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知偏误

　　两个小孩哭的一个比一个大声，魏舒除了说几句“别哭啦”，简直是手足无措，只能蹲在他们俩中间看两个小孩跟比赛似的对着嚎。

　　魏舒无奈地撑着脑袋，只听见门上的音响又传出了一声机械女声的“欢迎光临”，来人是一个拄着拐杖，看起来挺慈祥的老奶奶。

　　两个站着的小孩子和一个蹲着的大孩子把店门口堵的严严实实，奶奶在门口进不来。魏舒站起来往旁边让了让，把两个正哭的没停的小家伙也往旁边拨了拨，以便老奶奶能走进店里来。

　　老奶奶拄着拐杖走进来，并没有直接往店里面走，反而在两个小孩面前停下来，伸手摸了摸两人的头发，话里带着点笑意问：“哎哟，俊俊，妮妮，你们俩在这哭什么呢？都影响人家哥哥做生意了。”

　　魏舒觉得自己好像要得救了！奶奶和这俩小孩认识的话就能帮忙把他们俩弄走了吧。

　　两个小孩哭了好一会儿也似乎是真哭累了，这会儿也抽抽嗒嗒地停了下来，小男孩先回答了奶奶的问题：“杨奶奶，我想吃冰激凌，但是妮妮不想吃，可是我没有别的钱了。”

　　小女孩不甘示弱，也跟着告状：“可是是俊俊先说请我吃零食的，我不想吃冰激凌他怎么能硬要我吃呢！”

　　杨奶奶听他们一人一句话听得乐呵呵的，撑着拐杖微微弯腰从他们手里把纸巾拿出来，给两人分别擦了擦脸颊上挂着的眼泪，哄道：“那杨奶奶请你们吃小零食怎么样？不要哭了啊，哭得满头大汗的。”说着又擦了擦两个人额头上的汗，“俊俊想吃冰激凌，那妮妮想吃什么？你们自己去拿来好不好？”

　　俊俊和妮妮一听可以挑零食，眼泪也收回去了。小男孩转身就趴在雪柜上挑了起来，小女孩也一溜烟儿跑到便利店里面的货架上挑了一包水果软糖。

　　杨奶奶把两个孩子拿来的小零食递给魏舒，让他结账，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叠整整齐齐对折好的现金，从里面抽出一张十块钱给魏舒，笑盈盈地跟魏舒搭话：“哥哥被他们俩吓着了吧？”

　　“啊？”魏舒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杨奶奶说的哥哥指的是自己，愣了一下才回答：“哦！还好还好，没太吓着。”

　　魏舒接过杨奶奶递过来的现金，对着这个收银机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之前的客人都是用手机付款码结账的，这还是他上班以来第一次收到现金。

　　杨奶奶看出来他好像不太会用这个机器，也不催他，反过来安慰他，“刚上班没多久吧？不用急，慢慢来。” 还伸手指了指魏舒键盘上的一个橙色的键，“我看以前你们老板都会按一下这个键的，你试试？”

　　反倒是俊俊馋地呆不住了，抱怨了一句：“哥哥你怎么弄这么久啊，冰激凌都要化了。”

　　杨奶奶伸手制止了他，不让他催促魏舒，于是从柜台上把零食拿给他们，招呼他们俩自己去玩：“哥哥已经过了机了，你们拿着吃吧，去吧，你们先去玩。”

　　两个小孩欢呼一声，谢过奶奶就拿着零食跑出去了，只留下杨奶奶在店里等魏舒给她找零钱。

　　魏舒摸索了一会儿总算是顺利地给杨奶奶找好零钱，杨奶奶也接过零钱准备离开，还是魏舒又想起来杨奶奶进店里来好像还没买自己要买的东西。

　　魏舒叫住了杨奶奶，“杨奶奶，您刚刚进来是想买什么？”

　　杨奶奶这才想起来自己来便利店的目的，又拄着拐杖转过来，让魏舒去给她拿一瓶酱油。杨奶奶这回又掏出了口袋里的那叠钱，从里面抽了一张出来递给魏舒，还笑着调侃了一句：“这次知道怎么收钱了吧？”

　　魏舒被说得不太好意思，也笑笑说：“嗯，知道了。杨奶奶，找您的零钱，您拿好。”

　　杨奶奶应了声好，将手里的拐杖靠在柜台前，仔仔细细地把零钱叠好，又重新放回口袋里。

　　杨奶奶离开后，魏舒也一点都不困了。

　　魏舒从小到大都没有缺过钱，魏立文会给他打钱，外公外婆会给他打钱，但是到他手里的时候都是手机短信上的银行卡到账提醒，证明自己有家人的证据，似乎只有手机屏幕上一条条短信和一连串冰冷的数字，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现金了。刚刚杨奶奶从口袋里掏出的那一叠折的整整齐齐的钱，有五十一百的，也有五毛一块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夏天太热，还是这些钱在杨奶奶的口袋里揣了很久，魏舒觉得杨奶奶递过来的钱是热的、有温度的，拿在手里有些不同的感觉。

