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夏

　　宋青睿出校门的时候就看见沈季同靠在电瓶车旁拿着诺基亚不知道在看什么，他迈开步子跑过去：“等很久了吗？”

　　沈季同让屏幕上的小蛇咬住自己的尾巴，把诺基亚放回兜里，抬眼看见宋青睿脸上的红晕和湿润的额前发尖轻轻皱了皱眉：“跑出来的？”

　　宋青睿说：“在学校多留了一会儿，怕你等久了。”

　　沈季同跨上车，“又不是不等。”

　　宋青睿暗暗舒了一口气。

　　“你骑车，跟着我。”沈季同突然说。

　　宋青睿啊了一声。

　　“车后头，那车看见没？”沈季同扬了扬下巴，“你骑上。”

　　宋青睿半句话也没说就去骑。

　　见他弄好了之后，沈季同就带着他上了路，一路上避着往中心道冲，始终带着他擦着人行道的边走。

　　宋青睿一直跟在他后头，远远的夕阳就在前方，一时不察便被前方的沈季同带到了另一个地方去。

　　沈季同放慢速度，宋青睿看见他慢慢停在一家修车店前，往里一看，还有几个伙计正躺在车座底下修着东西，店里用喇叭放着有点悲伤的歌，这首歌宋青睿暑假在湖南卫视黄金档听过。

　　宋青睿随着沈季同下了车，沈季同走向他说：“去那个车上坐着等我。”

　　什么啊。

　　听起来像父母到路边买西瓜，小孩搁车屁股后面坐着等。

　　宋青睿站在车旁边，没坐，安静地看着沈季同把车拿到车间里，进了后面的一道门，再出来时，一个成年男人正勾着沈季同的脖子跟他一道走出来，左脚有点陂，留着齐肩的长发却胡子拉碴的，嘴里还叼根自己捻的烟，一副混迹社会多年的不良青年样。

　　“诶呦，那是你对门弟弟吧，看着挺乖啊。”陈旭川咬着烟冲宋青睿打了个招呼，宋青睿虽然对陈旭川第一印象不算特别好，但还是对着他笑了笑。

　　“这么有礼貌呢。”

　　沈季同拿开他的手：“他姐和他姐夫都我学校老师，你觉着人家能没礼貌吗？”

　　陈旭川笑了，“我差点给忘了你也是个高知分子。”

　　“可得了。”沈季同把兜里的钥匙抛给他。

　　“借多久？”

　　沈季同说：“最多一个月，那孩子昨天帮我打了一架，我怕他被找麻烦。”

　　“挺像个好学生的，看不出来还是个跟你一样打架打到积仇的人啊。”陈旭川笑了笑。

　　“他是好学生，别把他跟我放在一块说。”沈季同说，“一个月，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行，当然行。”陈旭川甩着钥匙，“过两天星城有个骑行比赛，你这车我拿去租了啊。”

　　“随你，坏了赔我。”沈季同撂下一句话。

　　“这么狠啊。”

　　沈季同看他一眼，笑了一下：“第一天认识我？”

　　“赶紧走吧你。”陈旭川挥挥手，“再跟我聊下去，你那弟弟要冲过来打我了，快滚。”

　　沈季同懒得理，上了车，把书包挂在了前面，然后陈旭川就眼睁睁地看着宋青睿特别自然地坐上了沈季同的后座。

　　“卧槽？这什么世界八大奇迹？”陈旭川目送他们离开，取下烟，拿出电话拨给了一个人。

　　“……”

　　邹新喆说：“怎么了？”

　　施正恩挂了电话，站起来在空荡荡的书店里走了两圈，然后慢慢走到他身边，深沉道：“沈季同完了。”

　　邹新喆看着他：“说，怎么个死法。”

　　施正恩抱着臂：“陈旭川说看见沈季同后座载人了。”

　　“什么？”邹新喆也皱起眉，“这货不是谁坐他后座就踹谁吗？”

　　“想当年老子年少无知坐了一下，被他反手就是一拳给干下车了！”施正恩忽然就怒了，“这人是谁！我一定活捉了他！”

　　门口风铃清脆一响，几人看向门口，李铭婉推开门走了进来，施正恩一眼就看见了她满手臂的墨迹，上前一步拎起她的手臂还没看清楚就嚷道：“有人欺负你了？”

　　李铭婉摇了摇头，收回手，笑着打了个手语：不是的，是遇到一个好人，写了感谢他的话。

　　“好人？”施正恩高高抬起一边眉，指了指自己和邹新喆，“有我们好？”

　　李铭婉点点头：跟你们一样好。

　　施正恩见她这样说，哼哼唧唧道：“行吧，跟我们一样好就行，他帮你什么了？”

