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潇湘归碧梧

　　“看你怎装云淡风轻！”星染娇叱着，且以灵药助她疗伤。
　　连同身上被蹭出的几道不显的血口子，星染一带为她上药。
　　鲤鱼毫不在意，余光里只有月沉面无表情的脸。
　　她一时拿不准月沉因何不悦，便不曾冒昧多言。穿好衣衫拿回银剑，一式横扫将地上乱箭荡平。
　　“何处跑来的兽？”若非这些兽触动机关，她也不致负伤。
　　星染摩挲着下巴思索“此处有兽，定是当年被封入陵内的镇墓兽，此路为潇湘所留必不会留镇墓兽挡路，不该出现的事物偏偏出现，只能是墓内有变，不同于千年前。”
　　“若真如此，前路艰险。”
　　鲤鱼握紧银剑，回头嘱咐三人“跟紧我。”
　　月沉不敢再冒进，望着鲤鱼的背影却又觉不甘。
　　甬道尽头一道恢弘石门，超脱寻常的高耸宽阔，其上浮雕刻画着舜帝毕生功绩。
　　星染被最后两幅吸引“舜帝晚年大权旁落，喜好云游，至九嶷闻民苦恶龙久矣，遂除恶龙，力竭身亡。”
　　念完浮雕示意后她蹙眉看向鲤鱼“我一直不懂，为何舜帝晚年云游四方，禹王镇压其陵寝可窥仇恨深重，夺权之后为何不杀亦或囚禁，反准许他出游？”
　　“或许舜帝云游能满足他所求，又或者……”鲤鱼原本仰头观摩浮雕，此刻扭头看向星染，二人异口同声“禹王要镇压的另有其人，逃入陵寝避难的潇湘！”
　　“哎呀！我的娘娘诶，旁人恨不得把自己摘干净，您怎的还将脏水往自己身上泼！我敢以性命担保，决不是您说的那般。”影急的跳脚，空旷的墓室内回荡着他高亢的嗓音。
　　剑被他带的嗡嗡颤动。
　　鲤鱼冷声命令“闭嘴。”
　　影当做没听见“娘娘，当年您把我扔在这里，就是要我守护舜帝残魂，您好好想想啊……”
　　鲤鱼冷厉威胁“再多言一字，缝嘴！”
　　墓室顷刻沉寂。
　　鲤鱼抚摸浮雕，微微失神，犹豫着是否推开此门。
　　若当做从未来过，退出去，寻一山清水秀的去处，活的平稳安乐。
　　若推开此门，谁也说不准有多少麻烦等着，三年五载？十年百年？直至探知的潇湘与自己契合，那又真的还是自己吗？
　　潇湘……
　　水神，舜帝，禹王……
　　此人牵扯甚多，不及只做一条鲤鱼快活。
　　“若是后者，种种另当他论，这扇门后的凶险只增不减。诸位，可静心想想这门是开或是不开。”
　　她持剑坐于门前，背贴浮雕起伏，硌的伤口疼，她却也不躲，只是闭目静等。
　　墨雪事事以星染为尊，星染凝望月沉欲与她商议，却始终见她愁眉苦脸，神飞天外。
　　“月沉，你作何想？”
　　月沉摇摇头“我不知。”
　　她神色纠结痛苦，繁杂且强烈的情绪令她陷入迷茫。
　　星染了然，心下有了主意。她贴在墨雪身旁，背后的指尖勾连，她仰头苦笑，眼里溢出愧疚。
　　“阿雪，我想吃后山的梅子，你再帮我酿些酒可好？”
　　“好。”墨雪对她有求必应，即便她的要求来的太过突兀，不合时宜。但她从不质疑她的决定，只是轻轻帮她拢了下凌乱的发丝。
　　一盏茶后，鲤鱼起身“可曾想好？”
　　鲤鱼瞥向星染，星染看向月沉，鲤鱼随之望向月沉，心漏了一拍。
　　星染聪慧，她欣慰与星染之间的默契，遇事乐得与她商议。但对月沉，她不懂自己心底压抑在黑暗中的情绪，总觉得如同百年前渭水畔的一夜，她只当月沉是个极其年幼的孩子，看不得她涉险。
　　月沉回望，犯错般小心翼翼的抬眸，扎了根刺在她心上。
　　“姐姐要开，我陪姐姐开。姐姐若不开，我邀姐姐去西岭赏景。”
　　鲤鱼抿唇，脸藏进阴影里。
　　“若有死无生，难归西岭呢？”
　　她再问一次，想听不同答案。
　　月沉却依旧答“权当报答姐姐救命之恩。”
　　既然如此，也无话可说。
　　鲤鱼面向石门站定。
　　“墓门后乃断龙石，重万斤，寻常之力难破。我记得墨雪善驭火，可对？”
　　墨雪点头。
　　“你以火烤断龙石，待石块炙热后月沉瞬息冰封。”
　　墨雪召出长矛，金光夺目。矛头内带机关，寻常时矛头为九寸，骹筒雕刻莲花，突刺时莲花绽开，带动机关矛头可延展为十二寸，周遭伴火焰流霞。
　　铜矛颇有份量，墨雪却能舞的飘逸轻盈，火焰绽开席卷石门，热浪铺面而来，鲤鱼下意识护着星染退了两步。
　　月沉眸光一暗。
　　光阴流逝，狭小的墓室炽热难耐。
　　“月沉，冰封。”
　　墨雪后跃收起长矛，鲤鱼拉她至身后。月沉亮出短爪猛一聚拢寒气，未待冰封之时，白霜一现，石块骤然炸裂。
　　土石飞溅，月沉抬手去挡，闭眼时落入熟悉的怀抱。
