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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仁奶露
众人怏怏不乐之际,门又打开了,杜晓玲等几人走进来,面露惊讶,围着吴茱萸说:“吴姐姐,你们没事吧?”黄姐笑说:“阿sir都来了,我们能有什么事。”晓玲关切地说:“没事就好,我们都怕他们动手。平时说得好好的,没想到说翻脸就翻脸。这是那天值班的同学,我喊她过来了,看看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茱萸强笑道:“多谢你们了,现在他们刚闹过,搞不好还要再来,你们小心点,有危险先保护自己。”黄姐也劝:“那些说不定是流氓打手之类,不一定是家属,万一伤人就划不来了。”她们请学生们吃了杏仁奶露,细细捋了一遍,精神振作了些。
她回到家已经晚了,倦怠地吃着晚饭,想要找妈妈谈谈,手机却响了,黄姐急急地说:“赶紧来医院,有急事!见面再说。”她赶了回去,进门听到黄姐提高音量说:“医院的决定我们当然配合,但是这么晚了,就不能等白天再处理吗?这样连夜转移很不安全。”
茱萸挺身而出,黄姐交换了眼神,说:“这是我们监护室的副主任,负责管理科室,现在有权代管。”对面的同事眼神有些不耐,但压抑住不满,说:“既然管事的人来了,我可以再说一遍,领导们出于病人安全和家属心情的考虑,要求你们分流病人到别的病区,我们已经联系好了。”
黄姐立刻附耳:“主任突然发高烧,喉咙痛得说不出话,今晚住进了呼吸科。”这个消息断了她找人撑腰的念头,秦白露又从小教室走出来,黄姐扫了他一眼,他仍旧站在后面,这次不说话了。
茱萸迎着对方的目光,说:“我们支持医院的安排,不过这毕竟是我们科的病人,麻烦兄弟科室很不好意思,过后是不是再转过来?”对方疾言厉色道:“你们摊上这样的事,就不要幻想以后如何了,今天医院方面已经接到太多投诉了,再拖下去,上面就派人下来调查了!”
三人无言以对,茱萸只得说:“好吧,我们尽快,麻烦您了。”对方重重呼出一口气,紧皱着眉头,没再说话,拂袖而去。黄姐背着人,犹豫再三:“我听到风声,到时候我们要封病房,不知道要几天解封。”秦白露插嘴:“不行就去楼下,急诊科又不关。”黄姐说:“是是,反正医院又不能开除人,有的是去处。”
他们又陷入了沉默,一夜无话。第二日,茱萸打起精神,跟着护士长去探望住院的主任。几个人只是劝安心养病,又送了准备好的红包,尽了礼数,别人都回去了,陪护的家属送客,茱萸留了一会儿,主任怔怔地靠着床头坐着,良久只是深深叹气。
茱萸想起她应聘的场景,她不是对口专业的文凭,考官不是问为什么跨专业就业,就是不太情愿录取,主任面试问一些专业问题,对不对,她都没有特别的反应。就职以后,和别的同事说:“(她)不是急诊专业,又不是重症的,也是难为她了。”
遇上对口的病人,她处理妥当,主任亲自同病人和家属说:“你们太走运了,吴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要不是她,你们还要等病房派人过来处理呢。”平日不随便夸奖她,要么送她去补习专业技术,要么说哪位老师有什么专长。
家属回来了,主任收敛伤感之色,声音沙哑:“小吴,什么时候改变都不晚,年轻的时候船小好调头。”茱萸一知半解,点头说好,不好再打扰,拒绝了家属相送,自己回去了。
回到科里,依旧乱着,茱萸都有点麻木了。护长的声音很清晰:“哟,我们接到的指示不是这样,我觉得还需要和有关部门核实一下,整顿是整顿,缩减是另一回事。”茱萸靠近,护长侧身说:“导管室说要征用我们的病房,但是我们没有得到明确的说法。”
“没有整个病房都征用,我们就是借用,闲置也不好嘛,既然你们清空了,那张我们就留给你们——”
护长冷笑一声:“呵,难为你们想到还留那张下来。谢谢了。”
“还拖到什么时候!一上午都过去了!”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护长一下子也不说话了,有个领导模样的人双臂一举,“等我来抬是吗?”
她们认出这是副院长,忍住了,不再争辩,收拾了科室的东西,默默离开。
中午,茱萸毫无食欲,坐在仓库发愣,手机响起,是妈妈打来的,担忧地问:“你现在没事吧?你们医院真的花了人家那么多钱?”
“……妈,我没事,待会还有事,回去再说。”
因为病床锐减,只有茱萸、黄姐、秦白露轮流值班了,其他医生都调走了。说是值班,其实就是守着一张空床,旁边病床都躺满了。
黄姐和茱萸说:“急诊科呀,说不准哪天开始有这么一张病床,总是空的,谁都躺不久。有一次,有个老总不信,晚上又不能去值班室睡觉,他就躺在空床上,什么事也没有!”
