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界关系

　　三十岁的人竟然招架不住这样的把戏。

　　更荒唐的是，一夜精彩的梦境。

　　向昀赫笑自己没出息，用力撑起酸痛的身体去冲凉，压下晨起旺盛的精力。

　　他换好制服去敲褚添麒的门，无人应，又去巷口左右等不到人，自己打车去了培训部。

　　向昀赫赶上早高峰，车行却意外顺利一路绿灯，到达目的地还有时间吃早饭，他径直走进食堂。

　　向昀赫长身玉立，站在门口格外显眼，吸引了不少目光。他的视线落在一张熟悉的面孔上，那个人正和同桌的几名乘务员开心地聊着，笑容灿烂。

　　他淡漠地撇开眼神，朝打饭窗口走去。

　　向昀赫习惯喝粥，今天换口味要了一碗面线糊配油条，端着餐盘坐在靠窗一侧专心用餐。

　　余光里银质餐盘内突然出现一枚剥好的水煮蛋，白白|嫩嫩在餐盘里晃悠了两下。

　　他诧异抬头瞧见褚添麒捏着一个馒头，坐在自己对面，边嚼边说：“吃这点能饱吗？”

　　面线糊似乎不合向昀赫的胃口，他撂下勺子不再动作，不耐烦道：“拿走，我不喜欢吃鸡蛋。”

　　褚添麒剥鸡蛋剥得手疼，送到人家面前被退货，他不乐意小声嘟囔“不吃我吃”，一口咬掉半颗。

　　他猜，向昀赫不会因为自己爽约生气了吧？

　　褚添麒打破沉默，解释：“早上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

　　“我们书记凌晨四点给我打电话，说领导六点落地，我五点到培训部等了一小时，接到通知领导刚到有急事又回去了。”

　　见向昀赫仍然不理睬，褚添麒指着通红的双眼，压低声音道：“早起眼睛肿到现在，这帮孙子就会折腾爷爷玩！”

　　向昀赫嘴角终于浮出笑意，褚添麒爽约这件事他没放在心上，主要是想到了昨晚的梦境，面对褚添麒未免感到难为情。

　　向昀赫调整语气，说：“上头的安排有变化是常态，你又不是新人，没必要计较这些。”

　　这话像说教褚添麒不爱听，他狠狠咬了一口馒头发泄，感觉向昀赫和领导穿一条裤子，或者说向昀赫是个适合当领导的人。

　　褚添麒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题，饭桌上陷入沉默。

　　此时微信响起，褚月婵发来消息，大概内容是她带着两个小的去参加朋友婚礼，晚饭褚添麒需要自己解决。

　　褚添麒百无聊赖回了一个“好”字。

　　看着手机，他又重新找回话题，对向昀赫说：“诶，加个微信，有事方便联系。”

　　搬到褚家有段时间还没褚添麒联络方式，向昀赫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两人互相通过成为好友。

　　褚添麒点开向昀赫头像，越发认真地思考，终于想起在哪见过。原来向昀赫就是新调来的机长，按照那个女乘的话讲“照片没本人好看”，果然不假。

　　褚添麒问：“你为什么调来鲤城？”

　　向昀赫不做正面回答：“工作需要。”

　　涉及私人话题褚添麒觉出向昀赫不愿多说，他看着剩了半碗的面线糊，笑道：“你不知道食堂的面线糊出了名的难喝么！”

　　向昀赫仍旧一张冷脸不做回答，从食堂出来两人分道扬镳。去停车场的路上褚添麒琢磨，向昀赫这人好像没对自己真诚地笑过。

　　他神思游离，被一个沙哑的声音喊住脚步，转回身看见吕维梁。

　　褚添麒道：“师父，你嗓子怎么了？”

　　吕维梁说话困难：“感冒。”

　　本来就不胖生病了更显轮廓消瘦，吕维梁到了快退休的年纪，前几年从乘务部调来培训部，负责业务教学。

　　转岗地面工作并不轻松，褚添麒注意到吕维梁白发多了不少，但不影响气质反而平添许多随和。

　　褚添麒关心：“都这样了您还不请假？今天有课？”

　　吕维梁笑着摆手：“不打紧。”