　　而且从刚刚那两个小孩跟杨奶奶的对话来看，他们应该也不是亲人，但魏舒好像能从他们之间觉察到一丝那些黄金档家庭伦理剧的大结局里才会有的温馨。

　　魏舒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午后火辣的太阳已经逐渐将自己的能量消耗殆尽，只在天边还挂了一抹颜色，路晴也终于结束了约会回来给魏舒替班。

　　魏舒见到了路晴的男朋友，明明也是高高瘦瘦的清爽大学生的样子，和路晴站在一起也是很般配。要不是亲眼所见，就按路晴平时对路上见到的好看男生的花痴程度，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男朋友是有多歪瓜裂枣呢。

　　路晴让魏舒在店里挑点吃的带走，魏舒也不客气，拿了盒泡面走出店门，又突然折回来，往门里探了个头，对路晴道：“晴姐，你平时的表现真对不起你男朋友这张脸。”

　　话刚说完魏舒赶紧拔腿就跑，路晴被男朋友拦住，在店里冲着门外跑走的魏舒破口大骂：“魏舒你个小兔崽子，我看你才是不想要你这张脸了！”

　　魏舒听到路晴在后面的怒吼，乐的不可开支，一路咧着嘴跑进了小区后门。

　　小区后门到魏舒住的那一栋要穿过一条笔直的路，中间会经过好几栋居民楼。这些楼里大多是都是住在这里很久的老住户，彼此也差不多都认识，很多住在一楼的人都把自己家的阳台打通，向外延伸，做成自家独立的小院子。

　　魏舒好几次路过都会看到有一栋楼的一楼的小院子门口种着一棵芒果树，这棵树也不知道是栽在这里多久了，独独只有这一棵，几乎快要长到二楼去了。夏天正好是芒果成熟的季节，青绿色的树叶中间可以看到不少芒果，他们看起来还不到能吃的时候，还是又青又小的。

　　魏舒每次路过都会朝那颗芒果树看几眼，今天也习惯性地往芒果树那边看了看。

　　但是今天在芒果树下看到了下午在便利店遇到的杨奶奶。

　　杨奶奶撑着拐杖一直往树上看，像是在找什么。魏舒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于是走了过去。

　　“杨奶奶，怎么了吗？”魏舒问她。

　　杨奶奶看起来也着急，见来的是眼熟的人，还是个将近一米八的大小伙子，抓着他的手引着他往前走了两步，指着两三米高的芒果树让他看：“我的芒果跑到树上下不来了呀，他都在上面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了，真是急死人了呀！”

　　魏舒没听懂，芒果难道不是一直都在树上的吗？

　　顺着杨奶奶的手往上看，好不容易才在层层叠叠的芒果树叶里看到一只蹲在树杈上的橘猫。那只橘猫看起来并不是芒果树的一支小分杈可以承受的重量，在上面待了小半个小时，可怜的树杈和橘猫似乎都很危险。

　　橘猫芒果像是也感觉到了自己的处境很危险，开始喵喵地叫个不停。

　　魏舒不敢多耽搁，让杨奶奶帮忙收好自己的手机和方便面，在四周看了看，把杨奶奶院子里的小桌子搬到了芒果树下，又在树干上比划一番，找到勉强可以够到橘猫的路线，就准备动手捉猫了。

　　“杨奶奶，借您桌子踩一下。”魏舒踩上去之前还跟杨奶奶招呼了声。

　　杨奶奶让他放心踩，放下手里的东西，弯腰帮魏舒扶着脚下的小桌子。魏舒见她拐杖完全脱了手，赶紧阻止她：“杨奶奶！您当心别摔着！”

　　杨奶奶摆摆手，“没事的，我拄拐杖只是怕走路走不稳当，我还是能站稳的。你才是要当心点儿，看着点儿脚下啊。”

　　魏舒应了声好，扳着手边的树干脚下用力，三两下就爬到够得到芒果的位置。

　　杨奶奶在树下冲上面喊：“小心一点儿啊，孩子。你先给芒果闻闻手，不知道他有没有吓着，会不会挠人啊。”

　　魏舒听了心里暗自有些不爽，这猫脾气还挺大，好心上来救你，你要是还敢动手，那就多少有些不识好歹了！

　　但魏舒还是听话地伸出手指让芒果闻了闻，芒果似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是一直喵个不停。

