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沂

　　宋沂开着导航指挥唐梨把电动车开进民宿楼下，院子里插着块牌子写着“我在这里很想你”。

　　她们看完日落就饿了，上去直接找地方吃饭，又租了充电宝给手机充电，吃得差不多了她叫唐梨把今天给她拍的照片发给她，她一张一张的翻着看。

　　唐梨的拍照技术着实是一言难尽。

　　她先是翻看了骑摩托艇时唐梨给她拍的照片，她被拍得张牙舞爪，脸糊成一片，照片里最好看的两样东西就是她脚下踩着的摩托艇和身上亮橙色的救生衣，连着十多张没有一张好看的，她觉得照片里的她像只猴，还是刚从五指山下放出来的那种，好在还是有一张能看的，那是她开完了下来时拍的，她提着裙摆低头，脚尖轻盈地点着水面，黑发从肩上垂落露出她的额头和一双眼睛，并一点挺翘的鼻尖。

　　宋沂把这张照片下载了收进手机相册，她觉得她对接下来要看的，她与日落的合照没了信心，手里的手机还在响，唐梨把剩下的照片发了过来，宋沂点开照片。

　　挺美的照片，至少夕阳被拍得很好看，层次分明，而她，宋沂看着照片里她黑得看不清五官的脸，觉得刚刚摩托艇上的照片还是挺好的，糊是糊了点但能看清五官不是吗？现在的这些照片里她像个人形的不明生物，挑挑练练了好一会儿，宋沂才找了一张勉强能看出她是她的照片点击下载保存。

　　保存完了她抬起头看唐梨，唐梨正看着店家门口的一串星星灯出神，感觉到她的视线了转过头来看她，问，“拍得还行吗？”

　　宋沂在唐梨的眼里只看到了认真，她在认真地问她那些照片怎么样，她自己内心里是觉得这些照片还不错的。

　　宋沂一时语塞，委婉回答她，“还有进步空间。”

　　“哦，”唐梨点点头，回头继续看那串星星灯，瞳孔里的光随着星星灯一闪一灭。

　　等吃完饭时候也不早了，两人也都累了，回去骑了电动车回民宿，她没交通工具，唐梨就先送她回来，送完了她再自己回去。

　　“你收拾完了把今天摩托艇的账单发我，AA，我转给你，”唐梨说道。

　　宋沂下车站稳，回道，“好。”

　　唐梨也下了车打开储物箱把机车头盔递给她，“晚安，”她说。

　　宋沂接过来抱在手里，问，“明天你来接我吗？”

　　唐梨笑道，“当然接，明天几点？”

　　宋沂回忆手机记事本上的计划，“迟一点吧，今天怪累的，好好休息休息，”她用手指敲敲头盔，“上午九点怎么样？”

　　唐梨说，“好，”她重新骑在车上，“那我走啦。”

　　“嗯，注意安全啊，”宋沂站在车边叮嘱她。

　　“好，”唐梨回答道。

　　“晚安，”宋沂笑着说，夜风吹起她的裙摆。

　　“晚安，”唐梨回她道，声音柔和。

　　电动车转弯驶离小院，宋沂站在原地目送车头灯的白光逐渐远去，然后转身走进小楼。

　　她的行李还放在前台，老板确认她的身份后帮她把行李搬上二楼，她接过房卡打开房门，开灯。

　　她订的是普通大床房带个小阳台，房间里环境不错，干净整洁，装饰和配色看着也挺舒服的，宋沂关上门打开空调降温，把行李箱放倒打开，拿出睡衣去洗澡，玩了一天身上沾着汗水和海水黏腻腻的不舒服，凉鞋里进了沙子穿着也觉得磨得难受。

　　脱下衣服，打开花洒，水流从花洒里洒下来，宋沂站在水流下仰头，舒服地叹了口气，突然又想起唐梨认真地问她照片好不好看的时候的样子，宋沂双手把头发往后一捋，捧着满是水珠的脸笑了起来。