茱萸听了,心里不太自在,也没想好怎么回答,黄姐说:“定个外卖吃一下,叫上秦白露,他应该是在楼下出门诊。我打个电话到门诊。”
过了一会儿,黄姐奇怪地说:“他们说他今天调班了,还说最近一周调了不止一次。去哪里?”茱萸说:“黄姐,你也去楼下上班吧”她知道如果一直守着空床,她们绩效估计一落千丈,黄姐家里有两个小孩上学。
黄姐说:“行,一起下去吧,到时候让她们派个学生上来看着,有病人再叫我们来值。”“不,我要留下来。”黄姐看了一眼旁边,低声说:“没用的,导管室的老大以前争不过主任,现在找了上面,一定要吞并这块底盘,我们根本拦不住。”
茱萸说:“我们先守着,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没人。”黄姐叹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往后只剩下茱萸一个人,她除了必要的事,都不走开,搬个板凳,坐在床对面看书。护士站的护士又是着急,碰到她,刚要开口抱怨她碍事,身后的老护士说:“那边没人,你非要绕远路?”说完,她又觉得不妥,赔笑道:“吴医生,我没有别的意思。”茱萸说:“没事,我下次挪开点。”
她忍受着若有似无的探究目光,更难以忍受的是监护室里没有季节,亮着长明灯,化成无边无际的寂寞,啃噬她的全身。书上的文字像难以下咽的夹生饭,每个字都认得,就是不入心。她烦躁地合起来,封面微微翘起,扉页写着两行字,蓦然看到旧书的笔记,她蓦然涌起酸楚。
她何尝没有过过好日子,暄热的夏日,躲着毒辣的日头,走在树荫下,来到有点昏暗发潮的书店买书,方方正正的书,像刚捞出来的凉粉,手掌贴上去触感是很熨帖厚实的凉意。贴着店铺的绿化带有紫薇花,不是紫色的,是一捧深红或者洁白。
再也压抑不住满腔的怨愤,她走了出去,来到自动贩卖机那儿,买了一瓶茉莉花茶,试图平息翻涌的情绪。往回走仍然是呆呆的,背后忽有人说:“喂!喂!听不见?”有人从后面赶来,旋风让她身体一晃,一个人堵住去路:“还走?喊你好几声了!”
原来是她的师姐张素菲,当时一力推荐她,没曾想被人截胡,两人就此在不同的科室,极少能见面。张素菲埋怨她:“你傻呀,为什么不来找我,一个人死撑干吗?”她担心耽误师姐工作,催她回去,张素菲说:“这酒走了,我晚上睡不着!这事,你也太老实了。”
张素菲不光口头安慰,第二天,大张旗鼓地推着一个病人进来,对家属说:“我们病房没有床位,而且你要输血,住在这里容易些!我求了半天,要不是看在同学份上,人家哪里这就能腾出一张床来,你们放心,这位吴医生既是重症的专家,也和我是一个老师,还是这里的……”
茱萸听得害臊,忙说:“我晓得了,你们快去办手续吧,待会儿迟了影响要血。”家属赶忙行动。张素菲支援了几次,黄姐也带病人上来住,旁边导管室的闲不住,抄着手溜溜达达凑过来说:“你们也有病人啦?这张床位开张了?”
黄姐说:“不然呢?医院的床位不给病人睡给你睡?”她连带笑容,口吻却不客气,来人悻悻地闭嘴走回去了。改天,张素菲还有病人来,茱萸亲自跑去和导管室协调,想要匀一张病床出来,还是那人,推说:“说好了,这些都是我们导管室了?你们要借,万一急诊病人来怎么办?”
茱萸说:“当时院长说你们需要,我们马上配合医院的决定,大家互帮互助,有借有还嘛。”对方心想,好个“马上”,亏你说得出口,嘴上说:“这我没法决定,得请示医院。”茱萸的病人是清醒的,在旁边说:“小伙子,大不了打个借条嘛,要是传到外面去,别人说你见死不救怎么办?”
那个医生面露尴尬,说:“光有床也不行,我们用的监护仪都不一样,我们科的护士也是专科的。”“没事,没事,我们有现成的监护,几下就安好。”护长拎着监护,身后是两个兵,也是抱着推着东西,“我们不动群众的一针一线哈,自己动手。”一面掀开床上的床单,示意跟来的实习护士重新铺床。
那个医生板着脸,赶到跟前:“别弄坏了!”用力拔了插头,拆下自己的监护,踏着重重的步子走了。“小气!”病人不加掩饰地吐槽,重新躺好了。护长铺着床,笑眯眯地说:“嗐,年轻人。”茱萸上前搭把手掖好被单,护长一扭脸,冲着那个方向翻了个白眼。
那张床过了两日还回去了,过了一日半日,又借了,三番五次,双方的东西都摆在一块儿,谁的病人谁使,没说算谁的,吴茱萸在试探,对方在较劲。
主任的病养了很久才好,她回到监护室,看见两个病人,看了看记录,开口淡淡地说:“这里还有个窝。”黄姐特意等着,接了一句:“主任回来了,咱们什么时候再……”她却不说了。
约莫过了一周,茱萸轮休回来上班,见到空荡荡的,没有惊喜,反而心里空荡荡的,找到黄姐问:“是要重新装修吗?”黄姐脸色前所未有的颓丧:“没了,都没了。主任下个月说不定还要出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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