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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厄
顾流霜掌心的神辉刚触到贺又姝的魂体,脚下的地砖便如蛛网般碎裂。
远处的城池传来惊呼,地缝中渗出血红色的雾气,那些雾气缠绕着生灵的脚踝,竟化作当年贺又姝屠城时的亡魂虚影——有抱着襁褓的妇人,有握着断剑的士兵,还有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她们的面容模糊,却都齐齐望向顾流霜,眼神里满是悲戚。
“顾流霜,你看到了吗。”旧天道的声音从云层深处滚来,带着掌控一切的漠然,“这些都是贺又姝的杰作,我把它们炼进了六界地脉。现在,地脉的生机正被怨咒啃噬,不出三刻钟,山川崩塌,江河断流,苍生尽灭。”
三个圣物的警示尖锐刺耳:“君上,怨咒与地脉共生,若要斩断,需以亡魂残魂为引。但那些亡灵本就无辜,强行剥离会让它们魂飞魄散。”
顾流霜猛地抬头,视线穿透血色雾气,看到地脉深处缠绕的黑色咒纹。那咒纹里不仅有亡魂的怨气,还交织着苍生意的力量,与她体内的神力同源。
她忽然想起百年前景象:六界战火滔天,仙族屠妖族幼崽,魔族烧人间城池,尸骸堆成山,血流成河。
那时她刚守完第一千年冥河,第一次踏出轮回台,用神力强行镇压六界戾气。
世人只道天道神威严,却不知她在血雾中看到的,全是与眼前相似的、亡灵的眼睛。
她在冥河渡魂时,见过太多像他们这样的亡魂。
明明盼着安稳,却死在无端战火里。
他们是上位者、是强者的刀下魂。要点脸的,布置个阵法隔绝他们的法术;打上头了,谁还会顾忌附近的、一无所有的弱者;没有将刀刃直接指向弱者,似乎已经是他们的仁慈了。
贺又姝屠城的罪孽,她没能阻止。
六界相杀的苦难,她不能让它重演。
顾流霜缓缓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那个梳双丫髻的亡魂虚影。
这孩子的模样,和贺又姝银锁上的虎头纹样惊人地像。
“我知道你们疼。”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神辉顺着指尖渗进亡魂体内,“当年没能护住你们,是我的失职。如今,我不会再让你们受第二次伤害。”
黑红色的怨咒之气从裂缝中窜出,在半空凝成旧天道的虚影。
它穿着与顾流霜形制相似的神袍,只是袍角爬满怨毒的纹路,双眼是两团跳动的墨火。
“你以为我会等你集齐神力?”旧天道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从贺又姝屠城那天起,我就开始收聚那些亡魂残魂。用苍生意养了千年,早把它们炼进了六界地脉。”
它抬手一挥,怨咒之气中浮现出无数被锁链捆缚的残魂,正是当年死在贺又姝刀下的生灵,“现在,地脉的生机全靠这些怨咒吊着。你若打散亡魂,怨咒崩解,六界苍生安然无恙,但你亲手毁了无辜魂灵,道心必碎;你若不毁,我便引怨咒焚断地脉,六界同归于尽,届时我借你溃散的天道神力重掌秩序——顾流霜,这是我给你量身定做的死局。”
贺又姝猛地抬头,嗜血刀在手中震颤:“你敢利用他们!”她刚要冲上去,却被顾流霜伸手按住肩膀。她才发现顾流霜的指尖虽在颤,眼底却没有半分慌乱,反而泛着的寒意。
“早在你屠城第三日,我就将那些亡魂的残魂拓印存档。”顾流霜的声音冷清如寒玉,指尖在贺又姝眉心一点,一缕淡金神辉渗入,“我封你的嗜血刀,不是怕你再作恶,是为了让刀身吸收你千年赎罪的魂息;我让你在冥河筛魂,不是让你单纯赎罪,是让你熟悉那些亡魂的气息。你以为旧天道的暗手,我没察觉?”
贺又姝一怔,心口的银锁突然发烫。她想起三年前顾流霜递给她竹篓时,曾说“每一缕残魂都要记清气息,日后有用”;想起半年前她魂体受损,顾流霜送来的疗伤神露,此刻正顺着魂脉流转,护住她即将溃散的魂核。
原来从始至终,顾流霜都在为今日布局。
不止为苍生,也为旧天道
旧天道的虚影剧烈扭曲:“不可能!你怎么会……”
“你忘了,我守轮回台千年,最擅长的就是算尽因果。”
顾流霜抬手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心口一枚淡金色的印记,那是她提前刻下的殉道阵。
“当年我阻止六界大战,不止是怕再添亡魂,更是为了摸清地脉走向。我早在地脉关键处布下暗阵,只是缺一个能同时连接亡魂与怨咒的引。”她看向贺又姝,眼神里是罕见的郑重,“这个引,只能是你。你的魂息浸过那些亡魂的血,又有千年赎罪的念力,既能骗过旧天道的怨咒,又能稳住亡魂。”
贺又姝的眼泪突然砸在刀身上:“所以你让我斩恶魂,不是逼我赎罪,是让我熟悉刀上的怨力,好承接这个引?”