　　不似墨无忧那样宽广硬实的胸膛。她猛的想起幼时后山的藤蔓，她贪玩，让墨雪烧净边缘的杂草尖刺，只剩一根粗实的蔓，柔韧结实，她躺在上面荡秋千，恰如此刻。
　　睁眼，那白衣上带着干涸的血迹。
　　她鼻尖一酸。
　　“鲤鱼姐姐……我还以为……”
　　还以为……
　　鲤鱼将她放下，等不到她的下文，便追问“以为如何？”
　　还以为……
　　月沉说不出口，只是抱她入怀。月沉动作温柔并未用力，奈何与鲤鱼相比身高腿长，长臂一圈远看有了禁锢的意味。
　　唯有鲤鱼才知晓，月沉抱的不紧，反而和孩子一样，还有些发抖。
　　“好了，石门已开，快些进去。”
　　言语催促，语调却是在哄人。
　　月沉这才松开手。
　　星染墨雪靠近，无赖道“你这般喜爱她，不如将她娶回家？”
　　说着有意，听者无心。
　　“你又混说！”
　　月沉炸毛的挡在鲤鱼身前。
　　什么娶不娶的，怎么唐突玉影姐姐。
　　鲤鱼头疼的揉着眉心，逃离二人争吵，率先走进石门。
　　墨雪拉着星染跟上，月沉也没了脾气。
　　满地碎石，无落脚之处，四人足尖轻点，疾驰而过，走到尽头一座巍峨宫殿显现。
　　千辛万苦总算至此。
　　四人眼里光芒闪烁，还未来得及欣喜，地面一阵颤动。
　　幽暗处的洞口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几声凄厉的鸟鸣传来。
　　鲤鱼横剑挡在三人身前。
　　月沉亮出爪子，跟在鲤鱼身后。
　　地面震动剧烈，怪异的轰鸣声吵的人耳失聪。
　　洞口蹿出巨兽。
　　“兕！”
　　星染脱口而出，巨大的声浪中无人听见。
　　不只一头，黝黑的洞口接连不断的冒出巨兽。
　　看着尽在咫尺的宫殿，鲤鱼狠心咬牙冲上去。
　　拼了。
　　月沉紧随其后。
　　一剑落下，长剑反被弹开，震的鲤鱼手臂发麻。巨兽獠牙锋利，鳞甲坚不可摧，加之数量众多，四人很快被围在一道圈子里，如同待宰羔羊。
　　战力悬殊，四人尚可自保，无力反攻。
　　此时才知自身灵力微弱，若能召出火烧千里或千里冰封何至于此。
　　呃……
　　月沉将短爪卡在巨兽獠牙之间抗衡，胳膊失力颤抖。
　　星染与墨染亦然，身上血迹斑斑，皆是被巨兽尾巴扫出的伤痕。
　　“不违，助我！”
　　既能诛神，何惧灭兽。
　　蓝光一闪，鲤鱼将银剑抛向上空，不由分说的将月沉扔上去。
　　“墨雪，带着星染上去。”
　　“那你呢？”
　　“别管我，快！”
　　星染被巨兽击中腹部，口中鲜血喷涌，墨雪不再犹豫，抱着星染跃向银剑，她力气耗尽，堪堪抓住剑柄，巨兽仍跃起紧咬不放，月沉及时将二人拉上去，稍晚片刻墨雪就要被拦腰咬断。
　　“鲤鱼姐姐！你快上来！”
　　月沉焦急大喊。
　　此时鲤鱼四面兽口，不违显的分外单薄，但寒刃所落之处，坚不可摧的兽皮也被砍透，露出白骨。
　　“不，我若不拦着，你们走不了。你去宫殿寻舜帝陨丹，你够快我就死不了。”
　　她分心掐诀让银剑送三人走。
　　后背被巨兽尾巴击中。
　　噗。
　　一口鲜血喷出。
　　她眼前闪过与月沉的初识，被巫咸算计，又与月沉重逢，兜兜转转百年，似乎只月沉与巫咸于她而言格外沉重。
　　一个让她心软，一个让她心冷。
　　“鲤鱼姐姐！”
　　月沉急红了眼。
　　鲤鱼释然一笑，无力回应，心中暗想“去吧，不够快也无妨，死之前与你相交实乃幸事，如此算是为友人而死，并非被人算计而死。”
　　她双目猩红，脖颈间青筋爆出“不违，助我……”
　　猛一用力，划过巨兽下颌，粘稠的血浇了她一身。剑柄滑腻难握，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是不计其数的巨兽。
　　她双手持剑刺入迎面张开的巨口，从上颌穿透，后背便被一爪拍去大片血肉。
　　她回身自下而上刺入巨兽脖颈，脚下又被甩尾扫中。
　　她拖着破败的身子杀红了眼。
　　去死！
　　去死！
　　脚下铺满巨兽尸骸，可巨兽仍无所畏惧的朝她扑来。
　　指尖麻木的握不住剑，挥出的刹那发觉不违不知何时已脱手在地。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早已没有一块好皮肉，多处白骨显露。
　　她没看见兽爪是如何伸来的，天旋地转间，她不觉疼痛，亦不觉疲累，如同困极入梦般，意识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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