　　魏舒没法儿，只能伸手把猫一把捞过来。芒果其实胆子还真不小，被魏舒这么一捞也半点儿没挣扎，乖乖趴在魏舒的怀里，连叫都没多叫一声。

　　魏舒怀里抱着猫，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从树上往下爬，最后一下他怕滑倒，就直接蹦到了地上。好不容易安全落地，哪知道怀里的橘猫救马上翻脸不认人了。魏舒抱着他刚站稳，芒果就直接发力一蹬，摇着尾巴就穿过小院子进屋去了。

　　嘿！这猫忘恩负义！

　　魏舒都没顾上拍干净衣服上的土，准备追着猫跑进屋里去，但转念一想，这是人家杨奶奶的家，自己就这么跑进去也太不礼貌了点。

　　魏舒的脚步顿了顿，下意识转头看了杨奶奶一眼，杨奶奶正在整理折腾地乱糟糟的院子，见状也笑道：“真不是什么好猫，你快进去揍他一顿。”

　　获得屋子主人的首肯，魏舒三两步冲进屋去，一把抓过没来得及逃跑的橘猫，对着脑袋好一顿蹂躏。

　　魏舒一边揉猫头，一边嘴里还念念有词，“好你个肥橘，做猫怎么能做得像你这么不要脸，这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

　　大芒果做猫也是能屈能伸，被逮住了就马上认命，脑袋被一顿乱揉也只是发出了几声反抗的叫声，很有被俘的自觉。

　　魏舒这头撸猫撸的正欢，那头就听见阳台门外传来一个男声。

　　“杨奶奶，我今天回家路上路过了超市，给您带了桶油，上次给您带的那桶也差不多吃完了吧？”

　　魏舒心道不妙，这声音怎么还有点耳熟。

　　抬头往外望去，果然是他，又是许今安！

　　许今安手里提着一桶花生油，正准备帮杨奶奶把油送进厨房。

　　两个人在阳台门口打了照面，面面相觑。还是许今安先笑了起来，浅浅地笑意挂在嘴角，也浸在声音里：“好巧啊，又见面了，邻居。”

　　巧个屁，哪门子的见鬼邻居！

　　魏舒抱着猫从地上站起来，芒果也不知道是觉得被吊着上半身不舒服还是察觉到了气氛不舒服，又一蹬腿跑走了。

　　许今安还挂着一张笑脸站在阳台门口，魏舒看着他那张脸真的还挺费解的，这个人露出这种笑脸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啊？

　　现在这个时候，他心情应该不差，脸上带笑是很正常；但自己第一次撞到他的时候、他在楼道上被人堵在家门口的时候、还有被自己打了一拳的那天，那些时候他明明应该很不爽才对，但他也是这个表情，说话语气也客客气气的。

　　让人摸不透的感觉魏舒很讨厌。

　　魏舒不喜欢去猜，他只喜欢直来直往的沟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如果连这种藏不住的直白感情都不能诚实地表达，其他事情就更别想听真话了。

　　从小到大，魏舒真的被大人骗怕了。

　　但许今安又有些诚实的时候，比如他在眼皮底下偷偷转动眼珠翻的那些白眼；又比如他那天突然像精神病一样抓着自己一顿劈头盖脸地怒骂，那一次真是魏舒看到许今安表情最丰富的一次；还比如那天在便利店门口他的那个看起来似乎格外不一样的笑。

　　现在面前这个许今安，他脸上的笑好像是不是和那天便利店门口那个差不多好看啊？

　　魏舒有点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到。

　　好看个屁！都是幻觉！

　　许今安被魏舒直勾勾地盯了一阵，心里也在犯嘀咕，这小孩又在想什么呢？

　　许今安抬起另一只没提东西的手在魏舒眼前晃了晃，问他：“看什么呢邻居？我哪里很奇怪吗？”

　　魏舒这才回过神来，一把拍开面前的手：“邻居个屁，你有点自知之明吧，你哪不怪啊？”

　　说着就侧着身子从他身边挤出去，对院子外的杨奶奶说：“奶奶，芒果救下来了我就先走了。”

　　杨奶奶闻言就把他拦了下来：“别走别走。我看你拿着盒泡面，今晚就打算吃泡面啊？这可不行，留在奶奶家吃饭，小许也留下来。你们今天都帮了我大忙了，不留下来吃饭就是不给我面子！”

　　给面子这种事情，魏舒觉得自己真是太在行了，自己上辈子简直就是给糖人捏脸的，专门给别人面子。

　　和许今安两个人一起坐在杨奶奶家的沙发上，喝着杨奶奶刚给两个人倒的冰橙汁的时候，魏舒就暗暗警告自己，下次一定不要被给面子这三个字蒙蔽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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