“是,也不是。”顾流霜的指尖拂过贺又姝手臂上的怨气伤口,“斩恶魂是你的赎罪,也是我的试探——我要确认,你如今握刀是为护人,不是为嗜杀。”
她转向旧天道,神辉在掌心凝成神剑,“你以为苍生意是你的武器?它从来都是我的凭依。你被苍生背叛便堕入黑暗,我在千年里看清,苍生的善与恶从来都不是枷锁,是我护世的标尺。”
他们都有属于自己的、不同的道。
神识碰撞的瞬间,旧天道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顾流霜的识海:它曾在洪水里剖神元筑堤,却被村民骂作是淹了良田的妖神;曾在蝗灾里化神鸟啄虫,却被修士诬陷偷食灵谷;最后挡天外邪祟时,身后的苍生举着淬了污灵的箭,射穿了它的神元。
而顾流霜的记忆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旧天道眼前。
四千多年里,她在冥河为无名残魂刻碑,在旱灾时催发麦种耗损神息,在书屋异变时用一成神息融书护魂,更在阻止六界大战后,悄悄在每个战场种下止戈草,草叶旁用神力刻着莫忘枯骨。
“你明明也累!”
旧天道嘶吼着扑来,“千年护世,你看着生灵忘恩负义,看着心血被肆意践踏,你就甘心?”
“我早算到今日的结局。”顾流霜挥剑格挡,剑尖擦过旧天道的虚影,激起漫天怨咒之气,“我在轮回台留了后手,将自己的天道规则刻进了圣物;我让遥一师兄在苍山养了千年魂木,若我殉道,魂木能承托我的部分神力,护六界百年安稳。”
她的剑势突然一收,任由旧天道的怨咒之气缠上手臂,“你说我累?可我算过,每护世一日,人间就会多三亩抽穗的麦田,多两个安稳入睡的孩童……”
“这些,就够了。”
贺又姝突然提刀冲向怨咒最浓处,指尖缠着的魂丝猛地扎进自己的魂体:“顾流霜,我帮你!”她要将自己的魂体与亡魂残魂绑在一起,用忏悔之力引动顾流霜布下的暗阵。可魂丝刚触到亡魂,旧天道藏在残魂中的暗手就发作了——怨咒之气顺着魂丝疯涌进她的魂体,疼得她浑身抽搐。
“蠢货,我早就在亡魂里埋了噬魂咒”旧天道冷冷道,“她会被怨咒啃得魂飞魄散。”
“我知道。”顾流霜突然飞身至贺又姝身边,掌心按在她的后心,将自己的神息灌进去,“你的魂体本就残缺,唯有借怨咒的力量彻底崩解,才能化作最纯粹的引。别怕,我会护住那些亡魂,送它们入轮回。”她看向贺又姝,眼底有一丝转瞬即逝的温情,“你的赎罪,不是弥补过去,是成全将来。从此世间再无屠城的贺又姝,只有护魂的引。”
贺又姝笑了,笑得咳出魂血,魂体在怨咒与神息的交织下逐渐透明:“好……但我有个要求。”
她看向远处突然出现的玄色身影,“江止能陪你,我也要看着你完成这一切。”
江止是悄无声息来的,玄色衣袍上沾着魂木的清香。他没有上前阻止,只是从袖中取出一枚杏核。那是他用自己千年仙力养的,核壁上刻着顾流霜的神纹。“我在魂木里刻了聚魂阵。”他走到顾流霜身边,声音轻却坚定,“你殉道时,我会将自己的魂体融进阵里,至少留住你的一缕魂息。这不是阻止你,是苍生欠你的,我替他们还。”
顾流霜的指尖摩挲着杏核上的纹路,神辉微微震颤。她想起四千年前景山,江止为护她挡下污灵箭,魂体溃散前也是这样,将一枚杏核塞进她手里:“等我回来。”
如今他兑现了承诺,却要陪她走向消亡。
她没有拒绝,只是将杏核塞进贺又姝的手中:“帮我拿着。”
她接受他的自私,也成全他的深情。
“该收尾了。”顾流霜抬手将神剑插进地里,神辉顺着剑身蔓延至六界地脉,那些她提前布下的暗阵同时亮起,“裴文卿,你的善念虽灭,但护世的本能还在。今日我斩你,不是因你被背叛,是因你用无辜者的血泄愤。”
神剑爆发的瞬间,贺又姝将杏核塞进江止手里,纵身扑进怨咒之气最浓的地方。
她的魂体彻底崩解,化作无数光点,与那些亡魂残魂缠在一起,引动暗阵开始净化怨咒。
旧天道的虚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它感受到那些亡魂的怨气在贺又姝的忏悔中消散,更感受到顾流霜的神辉里,有它当年护世时的纯粹——那是它早已遗失的东西。
“若我当年……”旧天道的声音越来越弱。
“没有若。”顾流霜的剑刺穿了它的虚影,眼泪却顺着脸颊滑落,“裴前辈,你的痛,我懂。但天道从不是以怨报怨,是渡世。”
地脉的震颤越来越剧烈,江止将杏核按在顾流霜的眉心,自己的魂体顺着杏核的纹路融进她的神辉:“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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