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当户对

作者:云墨歌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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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九九四年六月,池岁星手里拿着线已断的线轮,垂头丧气走在回家的路上,与半小时前的他,全然不同。他跟毛文博一起回到筒子楼的时候,萧旭飞早已回家,他不可能现在去敲萧家的门,告诉他风筝飞走了。那个线轮被池岁星保存得很好,对于一个时常丢东西的人,这属实不易。
      他走回充满人声的筒子楼,理发店张叔张强国正把水井中的西瓜捞出来,付大姐还在打毛线,二楼的马聋子晒着太阳,悠闲自在。
      池岁星把线轮放进挎包,走进家属大院的门口,已经有人察觉不对。平常回来都一脸高兴的小孩,今天愁眉苦脸。
      “星星今天怎么了。”张国强问道。
      “张叔。”池岁星打了声招呼,他想把风筝的事情说出来,刚开口却又明白过来不能说,“没什么。”于是小孩含糊其辞。
      毛文博跟在池岁星身后,后者上了楼梯,毛文博却被张国强拉了一下。
      “诶,星星咋啦。”他问道。
      毛文博见池岁星没说,于是他也摇摇头,跟着弟弟上楼。楼宇间,阳光穿过护栏的缝隙躺在楼道口的灰暗地面,世界五彩缤纷,而小孩只能窥见一二。
      他无趣般地开门,家里的大人还没下班。池岁星大字躺在床上,任由窗边的麻雀在窗台上停留。纵使耳边不断传来声响,楼下的谈天、楼上的收地,树林蝉鸣,江岸汽笛,他的童年就是由这些一段段永不停止的声音汇合而成。毛文博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孩,他把那张老旧的五块钱纸币放在池岁星手边,见他没拿,又把纸币对折一次,塞他手心里。已经被手汗浸湿,散发着陈腐气味。
      池岁星捏着纸币一角,扣着毛文博的手掌,两个小孩手拉手躺在宽大的木床上,家门口钥匙叮当作响,文丽萍一开门,看见小孩在床上睡着。
      “你俩去哪儿玩了。”她抱着一袋子玉米,“今天马爷爷送了我们点包谷,晚上吃包谷。”
      毛文博从房间里跑出来帮文丽萍把玉米抱到厨房,她见池岁星还趴在床上,便走来问道:“哥哥都来帮我,怎么你不来。”
      见小孩没有回答,文丽萍摸着他的脑袋,“今天怎么啦。”
      “没什么。”毛文博替他回答,“去了电视塔那边玩。”
      “去电视塔干什么,跑这么远。”文丽萍问池岁星,显然她认为去电视塔这种想筋想怪的主意肯定是池岁星干的。
      毛文博发觉自己说漏嘴,补救道:“我想去看看。”
      “哦。”文丽萍起身准备去厨房忙活了,“怎么回来这么早,不多玩一会儿。”
      “跑回来的,星星累了吧。”毛文博又坐在池岁星旁边,为其开脱。
      把玉米冲洗干净,文丽萍从水缸里打了瓢水在锅里,七八个玉米上锅一煮,不一会满屋子都是甜丝丝的玉米香。池建国还没回家就在走廊上闻见了,一开门便从锅里捞了个玉米出来。一边说道:“我刚在楼下就闻见了,还在问老张今天谁家煮玉米了呢,原来是自个儿家的。”
      刚出锅的玉米烫手,他从筷子架上拿了一根,从玉米芯下方把筷子捅进去,于是一只手拿着筷子,啃起玉米来。
