，这位便是我墨河龙王陛下。”

　　仙人飞速一想：是了！他个笨脑子，这小半仙出自墨河，当然不是为判官，而该是为龙王而来。

　　仙人面露尴尬之色：“龙王，小仙有眼不识，请切莫责怪。”

　　晏渊怒意未平，默不应声。

　　判官瞧这龙须山仙人胆这般小，就算山中发生了什么，想必也是躲在家中不出，不敢靠近半步。故道：“不用浪费时间了，吾不信这龙须山只有这一个仙人，我们另寻他法进庙。”

　　晏渊赞成，三人便要离开。仙人却着急起来，若真是被他们寻到第二仙人，往后他在龙须山恐怕就不能住得清静了。

　　仙人急急出口拦下：“大人要进龙王庙？小仙方才还未说完呐。”

　　晏渊及判官同时回身，看得仙人头皮一紧，却也只能小心说道：“别人进不得，龙王自可进得，主殿里有一座玉石龙王神像，是百姓特为龙王寻访雕制，可以通神晓灵，小仙知道具体位置，可为龙王指路。”

　　晏渊还当他能说出什么法子，原也和判官说的一样。当下便问：“如何通神，如何晓灵？是以什么术法，你又知吗？”

　　仙人一懵，他不过一介散仙，无人知晓，无人供奉，如何能知。

　　“如此，也是无用。”判官冷评道。

　　三人转身，仙人却又再次出声：“且慢且慢，小仙还有一法，龙王或可一试。”

　　晏渊顿步，横看一眼，威胁道：“老头儿，你知道若是诓骗孤，是什么后果吧？”

　　仙人心下一惊，他若是刚刚就此打住，恐怕龙王还不会放在心上，这一句要是再说不好，就难说了。于是战战兢兢地开口：“小仙不敢，但小仙也不知，管不管用。”

　　“别磨磨唧唧了，快说。”

　　“是。”仙人赶忙说道：“小仙虽不知龙须山脉何处，确知有一条地下河，从墨河直通龙王庙内潭。”

　　“内潭？”这倒是连壑生也从未听说。

　　“龙王庙扩建之时，墨河镇曾寻有大师勘察，发现一处山涧水潭与地下河相通，大师以为，若能将水潭围建于龙王庙中，龙王便可从天入水来去自如，由此亦能感知墨河镇百姓的诚心与敬意。此潭也因此获名龙王潭。”

　　山川河溪皆是龙王水域，判官不善水性并不赘言，直问：“龙王以为如何？”

　　晏渊静默沉思，这倒或许是一个可行之法。但壑生渐渐心生不安，一连发问：“这条地下河的入口在何处，你可知？如若不知，如何断言便能直通龙王庙？此庙建成已有数年，怎知这地下河如今是什么境况？”

　　见仙人被问得哑口无言，壑生转而望向晏渊，揪着眉心说道：“龙王陛下，这或许只是他道听途说，山下河始终凶险，不可轻信。”

　　晏渊些许欣慰，这会儿他倒记得不可轻信，也是有所长进。晏渊不动声色地抚过壑生额顶，说：“放心，孤在水中，无出其右。”

　　如此一言，晏渊是当真打算一试。

　　壑生的担忧不仅仅是那条影影绰绰的山下河，更是那龙王庙内的噬魂兽。连一个外置的结界都让判官焦头烂额，上报天庭求援，真身的法力又会有多强？

　　“即便是真能顺利进入庙内，那该如何收服噬魂兽？判官大人可有言？”

　　判官被问得一个措手不及，晏渊却是被他逗笑了：“你怎得如此紧张，无碍的。”

　　“我与你同去。”壑生即道。

　　“你去了，孤还得分神看着你，岂不更危险？”

　　晏渊说的在理，壑生顿觉自己无用，真到了危机时刻，是一点派不上用处。

　　判官听闻，说道：“龙王尽可放心，吾守在庙外，若寻到噬魂兽所在，与他交起手来，结界自破，吾便可前往收服。”

　　晏渊讪笑一声：“判官大人最好是说到做到。”接着，向壑生轻声嘱托：“你先回龙宫，摆好香酒等孤，待收服噬魂兽，孤自回去。”

　　“龙王陛下，等等！”

　　壑生抓着袖子却没能拉住晏渊，巨龙如山一般盘旋而起，伴随一声响彻云霄的龙吟，又如瀑布倾泻入河。

　　龙须山仙人从未见过真龙，顿时张大了嘴，看得目瞪口呆。就连判官也像是看呆了，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直到没入水中，消失不见。

　　“龙王……不用问入口在哪儿？”

　　“只要你说的是真的，龙王陛下自会寻到。”仙人微微吃惊，壑生的语气疏离又冷漠，与龙王在时截然不同。

　　随即，壑生看向判官，眼神似乎在问：如何还不动身？

　　“听龙王的，回龙宫去。”

　　壑生反应片刻，才确认这句话，是判官对他说的。只是那时，判官所在处就只剩一团一吹就散的灰烟了。

　　“小兄弟，这噬魂兽是什么？听着怪吓人的，它一直都待在那龙王庙里吗？”仙人走近了问。

　　壑生只是漠然看着灰烟消散，又不自觉地望向晏渊消失的河面，心神不宁。

　　“小兄弟，你去哪儿？那龙王庙危险的很！”

　　壑生没有回头，直往他想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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