　　洗完了她踩着新买的天蓝色纯色的人字拖出来，找吹风机吹头发，她第一次穿人字拖，脚趾夹着那根带子觉得不习惯，走了两步又觉得还不赖，穿着挺舒服的。

　　吹完头发，宋沂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片面膜敷上，然后半靠在床头察看手机里今天拍的照片。

　　她的拍照技术比起唐梨来说就好了不少，十几张里也就一两张拍得不满意，或是与上一张重复了，需要删掉，偶尔哪一张有一点瑕疵她P一下也就差不多了，看过唐梨的照片以后她对自己的水平有了空前的自信。

　　想到这里宋沂又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是真的觉得唐梨那张认真询问的脸，和她看到的那些丑得各式各样的照片有一种可爱的反差感。

　　相册里的照片一张张往上翻，宋沂的视线在最后一张停下，那是她今天拍的第一张照片，她和唐梨的合照。

　　在正午的光下，蓝月亮似的海湾，她戴着机车头盔搂着唐梨的脖子，笑得开心。

　　照片里唐梨扭过脸，侧对着镜头，但因为她胳膊搂着她的缘故唐梨侧头的幅度不大，照片里还是清晰地照到了唐梨的大部分脸，眉头微皱，唇角抿起，下颚绷出一个僵硬的角度，偏睫毛又温顺地下垂，逃避的模样。

　　宋沂技术确实不错，即便是唐梨扭头躲避，她摁快门也是手指不小心碰到的，但照片照出来仍是好看的，从这个角度看她和唐梨脸贴着脸，一个张开嘴高兴地笑，一个微微偏头似乎是在赌气，像一对闹别扭的小情侣。

　　宋沂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抬头去看天花板，静了两三秒，然后再次低头看手机里的那张照片，还是觉得像情侣，她闭上眼，摁息手机屏幕。

　　她喜欢女人。

　　她发现自己喜欢女人是在大学的时候，大一。

　　而她发现自己喜欢女人是因为——唐梨。

　　她过去喜欢唐梨，高中的时候她不知道这份喜欢的开始，但当她第一次感受到的时候就已经浓烈了。

　　高三下学期，即将高考毕业的时候了，课业繁忙，楼下见不到几个学生，春天的桃花树自顾自地开着花，粉色的花瓣如雨，唐梨比她要高一点，低头择着她头上的花瓣，向她道歉，语气仍是欠欠的，但也认真，小心翼翼地怕她生气。

　　她那时心脏突然狂跳，脸上升起热度，好像有谁把小石子扔进了她心里面，痒痒的在心脏里头摩擦，小石子的棱角又在里头扎出细细密密的刺痛感，难受得厉害，偏偏大脑又觉得高兴，像得了口蜜糖。

　　她吸了口气憋住，不再呼吸，希望这个的方法能让心脏舒服起来，心脏里磨着的刺痛感减轻了，她却又觉得心脏沉甸甸的，那颗小石子化了水充盈在里面荡漾，压得她不得不开始重新呼吸。

　　她闻着唐梨衣领的味道，大脑甜乎乎的晕着，分不清东西南北。

　　但那是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情感，她只觉得心绪动荡。

　　那个时候的小县城里同性恋这个词都没几个人知道，更何况是她们这些在学校里终日埋头苦读的学生，她脑子里没有这个概念，也就从未往那个方面想过，想她是不是喜欢唐梨，想她要不要和唐梨在毕业季谈一场恋爱。

　　她只是把唐梨当做朋友，她最喜欢的那个朋友，仅此而已。

　　大学考在了一个大城市，四面八方的信息收入她的眼睛耳朵里，她看着树荫里相拥接吻的女孩子发愣，心里那股痒又窜了上 来，她一下午的课都上得糊糊涂涂的，脑子里全是她和唐梨，还有那两个女孩，晚上躺在宿舍的床上她突然觉得好遗憾——她的第一次喜欢错过了。

