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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张乐谱
路遥原本想要将手搭在外孙女手背上,但又不知为何悬在半空中久久未动。
唐曦望着她苍老的双眼,胸口瞬间泛起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情绪,像是混杂着酸味的汹涌海浪,喷涌而出将她从头到尾包裹。
她脑海里冒出的只有一个英文单词,
‘Shame’。
唐曦你是可耻的,你活该被钉在耻辱柱上!
她不知道该露出何种表情,只知道不该让外婆的手,空荡荡垂着。
她手心向上,手指自然扣住外婆手背,期盼对方别因她的唐突甩开她。
她小心看着外婆,谨慎开口,
“外婆没有巧克力也没关系,我是为别的事来的。”
外婆看起来比她更加紧张,下意识收紧五指,但又怕弄疼唐曦所以立马松开,似乎全然忘了一个年迈老人就算使出全力,也未必能伤她分毫。
她语气有些忐忑,
“那曦曦是来做什么的?外,外婆可以陪你聊天,听你像小时候一样说最近发生了什么,外婆这里虽然没有巧克力,但也有别的东西,你别急着走,莫阿姨,我们——”
护工连忙握住外婆另一手,轻抚她的手背安抚道:“路阿姨你就别多想了,她们刚才见你睡着都没想扭头就走,还打算等你睡醒呢,总归不是为巧克力才有的耐心吧。”
外婆连忙问道:“真的吗曦曦?”
她点头的频率像是啄木鸟:“当然是真的,外婆,虽然妈妈肯定说我成绩一般,但其实——”
外婆打断她的话,笑着摇头:“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阿霁怎么会说你成绩不好呢?”
唐曦错愕地眨了两下眼睛:“她没有说我成绩不好吗?”
她仔细一想,她文化课成绩都全班第一了,母亲就算不满也不可能抨击她的成绩,毕竟她可从来不指望她考清华北大。
她就算真要指责点什么,也一定会将钢琴当做切入点,要么,她害怕外婆担心过度,干脆报喜不报忧。
外婆摇摇花白脑袋,愈发无奈:“她一直夸你自制力又好,又聪明,文化课她督促不多,你还是能名列前茅。”
“是吗?”唐曦还是不大信母亲会夸自己,但她没有和外婆争个明白的打算,快速转移话题,“我文化成绩虽比起优等班的同学差点,但我们毕竟是学习艺术为主的班级,甚至不用参加高考,我的复习重点只在不久后的钢琴大赛,所以外婆别担心,我来看你根本不会影响考试。”
“好好,你这么说外婆就放心了。”外婆开心点头。
唐曦为了让外婆放宽心,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我爸爸在音乐领域的名声,大学保送的事情肯定——”
外婆一改之前慈祥,嘴里发出一声轻哼,毫不留情打断她的话:“是啊,以唐光耀对旁门左道的琢磨,区区保送他有什么搞不定的?”
唐曦心中一惊,外婆看起来十分厌恶父亲呢。
她不知道该不该问出口,但外婆显然不想深聊她的父亲。
她翻了个白眼,又抓着唐曦手背拍了两下:“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别提那晦,别提你爸。”
唐曦乖巧点头:“好。”
外婆环视一圈屋内,快速略过乔恬,目光在宋星垂身上倒是停留几秒,但比起知道她是谁,她还有另一个问题更迫切想知道答案。
“阿霁呢?”
“妈妈没来。”
唐曦话音刚落,乔恬便将脑袋凑到祖孙二人中间。
她今天没穿校服,而是一身粉色泡泡裙,宋星垂和唐曦都吐槽不少次,这爱好与她流行乐的‘精神小妹’刻板印象完全相反。
她自己倒是享受无比,钻出脑袋的时候,还刻意晃动两下头上蝴蝶结,
“喻阿姨可忙啦,所以早知我们来,她今儿个就不来了。”
“你这孩子,林妹妹的话是给你这么用的吗。”外婆面上露出无奈笑容。
“嘿嘿,总是今天我们仨是喻阿姨的代表!”乔恬眨巴两下眼睛,大大方方朝着外婆伸出手,“我是曦曦的同班同学兼同桌,乔恬,乔木的乔,恬静的恬,爸爸妈妈希望我少说话多做事,但我做什么都喜欢说两句,一点都不安静哦~”
外婆身子坐正,握住她的手回应非常认真:“你好我是唐曦的外婆路遥,路遥遥的路遥,这双脚年轻时倒真是走过不少路。”
乔恬得到平等对待,反而愈发惊讶。
她哇哦一声,扭头看向唐曦:“曦曦,完全不像是普通老人。”
她的外婆向来如此,从不端出长辈架势,会平等对待每一个人。
父亲却称之为‘为老不尊的疯女人行径’。
唐曦的思绪突然飘得有些遥远,其实她早就觉得外婆脑子并不像‘普通神经病’,现在看来,她不仅脑子没病,甚至思维都比同龄老人清晰不少。
天哪。
她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让她感到胆寒的想法,来之前宋星垂就说过,精神病并不像是电视里说的那样。
外婆的抑郁症,她们隔壁优等班的也有人确诊,平日看起来与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
如果,她是说如果,外婆的确有病,但根本不是众人想象中的痴傻疯狂,而是——
她吞咽一口口水,心律不齐的感觉愈发明显。
外婆与乔恬聊得分外开心,她们甚至开始聊到外婆的名字为什么叫路遥。
“其实我的本名并不是路遥,只是我不喜欢原来的名字,所以才把它改掉。”
她语速并不快,娓娓道来的解释抚平一切情绪,甚至真能把人带到千里之外的沙漠之中。
她说的话其实与烈日无关,可她眼前就是出现滚滚黄沙,热浪之中女人骑着骆驼摇摇晃晃向前,没人会怀疑她是否能到达终点。
至少唐曦不会。
外婆呼出一口气,
“路遥,听着像是离家很远的地方,但我又不知道去往哪里,所以路漫漫其修远兮.........”
