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现实，003号

　　楚盛晗刚把新人送回宿舍，就被赵猛堵在了走廊拐角。
　　他手里捏着个手电筒，正往短棍的缝隙里照，军靴跟在地面磕出的声响，看样子气的不轻。
　　“棍尾的防滑纹磨秃了三分之一，”赵猛瞪眼，“上次让你换备用棍，你是打算留着当传家宝？”
　　楚盛晗低头看了眼短棍——确实，防滑纹的棱角被磨得圆润，是刚才在注射器森林里攥得太狠。
　　“忘了。”她应得干脆，没找借口。
　　赵猛本来还要继续骂但是被楚盛晗的一句话噎了回去，所以只是哼了一声，从身后拽出根新棍扔过来：“C区的概念坍塌带出了批新怪物，‘回声’，能模仿你最近最在意的声音。下周A区巡逻，带着这个。”
　　楚盛晗接过掂了掂，新棍比旧的沉些，棍身刻着细密的防滑纹，尾端还多了个小巧的能量探测器。
　　楚盛晗接住时，指尖触到棍身的余温——像是刚被人摩挲过。她没说话，把旧棍靠在墙角，新棍在手里转了半圈，刚好握住。
　　“新人怎么样？”赵猛突然问，手电筒的光在她脸上晃了晃。
　　“经过这次训练，小林怕硬币，小郑对门有阴影。”楚盛晗掰着手指数，“但能跟上节奏，也不算废物。”
　　赵猛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把手电筒塞给她：“明早五点，带他们去锚点控制室练应急信号，别迟到。”
　　说完转身就走，军靴声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消失了。
　　凌晨四点半，楚盛晗被敲门声惊醒。
　　推开门，见小林蹲在消防栓旁，脸埋在膝盖里，肩膀一抽一抽的。
　　“做噩梦了？”她走过去，递过半瓶温水。
　　小林抬起头：“梦见……梦见那些眼球窗户在瞪我，还有‘噬舌’在叫我名字……”
　　楚盛晗在他身边蹲下，看着窗外的探照灯：“我第一次从梦域回来，梦见自己的鞋带变成了‘窥探者’，钻被窝里看我睡觉。”
　　小林愣住了：“楚姐也会怕？”
　　“怕过。”楚盛晗笑了笑，“后来赵教官把我骂醒了，说‘梦域里的东西再凶，能有我手里的棍凶？’”
　　她拍了拍小林的背，安慰了一下。
　　小林吸了吸鼻子，突然笑了：“李哥昨天还说，他梦见自己的扫帚长了牙，下面的布条子分成两半踩在地上，追着他打，一边打一边说，洗那么勤干嘛，都快要秃了。”
　　五点整，控制室里的应急灯还亮着。
　　楚盛晗教两人调试紧急信号器，小林的手指还在抖，但按按钮的力道很稳；小郑把步骤记在本子上，字迹工整得像打印的。
　　“记住，信号器发出的不是声音，是现实锚点的波动频率，”楚盛晗演示着如何调整波段，“梦域里的东西怕这个，比你喊救命要管用。”
　　正说着，老李端着个搪瓷碗晃进来，碗里是冒着热气的豆浆：“小楚，王师傅说你们练应急，给加了俩糖包。”
　　他瞥见小林手里的信号器，突然叹气，“想当年我带的新人，我们觉得闲得慌，就把信号器当玩具摁，结果引来一群‘铅笔虫’，追得我们在梦域里跑了三里地，这下是真不闲了。”
　　小郑的笔顿了顿，在本子上写：“铅笔虫——攻击性，喜追光亮。”
　　上午十点，驻点的警报器突然响了。
　　不是尖锐的紧急警报，是低沉的嗡鸣，这是锚点边缘出现轻微能量波动的信号。
　　张队在对讲机里喊：“A区边缘发现‘回声’，楚盛晗带新人去开开眼，小心点别搞砸了。”
　　楚盛晗拎起新棍，看了眼两个也握着棍子的新人：“敢去吗？”
　　小林攥紧了信号器，小郑把本子塞进兜里，异口同声：“敢！”
　　到了边缘地带，空气里果然飘着细碎的声响。
　　像是有人在哼歌，调子很熟悉，仔细听，竟像是王建常唱的那首跑调儿歌。“是‘回声’，”楚盛晗压低声音，“它在模仿王建，想引我们靠近。”
　　小郑突然指着左侧的灌木丛——那里的草叶在晃动，晃得很有节奏，像有人在里面躲着。“楚姐，它在那儿！”
　　楚盛晗没动，只是举起新棍，棍尾的探测器突然亮起红光：“不对，它在移动，而且不止一个。”
