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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狗
卢生本以为蔺阳拿“同步案情”当托辞,却不料他当真让先吃完饺子的阮约说了起来。
“案子一开始查得相当顺,寒香雪需经口服下才有效,我们查遍贵府所有的饭菜酒水与食材,发现只有食盐被下了毒。基于此,我们便基本判定是府外人下毒了。”阮约把碗捧起,饮了口热汤。他一边说着话,一边翻开案卷整理思绪。
“阮寺正如何判定?”蔺阳问他。
“若是府中人,便可以就近把毒直接下到陈国殿下所饮所食之中,而不用由食材下手了。”阮约翻了两页纸,继续道,“接下来大理寺关注的便是采买、送货、供给这三方了。”
“依陛下旨意,陈国殿下府中所用按郡王等级供奉,而黎阳的官盐皆由陆家供给,我们拿了陆家铺子的册子按图索骥,很快就抓到了人。”
“是……是奴家一人下毒,”刚用过刑,女子满脸鲜血,乱如杂草的发中露出一双含着泪的眼,“与旁人……没有干系。”
审讯的狱卒拿起沾了盐水的皮鞭,冷声问:“你一个寡妇,从哪里寻来的这毒药?又是谁指使你下到盐里的?还不快说。”
女子低声哭泣,呜咽道:“是有人予我重金和毒药,可奴家没见到那人的脸。”
“你说话如此颠三倒四,”狱卒重重抽了一鞭,“说,到底是谁?”
蔺阳想起适才狱中情景,撂了筷子。
“寡妇孙氏,”蔺阳站起身,点了下阮约翻到的那页人物小像。那女子生得标致,左侧眉尾有一点朱砂小痣,“她是孤女,无子,只靠替铺子帮闲送货维持生计。”
蔺阳转身望向仍旧静坐着侧耳倾听的宋卢生,从他举止中品出些乖巧恬静的意味。他下了结论:“至此,线索断了干净。”
这案子查得又顺又快,线索断得也干净利索。
“陆家铺子主事不能查吗?”卢生仰头问他。
蔺阳被他问笑了,侧首对阮约说:“是啊,阮寺正,我们不该去问问吗?”
阮约摇头叹气。
查到陆家后,阮约当然派人请盐铺主事陆仕之来大理寺喝茶。他应对的倒是得体,有问必答,当即与孙氏划清界限,对下毒之事一概不知。
人不过来了三两日,陆家便派人来大理寺寻,气得蔺阳拿楚律砸到来人面上,说没到时间、大理寺有权把人扣着。
次日一早,陆老夫人着诰命服敲登闻鼓喊冤。
“陆家世代盐商,奈何人丁不旺,传到此代,只能靠这一个庶子操持家业,”陆老夫人在朝堂上把头磕得很响,说话声也很大,“陛下若是想要陆家盐场与漕运货船,尽管拿了便是,又何必拘我孙儿于大理寺,让他深陷牢狱之灾,吃那皮肉之苦。”
前朝,蔺家在西北打仗时粮草马匹不足,时常靠陆家商行接济。
现下,边境不安,急需军粮。十年前,内阁拟定了新的盐法,招募商人往边境输粮换取盐引,之后再凭引领盐运销于各处,以此缓解边境用粮的燃眉之急。但楚北苦寒,路途遥远,纵使有了新盐法补贴,却仍无多少商人愿意往楚北运粮。
——只有陆家。
现下已入寒冬,只要漠北下一场大雪,草原冰封之后,多如牛毛的北戎骑兵将会越过长城南下。
谁都不敢在这时明着招惹陆家。
卢生不知自己病中时有这么热闹的事,但他听出蔺阳在打机锋。
“陛下今晨下旨,命将此案尽快了结。”蔺阳合了那本册子,饶有兴味地望向卢生依旧平静淡然的脸,“陈国殿下看着倒是不怎么生气。”
“我感谢陛下恩泽还来不及,又怎么会生气,”卢生笑着说,“说起来,我同样需要谢晟王殿下呢。”
“那是自然,”蔺阳也不客气,同样朝他笑,“殿下准备拿什么谢我?结草衔环、执鞭坠镫怕是不能够,想要追随本王的人从王府门口沿朱雀大街排下去可是能到护城河外。”
卢生真的笑了出来,他反问道:“那殿下是打算让我以身相许么?”