　　褚添麒着急连师父都呛：“你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让我这个做小辈的操心，好意思么！”

　　吕维梁无儿无女，同另一个老光棍机长关汉丘住在一起，褚添麒知道两人交情匪浅，互相照应，但也有顾之不及的时候。

　　褚添麒刚进乘务部那会儿，没人愿意收一个刺头为徒，吕维梁不在乎那么多捡了一个没人要的当宝贝培养。

　　褚添麒也没辜负吕维梁期望，工作上积极上进唯一的毛病就是脾气大嘴不饶人。

　　吕维梁假装生气拍了褚添麒后背一巴掌，道：“我看你闲着也是闲着，跟我上课去。”

　　褚添麒知道师父需要自己，义不容辞接过吕维梁的电脑包，乐不得当个拎包小童。

　　到办公室他才明白，师父是想让他代课。褚添麒没拒绝，接过吕维梁递来的资料，迅速消化。

　　吕维梁想，找别人代课浪费机会，不如给自己徒弟让他多锻炼锻炼。

　　年初褚添麒考取教学资质，在吕维梁的安排下，成为培训部带教□□，除却飞行时间如有需要他随时上岗。

　　褚添麒浏览资料速度算快，课程内容关于应急医疗，和上次带教的内容没太大差别，多出来的部分不过是分享飞行经验而已，这难不倒他。

　　离开办公室前，褚添麒顺了隔壁办公桌的一副扑克，跟在吕维梁身后去授课室上课了。

　　授课室在培训部三楼，面积约有八十多平方，设备现代化教学器具一应俱全，飞机上配备的机载设备在这里基本都能找到。

　　教室内六张长桌分两列，每桌围坐六人，相当于六组。

　　应急医疗多以组为单位进行复训考核，内容相对简单上满相应课时通过实操考核，□□签注即可持证飞行。

　　属于飞行和乘务的交叉科目，所以教室里一半是乘务员一半是飞行员。

　　褚添麒进门扫了一眼，发现向昀赫也在其中，坐在最后距离讲台隔了两张桌子，此时正和一位长发女飞有说有笑。

　　褚添麒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犯幼稚经过向昀赫时在他后背戳了一指头。

　　向昀赫有所反应挺直腰板，扭头看是褚添麒，无奈哼笑。

　　“你们认识？”秦娅问。

　　“嗯。”向昀赫道。

　　秦娅“哦”了一声轻笑：“他是吕老师的徒弟，之前聚会你不在我们见过几次，挺有趣的一个人。”

　　秦娅和褚添麒不熟甚至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只知道对方是彼此师父的徒弟。

　　向昀赫心里暗道，吕老师如此优秀的乘务员怎么会有褚添麒这么不靠谱的徒弟。

　　他不再多想继续关心秦娅：“你不是月底复训么？”

　　“公司计划有变，安排我月底去子公司帮飞所以复训计划提前喽。”秦娅拄着脸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吕老师的生日我是赶不上了。”

　　吕维梁和关汉丘不论谁过生日，各自的徒弟都会准备礼物，而且每年都嚷嚷聚齐年年也聚不齐。

　　向昀赫和秦娅有说有笑，两人互动褚添麒看在眼里，教室里嘁嘁喳喳的声音搅得他心乱。

　　褚添麒对着向昀赫的方向也是说给大家听：“各位，我们现在开始上课。”

　　教室内瞬间安静。

　　“大家好，我是吕老师的徒弟褚添麒，今天应急医疗复训由我陪伴大家渡过接下来的七小时......”

　　褚添麒进行自我介绍，简短几句话，既没抬高自身资历也没过分贬低自身不足，谦逊得体恰到好处。

　　应急医疗复训枯燥，来来回回跑不出框架都是手册上的内容和案例分享，与往年的复训内容别无二致。

　　褚添麒是过来人知道多数人在听热闹，为了调动大家的积极性，他带大家过完理论知识后迅速投入到案例分析和实操部分。

　　飞机上真要突发紧急情况，最有用的还是实操。

　　褚添麒拿出准备好的十二张扑克，左右手各抓六张。

　　“我手里有六个常见案例和六个不常见案例，每组抽两张，讨论对应题目的突发情况该如何处置，需要用到哪些急救设备。”