　　后来她想过去加唐梨的联系方式，问了一圈高中同学但谁也不知道，唐梨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每年的同学聚会她也去，想着是否能碰到唐梨，但唐梨一次也没来，大学三年她一直怀抱着这份心思拒绝了身边向她示好的人，但三年、四年、五年……慢慢的她也就淡了心思，再然后时间更久了，她几乎忘了这份喜欢，工作，加班，偶尔也谈谈恋爱，再然后——她遇见了唐梨。

　　可能年少的爱恋炽热，越是没有达成所愿就越是滚烫，而越是滚烫就越是难忘，她把过去没有后来的初恋也是暗恋引为年少时的一个遗憾，遗憾总是让人心笙摇曳，她对唐梨，在这短短两天不到的相处里，再次生出了喜欢。

　　今天中午时她还想着，她对唐梨仅剩的喜欢早就变成了友情的一部分，唐梨只是她的一个旧友而已，但现在一切推翻，喜欢就是喜欢，喜欢是不会变成友情的。

　　宋沂再次打开手机看照片，照片里唐梨秀美的脸倔强地微微侧着。

　　唐梨的脸是寡淡的，小小一张，眉毛细长，鼻子直且翘，嘴唇偏薄一点唇珠，眼睛是五官里最亮的一部分，杏眼里总像是有星星在闪，但唐梨的寡淡又是禁得起细看得，越看越有味道，越看越觉得美，像古代的仕女图，难言的韵味。

　　宋沂放下手机摘下面膜扔进垃圾桶，她难得的生出一点纠结和踌躇，她并不纠结于心里二次生发的喜欢，她是踌躇于是否要追唐梨，与唐梨谈个恋爱。

　　宋沂洗了把脸用帕子擦干剩余的水渍。

　　她没追过人，但觉得无所谓，追她的人多了，看也看出了几分经验，她只是犹豫唐梨是否和她一样是喜欢女人的，唐梨又是否会喜欢她呢？

　　唐梨结婚了吗？！想到这里宋沂耸然一惊。

　　宋沂抬头看镜子里她白净细腻的脸，鬓角的发丝沾了水在耳边绕成了一个线团，像她乱糟糟的思绪。

　　她倒在床上，踢掉拖鞋，四肢呈大字摊开。

　　明天问一问呗，她想，如果可以的话就追一追嘛，借用唐梨的话来说，就当是旅途的一场‘艳遇’，宋沂想起唐梨第一天和她吃晚饭时的发言，乐得想笑。

　　有一部上了年头的日本电视剧叫《东京爱情故事》，里面有个永远热情勇敢、笑起来甜甜的女孩叫赤名莉香，有一集赤名莉香在夜里打电话安慰永尾完治，她抱着腿笑着对电话里说道，“所谓恋爱，只要是参加了就是有意义的，即使是没有结局，当你喜欢上一个人的那一刹，是永远都不会消失的。”

　　宋沂觉得就是这样，她既然喜欢了，能够去追那就去追，参与一场爱情，不管结局怎厶样，她享受她的喜欢，享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她已经在年少遗憾过一次了，那么这一次不妨大胆一点，无论结局怎样至少不要留下遗憾啊，这不也是这场旅行的意义吗？

　　宋沂做出了决定，翻身拿起手机，想了想她觉得应该把这张照片删除，唐梨既然不喜欢拍照，那么自己抓拍的这张留着也不礼貌，她抿起唇角笑，如果她追到了唐梨，她就求求她，让她和自己大大方方地拍一张合照，而且两个人都要笑。
　　想远了，宋沂收回思绪。

　　她把追唐梨当作是旅途的另一部分，她是认真的想要去做，但也没有太当作一回事，她不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了，没有她们对爱情的一腔热忱，她今年二十七岁，也谈过好几段恋爱了，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和爱情，她既现实也冷静。

　　她是认真地想去追求唐梨，如果唐梨没有结婚且性取向为女的话，久别重逢，她觉得两人的相遇就像诗一样，“it was epic”,她有预感如果她们恋爱了也会像诗一样。

　　宋沂手指点击手机右下角的垃圾桶图案，相册弹出提示框，显示“取消或确认”，宋沂点击确认，照片删除。

　　这是她最后悔的一件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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