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两相峙

　　那天后来一直到晚上酒店宴席过后，严烺和沈屹原之间再也没有任何接触。事实上2点仪式结束后，沈屹原就不见了，晚上严老爷子举办的宴席，他也没有参加。

　　严烺一家人第二天就回了万海。严石城留了下来，说要小住几日。

　　沈屹原周一陪他妈做检查，结果不太好，确诊是黄斑裂孔。他立刻联系了严秉方，决定陪他妈去万海九院就诊，问他能不能打听下哪个医生好一点？

　　说来运气也不错，严秉方隔天就联系他，说刚好有个同学在九院，帮忙挂上了九院一个权威专家号，这周六就能看。

　　沈屹原觉得挺幸运，连忙帮他妈买了火车票，让她提前一天过来。严安华在九院看病非常顺利，就诊、检查、安排手术，两周内都完成了。她手术时间刚好是沈屹原学校放寒假的日子，免去了调课或者代课的麻烦，在医院陪了三天床。

　　到底是微创手术，恢复得也快，严安华第四天就被医生放行，说是做得挺成功。此时距离过年没多少日子，沈屹原打包好行李，开车陪着他妈回家，打算过年后再回校。

　　日子安安稳稳地走着。大年三十前几天，沈屹原陪着他妈一起买了点年货，在门上添了对联和福字，照往年那样简简单单过了。

　　初四，严安华拎了水果礼品，让沈屹原载着去严秉方家拜个年，说自己眼睛能这么快治好都是靠秉方帮忙，应当去谢谢他。严安华在车上感叹，当初住院时隔壁床说自己手术排了半年才排到，秉方现在可真有本事。

　　严秉方今年30出头，还没结婚，和父母住一块。两人到了他家，刚坐下来聊了几句，严秉方他妈就抱怨道：“我本来以为我们家方方出息了，万海那么大医院都有人认识，能找到关系，出息啊！哎，昨天我同事打电话过来，让他帮忙挂同一个号，这小子偏偏又说不行！我那同事李姐和我关系最好，你说让他办这么点事都不乐意，我气不气？！”

　　沈屹原听着也奇怪，看向严秉方。严秉方一脸无可奈何：“妈，你别在阿姨面前说这事。我不是不帮忙，是真帮不了。”

　　“有什么帮不了，你说说？就同一个专家，给你阿姨怎么挂的，就给她挂一个就行！”

　　“真挂不到！要不我出钱给买个黄牛号行吧？”

　　严秉方她妈双手一掸，头上小卷发跟着脑袋甩向侧边，对着严安华说：“你看看，你看看，就这么对付我！”

　　严安华着实有些尴尬，她两边都不好劝。倒是沈屹原看出这事有些名堂，接过话说：“嬷嬷，我和哥聊几句。”

　　“对，你好好说说他！”

　　两人走去了严秉方的房间。

　　严秉方一回房间就苦笑：“我就怕会出这种事。”他把书桌前的转椅让给了沈屹原，自己坐到床边。

　　“什么意思？”沈屹原问。

　　严秉方不知道怎么开口，双腿盘着坐在床边，一脸愁苦样。他圆圆的脸上挂着四方眼镜，人看上去和善，医院里的病人见到他都觉得亲近。

　　沉默了一会，严秉方挠了挠脑袋，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一开始和你说过，万海九院没认识的人，当初建议你挂不上找黄牛，这事你记得的吧。”

　　沈屹原嘴上应着“嗯”，心里咯噔一声。老实说他妈九院看病手术那么顺利，他偶尔也会觉得是不是太幸运，但这种念头很快就被“方哥有本事”给盖过了。

　　他转了下椅子，身体前倾，双手撑在膝盖上问：“那后来你是怎么挂到号的？”

　　严秉方扶了下眼镜，嗫喏地说：“不是我，是有人找我说帮你挂了号，还和医生特意嘱托过了，让我别和你说。”

　　沈屹原一愣，愿意帮他又不想让他知道，这演的什么鬼把戏？他脑子当中突然蹦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名字，脱口而出：“严烺？”