　　褚添麒提出要求：“组内各自分工，所有组员配合完成相应题目的情景模拟，这部分记为复训分数。”

　　底下人觉得新奇，与以往照本宣科的复训形式不同，互动环节占比大，不难看出授课者对教学内容的设计花了许多心思。

　　向昀赫不由多看了褚添麒两眼，对平时嚣张跋扈的房东产生点兴趣。

　　褚添麒接着道：“抽到心肺复苏的一组放到最后做演示，大家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么？”

　　没有——

　　底下人异口同声，褚添麒微笑点头。

　　为了幻灯片效果，教室只开一盏不太亮的灯作为照明，光线延伸至讲台时逐渐暗淡。

　　褚添麒游走在明暗之间，多年飞行养成的习惯，投入工作状态的他，讲话时嘴角总会不自觉翘起。

　　笑容极具感染力，和平时判若两人。

　　向昀赫突然发觉满是缺点的一个人在这一刻变得生动又具体，一时间竟然看迷了眼，本该收回的视线仍放在褚添麒身上。

　　褚添麒注意到向昀赫专注的神情，以为他没听明白要求，主动关心：“向机长，如果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提。”

　　十几双眼睛齐齐转向向昀赫，他淡定道：“没有。”

　　点开IPAD浏览应急医疗的相关内容，低头的刹那，薄薄的耳朵红了上下两头，像半生不熟带点红的青苹果。

　　褚添麒似乎发现了什么不确定也没多问，走下讲台让每组抽牌，轮到向昀赫组，秦娅手气说好不好抽中了心肺复苏，他们这组留到最后做演示。

　　前面六组一切顺利，褚添麒把重点放在了第六组，主要侧重心肺复苏这一项复训内容。

　　“第六组出个人当患病旅客配合我做处置流程。”

　　组内六个人，四个女乘，一个女飞，心肺复苏免不了肢体接触，组内成员把向昀赫推了上去。

　　褚添麒铺好瑜伽毯方便做示范，向昀赫面朝上躺在上面，他骨架小留有一部分刚好够褚添麒跪在旁边做示范。

　　“我们在做心肺复苏的时候，双膝之间留有一定距离方便稳定身体。”

　　褚添麒边说边做动作，每个要领解释到位得当，所有人探头观望。

　　向昀赫视角里仅有褚添麒的侧脸，眉骨突出，眼尾锐利，绝非善类的长相。

　　一张嘴不停开合，语速节奏把控得当，讲到重点处会加重语气重复两遍，让人不费力就能抓住要领。

　　向昀赫发现褚添麒是有优点的，比如独具风格的授课方式，扎实的业务水准，还有对飞行的独到见解和清晰的思路。

　　在某种层面上褚添麒配得上“专业”两个字。

　　他想，吕老师眼光独到，收褚添麒为徒肯定是看中了除此之外的其他长出。

　　“来。”

　　褚添麒打断了他的思路，递出左手示意他起来。

　　向昀赫握紧褚添麒手心，两掌相扣没来得及使力，人直接被褚添麒用蛮力拽了起来。

　　褚添麒用仅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看你瘦的一点料都没有。”

　　向昀赫耳垂又红了，褚添麒捕捉到他的变化，笑笑道：“辛苦了向机长。”

　　向昀赫抻平制服衣袖，小声回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平驳领西装不适合你。”

　　六个组情景模拟告一段落，实操考核吕维梁端着水杯走进教室，挨个过了一遍心肺复苏，考核通过的人可以提起下课。

　　考核前向昀赫无事可做，在本子上三两笔勾画出一副素描。

　　“画什么呢这么认真？”

　　向昀赫“啪”合上本子，蹭了蹭鼻尖道：“没什么。”

　　褚添麒盯着向昀赫耳垂，坏笑想，估计画姑娘呢，耳朵都红了。

　　又故态复萌道：“诶，等会儿下课停车场等我。”

　　向昀赫觑了他一眼：“干嘛，放我鸽子？”

　　褚添麒嗤笑用肩膀轻轻撞他：“一起吃晚饭，请你喝鲤城正宗的面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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