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天气晴

　　回到临江市，楚安歌向报社递交了辞呈。她如实的写完了采访记录，打算在离开前交给徐悦然，却意外地没找到人。
　　离职手续自然没有什么阻碍，毕竟还只是实习期，没有工作交接。只是人事主管奇怪地挠挠头：“又是来离职的？你不是还在实习期吗，怎么，不习惯啊？”
　　“嗯，感觉自己不太合适吧。”楚安歌觉得自己也不算撒谎，但对方话语中的“又”字让她心中有了隐隐的预感，“还有人要辞职吗？”
　　人事主管一边走流程一边聊着：“对啊，好多年的老记者了，年年都获奖。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离职了。诶，巧了，跟你一个栏目嘿，说好了的？带着你一起跳槽了？”
　　楚安歌急忙摆摆手否认：“不是不是，怎么会呢。”
　　“开个玩笑，”人事主管走过来，递来一份文件，“好了，走吧。”
　　“谢谢。”
　　离开报社，立夏在门口等着她。今天是唐世风给的最后期限了。
　　在去特安局的路上，楚安歌试着给徐悦然打了个电话，但没有人接听。

　　徐悦然此刻正站在某小区的楼下。虽然也是老小区，但保养得还不错，安保严格，环境清净。外墙新刷过了漆，长高的树木被修剪过枝丫。看着倒也与二十年前没有太大的不同。
　　她也穿着与二十年前相仿的衬衣长裤，深棕的头发染回了黑色，妥帖地梳理整齐。原本还想买点水果礼品，但猜想最后的结果总归是自己被赶走，也省得留着东西让别人恶心。
　　做足了心理准备后，她上楼敲响了一户人家的门。
　　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面容和善的老太太打开门。看见来人，先是眯着眼睛打量了一番，又戴起挂在脖子上的眼镜细细辨认，确认了没什么印象，便语气温和地问到：“你找谁呀？”
　　态度亲切，慈爱。
　　恍惚间让徐悦然想起上一次来的时候，也是同样的人开的门。那时门里的人还是满头青丝，看见她，语气温和地问到：“小姑娘，你找谁呀？”
　　那时的徐悦然有些紧张，但还是欢欣雀跃，充满了期待。
　　现在的徐悦然不再紧张，只是满心荒芜，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但说出的话却是一样——
　　“您好，请问，是应教授家吗？”

　　江北区办事处，一间不大的会议室里，满满当当地坐了五个人。
　　墙上的投影仪放着的是立夏和曲星两人上传的猎场处理记录。
　　像是受到了什么干扰，画面并不清晰，时不时地闪过嘈杂的雪花点，甚至干脆黑屏。语音也是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但观看的人似乎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仿佛习惯了一样。
　　巨大的蜘蛛出现在屏幕上时，扎着双马尾的女生倒吸了一口气，显得有些紧张。下一秒，画面剧烈摇晃起来，然后一段与之前相比清晰无比的声音响起：
　　啊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啊要死了要死了好大一蜘蛛不行蜘蛛真的不行说不行就不行绝对不行它还这么大真的看一眼就会死救命救命呜呜呜！
　　接着画面断了信号，投屏和会议室同时沉默。再次恢复声音时画面已经切到了猎场之外，随后彻底结束。
　　但会议室里寂静还没有结束，很长一段时间后，长到唐世风觉得自己再不说点什么办公室主任的面子快要保不住的时候，先前还一脸紧张的双马尾小心翼翼的举手。
　　“额……刚才那个声音，就是唐处说的很不一般这次要重点关照的新人吗？”
　　单纯的话语，自带暴击。
　　唐世风咳嗽两声，面色不动地说道：“就是她。虽然现在还没有体现，但目前看来是拥有猎人力量的，只是暂时未觉醒。具体等中心区那边的报告出来。不出意外应该是分给我们江北区，大家多了解了解，以后工作好配合。”
　　“放心吧唐处，照顾孩子嘛，我有经验。”坐在唐世风左手边第一位的人说道，拿起手中的保温杯喝了一口。
　　唐世风松口气，整了整领带站起身：“散会。继续工作。”
　　有人同他一起站了起来。男子面色冷峻，眼神里透露着认真。其他四人的目光不由得看过去，以为他从刚才的记录中看出了什么新发现。
　　然而只有沉默。大约三十秒，在众人失去了耐心打算离开后，男子突然开了口：
　　“好大一，蜘蛛。好大，一只猪。”
　　“……”
　　“……”
　　“……”
　　“……”
　　比刚才更凝重的沉默在办公室散开，还带上了一股寒风。
　　双马尾打了个激灵，揉了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唐世风用尽所有的修养忍着没把白眼翻出来，转身离开了办公室，没克制住力道重重摔上了门。拿着保温杯的人依旧表情宽和地微笑着，但细看就能看到嘴角在轻轻抽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有面目清秀的青年夸张地捂着肚子，笑得前仰后合，“谢屿你真的是个人才，真的哈哈哈哈哈。”
　　被夸奖的名叫谢屿的男子依旧直挺挺地站着，连手指都紧贴着裤缝，面部表情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坚定的目光稍有松动，没绷住泄露了一声哼笑。
　　“噗。”