　　“你知道？”严秉方抬头问。

　　沈屹原叫出“严烺”名字时口气并不好，怒气冲冲像是被骗了。但他心里随即升起一阵无力感和复杂的情绪，乱得他都不知道应该有什么反应。

　　“你不说的话，我不知道。”沈屹原苦笑，靠在椅背上，伸长了腿。

　　“他说听说你妈病了想帮个忙。还说因为以前的事，不好自己直接出面，让我不用和你说。”严秉方很实诚。当初严烺找上他时，他也很惊讶。不过想想都是严家人，又是为了帮人，没好意思拒绝。只是没想到后续还会出现这种麻烦，哎！

　　沈屹原猜严烺是祭祖那天听到了他们俩聊天，知道他妈生病的。他捋了下头发，没好气地说：“要知道是他，我还不如去找黄牛号。”

　　“黄牛挂不到这么早的号，也不可能这么早安排手术，我听说至少要等几个月。”

　　沈屹原抿着嘴，差点想冲口说一句“难道还要我谢他？”又觉得这话太过了，憋在嘴里没吐出来，自己有点内伤。

　　严秉方打探地问：“你们一直有联系？”

　　“和他们公司有个项目合作，见过一次。”

　　“哦。”严秉方没再问既然见过，他怎么不和你直接说？沈屹原脸色明显有些不悦，可能是以前的矛盾没解决。

　　“那什么，”沈屹原顿了顿，“待会出去和嬷嬷说，上次我让你找黄牛高价挂的号，怕我妈不同意，所以才骗说找同学关系的，你看行吗？”

　　严秉方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都没提去找严烺再帮忙挂个号。严秉方是实诚人，和严烺本来就没联络，自然是不会去主动搭这个关系。沈屹原……他没忘了上一次和严烺见面闹得有多不愉快，让他主动去求严烺帮什么忙，下辈子投胎再说吧！

　　“对了，严烺上次说要是复查的话，等你们定好时间他会安排。要我晚点和他说吗？”

　　话都说破了，沈屹原可没脸再让严秉方当中间人。他咬咬牙，艰难地说：“我自己和他说。”

　　沈屹原那天回到家就开始翻柜子。严烺给严秉方留的是办公室电话号码，除了第一次是严烺亲自和他说，后面都是他助理联系安排。沈屹原不愿转接找人。他想起十几年前严烺给他留过手机号码，东翻西找，终于在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找到了。

　　很幼稚的字，每一笔都有些潦草，像练过硬笔书法又没好好练，学了个形没学到骨。沈屹原看到号码就心烦，输了一半，索性把那张纸扯下来，往包的夹层里一塞，心想晚点再说。

　　这一晚就晚到了过年过完回学校。等到开学事情一多，沈屹原主动选择性遗忘了这件事，直到他妈打电话来说复查。

　　严安华知道沈屹原“花四位数高价买黄牛号”后，又吃惊又心疼。她打电话给沈屹原，是想提早打个预防针，让他不要再乱花钱挂号，自己眼睛恢复挺好，在宁州当地复查下就行了。

　　沈屹原听着可头疼了，含含糊糊应付完他妈电话后，想起了硬生生被自己遗忘的事：给严烺打电话。

　　其实沈屹原要是脸皮厚点，完全可以当做不知道严烺帮忙挂号的事，甚至还可以让严秉方继续和严烺联系挂个复查的号。偏偏他脸皮薄，读了二十几年书又有点迂气，自己心理上过不了这一关。他讨厌给严烺打电话，又不得不打——按他妈的教育，这是做人起码的道理。

　　去他的道理！沈屹原喃喃骂着，拿出手机将破纸上的号码一个个输入。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想，再想下去，可能会把这张纸扔了。横竖不过是一个电话，和严烺说清楚以后不要干涉他家的事就行了，最多，再说声谢谢。

　　电话响了四五声就被接通。沈屹原刚要开口说话，对面传来陌生的声音：“喂，哪位？”

　　……

　　沈屹原觉得自己傻了。十几年前的电话号码，他怎么不想想可能早就换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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