　　李铭婉：搬书。

　　“你搬什么书？你们班没人了？”邹新喆也走了过来，“这么小的个子，让你一个人搬？”

　　李铭婉摆摆手：是我要搬的，我以为自己可以，但是最后还是让别人帮忙了。

　　施正恩嗐了一声：“没事，权当实践出真知，下次不逞强。对了，那人我们学校的吧，下次遇到你给我指一下，我请吃东西。”

　　李铭婉笑：不用，我自己来。时间不早了，你们要不要我家吃饭？

　　施正恩看了一眼邹新喆，眼神询问，邹新喆轻轻摇了摇头，施正恩了然，对李铭婉说：“今儿没时间，我们给你俩送到楼下就走。”

　　李铭婉向来不会多问，就说：我们自己回就好了的。

　　施正恩提起小菜碟的书包笑道：“小事，走着！”

　　送两个小孩到楼下，施正恩拉着邹新喆飞快跑起来：“现在走还能赶在橘洲大桥堵车高峰之前打车到家！”

　　邹新喆把眼镜取了：“也不用这么急。”

　　“你是不急，你伢老子*到时候急了，谁敢担保你会不会被……哎！车！看这儿！”施正恩拽着他站到马路牙子旁，大展双臂挥了挥，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

　　他拉开车门，把邹新喆往后座一塞，然后说：“车费自付啊，拜拜了您。”

　　车门一关。

　　邹新喆在施正恩送别的目光里慢慢关上车窗，对司机说了个地名，司机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启动了车子。

　　看着车子漫入车流，施正恩吹着口哨漫无目的地走，他想了想，好无聊，回家玩电脑好了。计划一敲定，他就打了个车，哼着小曲在司机的目光里走进了一家高耸的大厦。

　　城市另一头，沈季同在楼下停了车，宋青睿下车，他没动。

　　“你不回去？”宋青睿问。

　　“不了。”沈季同说。

　　宋青睿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又问：“会回来吗？”

　　沈季同点头。

　　宋青睿心里一跳，说：“别太晚了。”

　　沈季同掉了个头，对他说：“不会，你上去吧。”

　　宋青睿挥了挥手，沈季同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又想到昨天他不打招呼就跑过去找自己的事，沈季同把车头一拐，骑了回来，绕着宋青睿转了个圈。

　　他说：“在家写作业，听见没？”

　　宋青睿跟着他一起转着圈：“知道了。”

　　“别一声不吭来找我。”

　　宋青睿嗯了一声，眼睛耷拉下来。

　　“还想接着吵吗？”

　　宋青睿摇着头。

　　沈季同盯着他：“带了电话没？”

　　宋青睿一摸兜，啊了一声：“……忘学校了。”他又补充道：“没事的，家里有座机。”

　　沈季同点点头，他们家座机的号码他之前就存过，于是就说：“我要是打电话到座机上，得接。”

　　宋青睿点头。

　　沈季同说：“我走了。”

　　“等下！”宋青睿突然道，他从书包里掏了支笔，然后看着沈季同，“我写下来明天存。”

　　“写哪？”

　　宋青睿认真道：“写手心。”

　　“那写呗。”沈季同突然笑了，围着他又绕了一圈，慢悠悠地念自己的号码。

　　他刚念完，旁边一栋楼就有人在楼道里喊了一声：“大点声儿啊，这号码我就听清了九个数，再报一遍，晚上给你打电话啊！”

　　两人抬头一看，有个大叔站在楼道的雕花小窗后面冲着他俩挥了挥自己的电话。

　　下一秒有人揪住他耳朵，嗓门也很大，估计是他老婆：“你掺和俩小孩什么事啊，给我上去，妞妞等着吃饭呢！还在这插科打诨给你闲的……”

　　沈季同收回目光，看着宋青睿：“我看看对没对。”

　　宋青睿跟着他转着圈，把手心给他看，说：“都对了。”

　　沈季同看见号码的上方是他自己的名字，似笑非笑道：“还在读三年级吗？”

　　宋青睿瞭他一眼，看起来不打算解释，一板一眼道：“写对了没？”

　　沈季同道：“写对了。”

　　他向前骑，抬手挥了挥，算作道别。经他这么一打岔，原先宋青睿不太好的心情一扫阴霾，吵就吵吧，话也没好好说就算了吧，这样也行。

　　他关好书包上了楼。

　　没多久，沈季同把车停在网吧后门，推开门走了进去。前台坐着老板，正拿着电脑玩扑克牌。

　　“这电脑你修过？”

　　沈季同放下书包和打包的饭：“昨天打你朋友的那个人修的。”