      “还没好呢,怎么就开始吃了。”文丽萍从背后敲他的脑袋。
      池建国咬了一口,说道:“好了好了,你尝尝。”
      文丽萍没有尝,反而从筷架里拿了几只筷子,熟练地从锅里把玉米捞出来,已经煮软的玉米芯很轻易就能将筷子插进去,文丽萍一只手拿着一根穿成串的玉米来到小孩房间。
      “毛毛来吃玉米了。”她说道。
      “谢谢干妈。”毛文博接过,池岁星恰巧起身,把另一个玉米接过来。
      “慢点吃,小心烫。”
      “知道了。”
      池岁星向来不是会为了一件事或者一个东西难过一整天的人,对他来说难过一阵,大概就会忘了那件事。他把毛文博给他的纸币揣进兜里,准备晚上出去玩的时候把钱还给萧旭飞。
      锅里还剩下些玉米水,文丽萍用碗盛着放在桌上晾凉,等晚上池岁星又从哪儿疯玩回来,看到后便会喝的。
      玉米水香甜清凉,总会勾起小孩在田间看过的场景。景星乡周围的农民,得趁着大清早,背上背篓,把包谷从杆上掰下,满满一大箩筐。他还记得周家坝收包谷的时候,一部分的包谷得变成玉米粒,而方法只有一个。每家每户,把凳子倒在地上,在凳子腿绑上一只胶鞋,两只手拿着玉米的各一端,把玉米按在胶鞋底上,从上往下使劲儿,玉米粒便颗颗分明,从玉米芯上掉落下来。为了赶工,常常是从早坐到晚,在川渝地区,这叫抹包谷。
      小孩童年深刻记忆之一,便是堆积成山的玉米,抹包谷的声音不绝于耳,这一堆那一坨,堆满了就装在背篓里,留着自家吃用或者交公粮。
      毛文博见干爹干妈都回来了,心想估计爸爸也回家,他跟文丽萍打了个招呼,跑回家去。
      “就在这儿吃呗。”文丽萍说道,“你爸回家也是给你买盒饭吃,哪有家里的营养。”
      “就是就是。”池岁星拉着毛文博不让他出门,被池岁星拉到餐桌上,毛文博道了声谢,也规规矩矩坐好吃饭了。
      每个小孩童年时期大概都会有一个领居家的孩子,可能邻家学习更好,可能更懂礼貌,可能长得高大,家长以此有许多理由来贬低自家的。但池岁星不一样,因为大多数人可能都没见过这个邻家小孩,而他知道,甚至就坐在自己旁边。
      池岁星前两天吃饭都会被池建国教育一番,让他向毛文博学习。但今天不一样,池建国知道他念叨了这么久,小孩吃饭不可能突然就变得规矩起来。大人也于此能看出小孩心情低落,平常两小碗的饭量,今天一碗就不吃了。他从饭桌上溜下来,毛文博也明白,是该出去玩玩了。
      六月份的津江,天黑得越来越晚,那些已经归家的工人,用搪瓷碗盛上米饭,一小碟咸菜,有条件的,或许还有一道重油重盐的家常菜。
      小孩从这些饭香味里穿过,本来准备去找萧旭飞把钱还上,可天还没黑,池岁星不敢直接去找他。时间还早,去周家坝估计很多人都还没吃完饭,于是池岁星站在三楼走廊,发呆。
      “去哪。”毛文博问。
      “不知道。”池岁星摇摇头,他靠在栏杆边缘,一只脚脚尖点地,左右摇晃,手肘靠在栏杆上,双手托腮,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他就这样望着天边晚霞,金黄的落日映出云彩,手边和风轻抚,记忆里的夏天永不褪色。
      毛文博偏头看着小孩,一头短发,身上白褂下身短裤,小凉鞋不知道穿了多久,已经有些破损。他站在小孩的下风处,风一吹,小孩身上那股乳臭味混着昨天洗澡时的肥皂香飘来。毛文博往小孩那边凑了凑,石制栏杆上的青苔茂盛,在乡间田野打闹,指甲缝总会黑乎乎的。于是毛文博拉着小孩双手,用自己指甲帮他挑出来。