　　话音刚落，右侧的树后也传来了歌声，这次的调子更像了，连王建跑调的破音都模仿得一模一样。
　　小林的呼吸急促起来，显然想起了王建。
　　楚盛晗碰了碰他的胳膊：“别想她，想想今天吃啥。”
　　“就是现在。”楚盛晗突然举起信号器，摁下按钮。
　　刺耳的波段声刺破空气，灌木丛和树后的歌声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细碎的尖叫，像玻璃被捏碎的声音。
　　小郑反应很快，掏出本子记下：“‘回声’——怕现实锚点频率，模仿漏洞：细节误差。”
　　回去的路上，小林突然说：“楚姐，您是不是……特别想王建？”
　　楚盛晗的脚步顿了顿，棍尖在地上戳了个小坑：“想，但她要是在，肯定会笑着嘲讽我们‘把哪个丑东西当成我了’。”
　　食堂，王师傅见他们回来，掀开锅盖喊：“今天加了玉米，小郑不是爱吃甜口吗？”小郑的脸一下子红了，原来他昨天随口提过一句，王师傅记在了心上。
　　赵猛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角落，冒着寒气，穿着军大衣，正低头啃冰馒头。
　　楚盛晗把新棍靠在桌边，瞥了眼棍尾的探测器，红光已经熄灭，显然用过了。
　　楚盛晗看着自己碗里那两块排骨，突然想起赵猛在C区冻了半夜，回来连口热饭都没吃，因为他身上的寒气把热乎饭都冻成冰坨子了。
　　她同情的用筷子把排骨夹到他盘里：“您吃，我下午还要带新人整理‘回声’的资料。”
　　赵猛的筷子顿了顿，莫名其妙看了楚盛晗一眼。
　　食堂的吊扇刚转了半圈，楚盛晗就听见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带着点莽撞的脚步声。那声音撞在墙上又弹回来，像颗没站稳的弹珠，一路滚到食堂门口，然后是“砰”的一声，大概是忘了低头，撞在门框上了。
　　“谁啊这是，走那么急，赶着投胎？”老李刚把嘴里的排骨咽下去，抬头就愣住了。
　　门口的人捂着额头，扎着两个小辫子，睡衣外头套着件皱巴巴的作训服，正是消失了快两周的王建。
　　她肩上还挎着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拉链没拉严，露出里面塞得乱七八糟的纸团。
　　“晗姐！”王建看见楚盛晗，几步蹦到桌边，包往地上一扔，“我回来啦！”
　　两周前王建被调去B区支援，最后一次通讯时背景音全是电流声，只听清句“这里的‘织梦者’会织袜子，特好笑”，之后信号就断了。张队说可能是设备故障，赵猛却在那天晚上，把B区的地图都翻得卷了边。
　　“回来就回来，喊什么喊。”楚盛晗把自己餐盘里的糖醋排骨吃了一块。
　　王建顾不上疼，抓起排骨楚盛晗的排骨就往嘴里塞，油汁沾在嘴上含糊不清的说：“晗姐你不知道，B区关压的的‘织梦者’可逗了，织的袜子全是漏洞，还非要往我脚上套！我跟它说‘我穿37码’，它愣是织了只42码的，鞋跟还歪着……”
　　她嘴里的排骨还没咽净，又突然想起什么，从帆布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信封，红着脸往楚盛晗手里塞：“对了对了，这个是周督查让我带给你的。他说上次你要的B区共振数据，整理好了。”
　　信封上果然印着阈限管理局的徽记，边角被蹭得发毛，显然是被揣在兜里一路颠回来的。
　　楚盛晗捏着信封，指尖触到里面厚厚的纸页，忽然想起王建出发前，曾对着周督查的照片偷偷练习“汇报姿势”。
　　“人呢？”赵猛的声音从门口飘进来，还是那副像冻住了的调子。他刚从外面巡逻回来，军靴上沾着梦域里黏糊糊的黑泥，看见王建，“B区的报告呢？”
　　王建嘴里的排骨差点喷出来，手忙脚乱地去翻帆布包：“在呢在呢！就是有点皱……”她把一沓折得像咸菜干的纸抽出来，上面还沾着点不明绿色黏液，“那边的‘胶状物’总往纸上爬，我跟它抢了三回才抢回来。”