蔺阳正准备回:“想要以身相许的也不差你这一个。”
房门却被人推开了,适才买饭的那个小吏行完礼,说:“晟王殿下,阮大人,陆小姐又来了,说是来领人。”
霖祐帝今早才下旨结案,陆家竟在晌午便知道了消息。
蔺阳腾地站起身,冷冷道:“她当大理寺是她陆家的胭脂铺子吗?”
晌午日光正盛,檐上的冰凌有些化了,水珠滴滴嗒嗒地落着。陆沁瑶披着件素色长毛斗篷,头簪一朵腊梅,静静坐在大理寺狱门前,在檐下看着水珠噼啪打在青石砖上。
她瞧见来人,盈盈一礼,含着笑说:“晟王殿下,阮寺正,我受祖母所托,来向诸位大人问好。”
蔺阳脸色仍有些阴,倒是阮约先不好意思了起来。
陆沁瑶颦眉道:“我一介女子,本不该频繁出入牢狱。可现下父亲与大姊远赴漠北运粮,黎阳家中无人,除了阿弟外,便只余下我了。”
卢生在几人身后默默听着,听到这话暗自一笑,不由得感慨这位陆家小姐号对了蔺阳的脉。
“陆二小姐不必再多说,”蔺阳板着脸打断她的话,语气温和了一些,“我与阮大人不过照章办事,你要领人,依流程走就行。”
陆沁瑶知晓这位皇子吃软不吃硬,却不料此刻她这个美人卖了惨但仍旧被拿“依流程”三字软软顶了回去。
等她真正“依流程”领到人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日的午后了。
那时天气转阴,黎阳又落了场薄雪。
她撑着伞立在门前,候来幼弟着素色单衣缓缓从狱门走了出来。
“仕之瘦了。”
她解下自己的红色斗篷为陆仕之披上,柔声细语地问候,眼中盈着的热泪沿衣襟咕噜滚下,砸入落雪中。
见者无不动情。
陆仕之沉默着配合她落泪,及上了马车,立即解了斗篷扔在一旁。
“为何给陈国质子下毒?”陆沁瑶收了笑和泪,手捂着小暖炉问他。
此时行在路上,隔音上好的马车内只有他们二人。
陆仕之拿热帕子仔细擦拭脖颈,依旧沉默。
“你与那寡妇多年纠缠不清,当真以为家中不知道吗?”陆沁瑶俯身从玉瓶中取出一支红梅拿在面前轻嗅,她冷冷道,“她为你舍命下毒,换来‘一概不知’四字,倒真是个可怜人。”
陆仕之这才道:“她的确不知。”
孙氏供词无一句作假,的确是一个不明身份的人予她重金和毒药。
那个人不是陆仕之,但却是陆仕之选的。
那人与自己身形相近,陆仕之命他有意模仿自己的举止与声音。所以,孙氏认得心甘情愿。
“你这样不计后果,元家、岳家会怎样想?陛下又会怎样想?”
“姐姐这却是想错了,”陆仕之笑了,他低头拿帕子仔细去擦手指,“我杀他不为让他死,只为让元岳两家高兴,表一表忠心罢了。”
“洛水一战,岳家在楚南边境跟前,陛下却派了元世子去打。元岳两家那时只看得出来他有意挑拨,却不知他对陈国的真正态度是什么,也不知他是想让元家败还是胜。”
陆仕之望着他阿姊那双多情的眼睛,伸手拿过梅枝,笑着说:“此毒一下,这下不就知道了。”
“疯狗。”陆沁瑶低声骂道。
“非也,”陆仕之仍旧在笑,“我陆家为元岳两家走狗,自然要先主人一步,替主人探好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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