      两人随便找了个门口坐下,毛健全从楼下上来,见两个小孩坐在门口。
      “吃完饭啦?”他问。
      “嗯。”毛文博点点头。
      “怎么没出去玩。”
      “等会儿去,现在他们都还没吃完饭呢。”
      “嗯。”
      “爸爸。”毛文博喊住他,“能不能给我点零花钱。”
      毛健全很少见到毛文博会开口要钱,他估计是想带着池岁星去小卖部买点东西吃,从兜里掏出一叠纸币,抽了张十块钱的给毛文博。
      “谢谢爸爸。”毛文博想亲一下,但是毛健全对于小孩来说太高,毛文博只好把他拦腰抱着。
      “早点回来。”毛健全摸摸小孩脑袋。
      “嗯。”
      天边还没黑下去,山崖旁淡蓝色的夜空和另一头的烟墨色混在一起,二者的渐变线被黑夜推得越来越远,直到小孩走到田埂上时,才消失不见。不知道是不是明天休息日的原因,平常本就热闹的周家坝此刻更显熙攘,就连平常不在这边玩的同学,也吃完晚饭后逛路,从平洞走到周家坝,在此休憩。
      池岁星向来不喜欢跟女孩子一起玩,小孩们总是各玩各的,男生们捉迷藏、斗鸡、打片儿,女孩们就是跳房子、跳皮筋、家家酒。于是当池岁星看见坝子里有些女生在时,心里是很不想的,但俗话都说——来都来了。
      周立言正跟两女生聊着天,回头朝她们指道:“你看,池岁星来了。”
      那俩女生一个是班长王燕,一个是池岁星的同桌张欣。她们住在平洞,是位于津江下游,景星乡边缘的一处小乡,从景星乡运出的煤矿,便在平洞检查、加工,随后运往其他地方。
      “我们刚刚还在说你什么时候来呢。”张欣说道。说起来,池岁星班里有两个张欣,一个男生一个女生,小孩们都是同一年入学,从幼儿园到现在,大家都习惯把他俩分成男张欣和女张欣,小时候的池岁星还傻傻的认为两人分别姓“男”和“女”。
      池岁星也不想理他们,问站在一旁的张浩今天打算玩什么。
      “家家酒。”张浩说,“你们没来之前都在玩这个。”
      “不玩这个。”池岁星摆摆手。他们身边放着一些小玩具,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已钝的刀片,从腐木上采下来的木耳,还有旁边摘的野草,被他们用手或者刀片切成碎末混在一起,放置在一片叶子上。
      “那玩什么。”张欣问道。
      池岁星掰着手指数道:“藏猫、弹珠、跳房子都行啊”
      “女生怎么跟男生比。”王燕说。虽说女生青春期比男生早一些,但那也是十岁左右的事情了,七八岁的小孩都差不多高,真要说起来,在学校里可是男生受欺负多一些。或者说,男生都让着她们。王浩常常私下里跟池岁星说,他的同桌常常跟他吵架,要是吵不过就掐人,王浩又没法还手,生怕一下给她打出什么毛病,家里要赔钱的。
      娄老师,也就是景星乡一年级的班主任兼数学老师,常常教育他们。说是学校什么时候有两个什么学生,什么矛盾发生了什么,总之一个眼睛打伤了,一个牙齿打断了。由此班上很少出现打架斗殴。
      “那你想玩什么。”池岁星反问道。
      “我去叫他们过来,咱还是藏猫吧。”周立言说。他跑到四散在周家坝各处的小孩、同窗,三三两两的都往池岁星他们这边聚起来。
      “就只是藏猫吗?”王燕问。
      “嗯。”池岁星点头。
      “这样,被找到的人要回答一个问题怎么样。”
      “什么问题?”