她停顿的间隙,唐曦快速接上下一句:“吾将上下而求索。”
外婆哈哈笑了两声:“看来阿霁没有骗我,你的成绩真不错。”
她摇摇头继续道:“外婆当时给自己改这个名字,也是为告诫自己永远不要停下脚步,可惜啊。”
她抬头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又轻敲纤细大腿,她看似在埋怨过去的自己,实则并未露出太多悔意,更多是无法言说的遗憾。
她情绪转变飞快,快到让唐曦仿佛在此刻亲眼看见,几十年前那位年轻的女人,干脆利落走进当地派出所,大喊一声,
“我要改名!”
她今天也是如此,想做什么就必须立马去做。
她曲起膝盖脚掌先开始用力,才看向一旁护工:“阿姨,小曦好不容易带着同学来一趟,我们下去走走吧。”
护工转头一看窗外太阳,表情有些犹豫:“路阿姨,你看现在外头太阳这么毒,我怕你晒得头晕,要不等到三点多再去吧?”
外婆摆摆手,语气轻快:“你看我为了多和外孙女待一会儿,吃过药都能挣脱睡梦,太阳算得了什么?”
护工无奈摇头:“真是拗不过你。”
她说做就做,自己撑着床板打算将不灵活的腿放下床,唐曦饶是没照顾过老人,也知道这时候不该干看着,连忙打算抬起她的腿。
外婆虽然吃力无比,但排开她手的动作倒是迅速:“小曦,别看我下床都这么吃力,但要是理所当然让你们帮我,那很快就没法靠自己爬起来咯。”
唐曦微微张着嘴,看向外婆的表情愈发复杂。
乔恬啪啪鼓掌:“咱外婆竟然是哲学家。”
“哪里哪里,比苏格拉底差远了。”外婆回道。
“路阿姨,你看着谦虚,实际上内心都乐开花了吧。”护工明显心情比之前好上很多,边笑边把手放在离外婆后背只有一寸的地方,不借力气给她,但能防止她再摔回去。
外婆故意拉下脸:“我看你就是在我外孙女面前拆我台。”
护工知道她在和自己开玩笑,无辜道:“我要是拆得动,不正说明你表里不如一吗,您别急着反驳我,这可是您教我的道理。”
外婆和护工你一言我一语,病房内的空气流动都变得更加活跃。
小老太爬起来费不少功夫,但双脚落地之后走路就显得没这么吃力,为了方便平衡,手上依旧拄着拐杖。
她们走向电梯之时,护士并不奇怪她们路过,抬眼笑道:“路阿姨,您今天下去时间倒是早,可别走太久累着了。”
外婆挺直腰板满脸自信:“我看到我的外孙女,就有使不完的力气,我和你说,她和我女儿年轻时候可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护士将直接目光落在宋星垂身上,结果发现外婆指的好像是唐曦,她不免有些诧异,
“她才是您外孙女?”
外婆没察觉到不对,笑道:“是啊,她长得可像我女儿年轻时候。”
护士定睛一看,这才发现唐曦的确和喻霁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非常奇怪自己刚才到底是如何认错的。
哦,她想起来了。
真正的外孙女躲在后头一言不发,反倒是另一个人说来看外婆,还压上身份证了呢。
护士还在思考,几人已经钻进电梯之中。
宋星垂是最后进去的,几人目光同时落到她的身上。
唐曦哎呀一声:“忘记介绍星垂姐了!”
“现在也不迟。”宋星垂笑眯眯朝外婆伸出手,依旧没主动说出名字。
外婆盯着她的手看半晌,电梯抵达底层之时,她方才再次抬头,表情茫然非常:“姑娘,我们应当在哪里见过吧。”
宋星垂挑挑眉毛:“您也是在引用红楼梦?”
外婆笑着摇头:“当然不是。”
宋星垂又问:“你就不怀疑自己记岔了吗?”
外婆冷哼一声,迈出电梯的速度飞快,颇有证明自己的意思:“我反应迟钝也是因为年纪大,但记性好着呢,我们肯定在哪见过。”
乔恬凑到唐曦耳边嘀咕道:“曦曦,星垂姐好像认识外婆诶。”
唐曦木讷点头,同乔恬一起讲探究目光落在宋星垂身上。
她第一个进电梯,但却是最后一个出来的。
她双手背在身后,笑吟吟看着外婆说道:“你一时想不起来我是谁也正常,上次见面的时候我可年轻得多,所以我猜,你大抵是把我认成另一个人了。”
外婆又盯着宋星垂看了半晌,哎呀一声,嚷嚷道,
“哎呀我是真忘了,你和独舟那丫头小时候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上次见你的时候,你才高中的年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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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独舟前文出现过哦-v-
宋星垂早就认识妈咪和外婆的伏笔也埋有几章,应该有姐妹早就发现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