　　老板咬着烟乐了：“看不出那小子还是个修电脑的。”

　　“你走吧。”沈季同从后面橱柜拿了一瓶雪碧，打开喝了一口。

　　“我走哪去啊，这我店子。”老板分了一个眼神给他，“雪碧三块五，记得给。”

　　沈季同往抽屉里放了个五块的，没找零：“你不是要去江西？”

　　“明天去，今天有事。”

　　沈季同点点头：“我也有事，今天晚上我只守到十点半。”

　　老板输牌了，鼠标一放，整个人陷到椅子里，脸冲着沈季同说：“弟弟啊，我俩聊一下。”

　　沈季同勾了个凳子坐下：“你说。”

　　“咱们叙个旧啊，你初二就跟我认识了，到现在也算认识两年多了吧，当年你中考那会儿也往我这来，让你回你也不听，我每天都担心你考不上高中，怕得茶不思饭不想的……”老板抹了一下眼角，一个魁梧大汉做这种动作，沈季同看着寒毛竖了起来。

　　“别恶心人。”

　　老板瞪他，又说：“那时候你小，犟，我能理解，我也没把你当长久工，毕竟你是有出息的。说来我也惭愧，你又在我这跟人打架，脸上身上挂彩，虽然我不付医药费但是我这心里过不去，你懂吧，就是感觉一个好苗子快要栽我手上了。”

　　“我不是这么不道义的人，虽然搞不懂你为什么小小年纪就想着赚钱，但这地方总归不是个好地方，太刺儿了。你还在读书，还有你那些朋友又老是来这个地方找你，昨天那两个莽小子要是一个不小心在我这有个什么好歹、或者走了个岔路，我还没给你们几个家里人道歉就进局子蹲着了。”

　　沈季同没什么波澜道：“想辞了我是吧。”

　　“No，哪是这个意思呢。”老板眉毛一皱，“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听我说完。”

　　“我有个津州的朋友，前几个月来了星城，隔壁那条步行街新开的酒吧就是他的。昨天我跟他商量了一下，你到他那里去，有时间就去，他给你算工时，比我这还贵五块钱一小时。”

　　在这个酒吧文化还未改革的年代，酒吧跟网吧没什么区别。

　　灯红酒绿的场所向来是一个令人花前月下醉生梦死的销魂地方，男男女女都有，有些时候还比不上网吧呢，至少网吧里的人招惹到了沈季同就是一脚过去的事。

　　反正怎么听怎么不靠谱，他如是想。

　　“哎呦你可别想到其他地方去了。”老板打断他的想法，“他那里不算传统意义的酒吧，没有什么歌舞酒池，是那种有驻唱乐队的、平时没事跟朋友去小酒怡情放松放松的地方，叫‘清吧’，你到他那里去还能学门调酒的手艺，在我这只能每天对着电脑流哈喇子。”

　　沈季同啧了一声说：“我没流……”

　　老板说：“反正你去不去吧！我这儿是不收你了！”

　　吧行，都下逐客令了，得走。

　　沈季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地址。”

　　老板看着他的侧脸，笑道：“听潮路中石广场28号。”

　　“人什么名字？”

　　“谢珣，王旬珣，别记错了。你喊他珣哥，或者珣老板，都行。”老板贱兮兮地笑了一下，“你也可以喊他谢老板，但是他会抽你。”

　　沈季同说：“为什么？”

　　“你没看过海绵宝宝吗？那个胖红胖红的螃蟹。”

　　“……知道了。”沈季同无奈地把纸折了一下，放进兜里，站起身。

　　“去哪你？”

　　沈季同回身看着他，不解道：“找新老板报道，你有事？”

　　“有了下家就不管我了？”老板伸出手上下指了他一下，伸出手：“没良心的，中介费给一下啊。”

　　沈季同凉凉道：“上一个找我要中介费的已经被我扔进狗窝喂狗了。”

　　他提起书包和饭，老板又说：“哎你那伤，怎么样了？破伤风打了没？”

　　沈季同往后门走：“哪有那么严重。”

　　老板说：“叫你昨天那个朋友最近悠着点。”

　　沈季同看向他。

　　老板说：“我只以你的名义教训了他们一顿，但难保他们不会找你朋友。”

　　沈季同点头：“知道了。”

　　他顿了一下脚步，撤身往后看：“这周你要给我二百六，现在给还是过两天？”

　　老板脸一冷，拿出皮夹钱包走到沈季同，给了三百：“好啊你小子，半点情面不给是吧。拿着吧，还有四十当报销这些年的医药费了。”

　　沈季同收进兜里：“够大方啊。”

　　又被阴一句，老板瞪着他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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