      “当鬼的人问。”王燕说,“不然谁跟你玩这种藏来藏去的游戏。”
      池岁星很想反驳,就算她们两个女生不参加,也有的是人。见大家都没什么意见,池岁星也就同意了。
      人数太多,当鬼的人也不会只有一个,两个女生自告奋勇,其余人在倒数一百秒之内藏好。
      “我们藏哪?”毛文博问,“还是之前那个地方?”他说的是周忠明家门后。
      “好。”
      另一边,两个女孩数完数,也开始找起来。周家坝四处传来烟火,乐器声、朗读声、收音机里的频道、某家天线坏了,打着手电筒爬到房顶修一修。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几人被抓住。
      按照规定,被鬼抓住的人可就变成了鬼这边的阵营,张欣问:“知不知道池岁星藏哪了。”
      黄义之前在周忠明家后面找到池岁星,他说应该是在那边。于是几人往那边走去,果不其然。
      池岁星指着黄义,质问:“你怎么帮她们!”
      “我被她们抓住了呀。”黄义无辜。
      池岁星有苦说不出,只好悻悻加入他们的阵营,帮着找其他躲起来的人。慢慢的越来越多的人被找出来,剩下的要么藏得太深找不到,要么是天太晚回家了,池岁星也没了继续找人的兴致,走到周立言身旁,看他和爷爷学乐器,而周忠明站在自家二楼的阳台,朝池岁星他们招招手,虽然他在之前池岁星藏在他们家屋后的时候就看到他了,但是一看他们应该在藏猫,打招呼肯定会使池岁星被发现,所以一直憋到现在。
      “剩下的人呢。”王燕问。
      “可能不玩了吧。”黄义说。
      “好。”她握拳,似是志在必得,“到问问题的时候了。”
      大家聚拢在一起,蹲在某个龙门阵身旁,光亮从人与人之间的缝隙里钻出来,暗淡却纯净。
      王燕从蹲在自己左边的周立言问道:你喜欢吃什么。
      周立言还以为她会问一些更尴尬的问题,比如上次考试有没有作弊,平常作业会抄谁的之类的,结果只是这种问题,于是他愣了一下,回道:“番茄炒蛋。”
      “好,下一个你来问。”她碰了碰张欣。
      “哦。”张欣发型是一个蘑菇头,虽是女生,可平常在学校里跟男生一起玩得多,小孩性别模糊,大多人第一次见都会以为她是个小男生。
      她问下一个人:“你会游泳吗。”
      那人摇摇头,于是大家都嘲笑起来,“原来是个旱鸭子。”
      池岁星越听越觉得这个问答环节没什么两样,说不定到自己的时候,问题也很简单。虽然这么想,可快轮到池岁星的时候,还是挺紧张的,于是他坐立不安,拉紧毛文博的手。
      毛文博似乎能看出小孩的顾虑,对他说道:“要不我们换个位置?”
      “诶?”池岁星没想到能这样,下一秒又反应过来,“谢谢哥哥。”
      他高兴地跟毛文博换了位置。很快问道毛文博,两个女生虽然不认识他,但见他跟池岁星走这么近,估计是家属大院里的人,王燕随口问了句:你妈妈叫什么。
      毛文博一下子愣了神,那个记忆不远,就在自己喉头的名字,却怎么也说不出。
      “怎么了?”见他没说话,王燕直言不讳,“你没有妈妈吗?”
      “有!”毛文博应激站起身,“她叫陈晓娟。”
      “好,下一个!”张欣高兴说道。
      大家没被毛文博吓道,反而被张欣吓了一跳,似乎这个问答环节就是为池岁星设的一个坑。只见她坏笑,指着池岁星问道:“你喜欢谁!”
      池岁星陡然反应过来,之前班里几名女生围着自己,问他喜欢班里哪一个女生。池岁星说没有喜欢的,而她们却并不相信,非要池岁星说一个出来。小孩肯定不会随便选一个,她们无论怎么问,池岁星就是摇头。
      时隔多日,池岁星再次听到这个问题,反而嘿嘿一笑,指着毛文博,大声喊着:“我喜欢我哥!”
      “你哥?”张欣惊讶道。
      池岁星像是胜券在握,大胜而归,“对呀!”他拉着毛文博的手,一字一句,念得掷地有声,“我哥!毛!文!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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