　　此时，正在特安局总局人事处做入职登记的楚安歌莫名打了两个喷嚏，在对面工作人员关心的眼神中笑着摆摆手，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形象已经在未来的同事那里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嗯，这上面的资料我都知道的，您不用太顾虑。”
　　“好的，很抱歉让你想到了不开心的回忆，但这是我的工作还请你谅解。”工作人员满脸歉意，“那这边的手续就做完了，麻烦去心理科那边做一下测试，出门右拐走到头就是了。”
　　楚安歌有些不解。什么工作内容啊还需要做心理测试，入个职这么复杂吗？
　　但她并没有再出声询问，目光略过眼前资料上，家庭成员与本人关系那一栏的备注中的领养二字，神情没什么变化，礼貌地道别后便出门了。
　　立夏靠在走廊的墙上，见楚安歌走出来，用眼神询问了情况。
　　“说是要去做心理测试，”楚安歌走过去，“你当时也是这个流程吗？”
　　立夏点点头。
　　“哦。”楚安歌放心了，看来不是自己的问题。于是按照之前工作人员的指示寻找心理测试的地点。
　　远远看见心理科的门牌后，立夏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在这等你。”
　　“？”
　　楚安歌第一次在立夏身上感受到了抗拒的意味，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忐忑地走进去，就看见一个传统意义上的美人正坐在窗前，一身青色的旗袍凸显着高挑玲珑的身材，没有化妆品遮掩的完美五官，乌黑的头发高高盘起，整个人都被阳光打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哇哦……”楚安歌情不自禁发出了惊叹。
　　美人听见动静轻笑出声，像落花惊动一池春水，一圈圈泛起涟漪，荡进了在场所有人心里。
　　哦，在场的只有楚安歌。
　　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楚安歌不好意思的笑笑：“那个……我是来做入职心理测试的，是在这儿吧？”
　　“对，在这。楚安歌对吗，你好，我叫叶文静。”心理医生起身，拉开一边的隔断帘，“来，躺在这吧。”
　　“好。”楚安歌言听计从地走过去，躺在床上。
　　“好了，睡吧。”头顶叶文静的声音传来。
　　“好。”楚安歌直接闭上了眼，接着反应过来又瞪大眼睛仰视着面前的人，“啊？”
　　“没听错，放轻松，什么都别想，睡吧。”说着，叶文静冲她眨了眨眼，拉上了隔断帘。
　　视线中的空间骤然变小，楚安歌听得到叶文静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回到她之前的位置上坐下。轻微的纸张翻动的声音响起，偶尔窗外传来一阵风声或鸟鸣。
　　天地间突然好像就只剩下自己和身下的床，纯白的隔断帘真的像是“隔断”一样将她困在了此间。但心中却莫名安宁，当真放松下来，闭上了眼。
　　一觉无梦。
　　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变成暖橘色。楚安歌猛地坐起，拉开隔断帘，叶文静正坐在办公桌前冲着她笑。
　　“好了，测试通过了，你可以走了。明天记得去江北区报到。”
　　楚安歌跳下床，整理了一下睡乱的衣服头发：“这就可以了？我感觉我只是睡了一觉……”
　　叶文静拿着笔点了点桌面，轻笑着：“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说睡就睡，想来心理是没什么问题的。放心吧，我是专业的。”
　　楚安歌闻言脸上微微发热，想起立夏还在外面等着自己，便再次确认叶文静没有开玩笑之后，离开了心理科。
　　她前脚刚踏出门，后脚叶文静的笑容就变得诡异起来，温和的眼神变得锐利，像是盯上了猎物的猎人，舌头舔了舔下唇，低语着：“有意思的小家伙。”

　　立夏还在之前的地方等着她，几乎一步未动。楚安歌有时真的会怀疑立夏可能是特安局生产的高智能机器人。甩掉不合时宜的想法，她几步跑过去。
　　“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我……”
　　“过了？”立夏抬起头，“没事吧？”
　　“啊，没事啊，我就睡了一觉……”楚安歌觉得自己可能是睡蒙了，她居然觉得立夏刚才在紧张，“叶医生人挺亲切的——”
　　啊，不是错觉。绝对不是错觉。
　　“叶医生”三个字出口的瞬间，楚安歌明显感觉立夏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此刻她心中写着一个硕大的问号，特安局……是不是有两个叶医生？

　　第二天，楚安歌早早起来收拾好，虽然立夏说没有什么特别的着装要求，但她还是谨慎的穿了一身绝不会出错的衬衫长裤，头发用皮筋简单的绑了个马尾，犹豫了几秒还是照着教程化了个淡妆，确认好证件后出了门。
　　早高峰的人群熙熙攘攘，楚安歌被挤在中间随着人流前进，像被流水裹挟的落叶。
　　昨天洗澡的时候，右脚腕灰色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这让她对接下来即将面临的新世界又多了些许期待。
　　按照导航的指示找到了江北区办事处，不起眼的五层楼掩映在周围的商业写字楼中。对面似乎是个夜市小街，一排的烧烤火锅店此时店门紧闭，显得有些冷清。只有一丝残留在空气中的烟火气，透露出昨夜的热闹非凡。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是八点五十，楚安歌做了个深呼吸。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上班报道，可总归还是有些紧张。心中给自己打了打气，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踏进了办事处的大门。
　　奇怪的是，大厅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楚安歌的笑摆给了空气看。她环顾了一圈，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那个……请问有人在吗？”
　　没有回答。
　　想起之前在猎场里的经历，楚安歌咽了下口水。想着不会吧又来，一边努力壮着胆子向里间走去。
　　“我是来报到的……”
　　楚安歌将耳朵贴在门上，除了木头空洞的回声外什么也没听到。
　　她大着胆子扭开了门把手，“请问——”
　　“砰——”
　　“哇！”楚安歌被突然的声响吓到，接着屋里的灯亮起，缤纷的碎花和彩带正落在她头顶，一个个熟悉的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大部分是陌生的。
　　之前见过的唐主任站在最中间，手中拿着的小型礼炮让他严肃的表情显得有点滑稽，一个双马尾的女孩跳起来，手中捧着的花瓣跟着飞舞到空中——

　　“欢迎来到江北区办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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