　　赵猛接过报告，看了看内容，突然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下午三点交份详细的，别写得像流水账。”
　　“是！”王建响亮地应着。
　　楚盛晗刚要说话，王师傅端着锅从后厨出来，看见王建眼睛都笑眯了：“小王丫头可算回来了！我给你留了红糖粥，刚热好的！”
　　老李凑过来，用胳膊肘捅捅王建：“小丫头片子，没在B区遇着周督查？”
　　王建的脸“腾”地红了，头埋进粥碗里，小辫子随着肩膀的抖动轻轻晃：“遇……遇着了……他还给我递了瓶水……”
　　“哟——”老李拖长了调子，笑眯眯“递水呢？”
　　楚盛晗笑着敲了敲王建的碗沿：“快吃你的粥，下午还要写报告。”
　　她瞥见王建帆布包里露出来的纸团，捡起来展开，是张画，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扎着两个小辫子，旁边站着个穿黑风衣的火柴人，手里举着瓶水，背景是B区标志性的、由纽扣组成的“山”。
　　画的角落写着行小字：“周督查的馒头是凉的，但比队里干巴巴的饼干好吃。”
　　午后的阳光透过食堂的窗，在桌上投下亮斑。
　　王建趴在桌上写报告，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沙沙响，偶尔抬头问楚盛晗：“晗姐，‘织梦者’的触手要不要写具体？”
　　楚盛晗正在整理A区的监测数据，闻言抬头：“写，越具体越好。上次有个新人漏写了‘胶状物’的黏液pH值，结果后续队里的防化服全被腐蚀了。”
　　王建吐了吐舌头，赶紧在报告上添了句“触手末端有倒刺”。
　　整个走廊里都是赵猛训斥新人的声音，大概是哪个倒霉蛋又忘了关锚点监测仪。
　　王建缩了缩脖子，小声说：“赵教官还是这么凶啊。”
　　“他要是不凶，”楚盛晗把整理好的数据推过去，“你上次在B区被‘织梦者’缠上时，谁会让协律的人三分钟内赶到？”
　　王建愣了愣，手里的笔停了。
　　她出发前赵猛只丢给她句“去了就别给执中丢人”然后挥挥手潇洒的走了，却在她信号中断后，让B区的巡逻队偷偷盯着点，帮帮忙。
　　这些事，楚盛晗也是昨天整理赵猛的旧文件时，在页边的批注里看见的——“王建：反应快但毛躁，给她配个备用信号器（这个人不捣乱但有病）（划掉）”。
　　“对了晗姐，”王建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用红线缠着的小玩意儿，递过去，“这个给你。B区的‘守石人’送的，说能辟邪。”
　　那是块磨得光滑的鹅卵石，上面被刻了个歪歪扭扭的“安”字。
　　楚盛晗接过来，石头温温的，红线缠着她的指尖。
　　她想起两周前在梦域里遇到“噬舌”时，脑子里闪过的唯一一个念头——要是王建在，肯定不会尖叫着用撬棍去砸怪物，而是会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似的拍手起哄，说不定还会喊“快快快！模仿个赵教官！”
　　“谢了。”楚盛晗把石头放进兜里。
　　窗外的探照灯开始预热，发出低低的嗡鸣。
　　王建的报告快写完了，正对着最后一句“此次任务顺利完成”发呆，大概在想怎么写得更像样些。
　　楚盛晗看着她额头上那道还没消的红印，忽然觉得，驻点这地方真奇怪，再险的任务，好像都抵不过一声“我回来啦”。
　　“走吧，”楚盛晗站起身，“报告写完了给赵教官送去，完了我带你去看A区新来的‘窥探者’，它最近迷上了看老李打扑克，特逗。”
　　王建立刻蹦起来，小辫子都翘了起来：“真的？它看得懂吗？”
　　“谁知道呢，”楚盛晗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说不定比你还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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