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之航向

　　开颅手术的恢复期因人而异，主要看体质和病理。方郁算是恢复得快的，术后不到十天，他就已经能正常活动了。即便如此，出院时医生还是再三叮嘱，接下来的日子要多休养，不能劳累，免得留下头痛耳鸣之类的后遗症。

　　方郁却不是个能躺平的，出院还没几周，就琢磨起复工的事。这可就精准无误地触在了秦屿鹤的逆鳞上，说什么也不肯他大病未愈就上赶着给别人当牛马。

　　于是复工的事一拖再拖，直到公司开始明里暗里地催促。大厂节奏快，又没什么人情味，拖下去的结果，免不了是被“优化”的命运。

　　“他们敢！”秦屿鹤少见地情绪激动，咬牙切齿道，“再说了，优化就优化，你还怕找不到更好的工作？”

　　“你别生气。”方郁从桌上拿起一个砂糖橘，一边剥着一边耐心劝道，“主要你知道的，公司去年才给我配了股，每年也是相当一笔收入，现在走不是前功尽弃了？那我们买房的事又要多等上几年。”

　　他掰下一瓣橘子，凑到秦屿鹤身前喂他：“不用担心，我身体已经基本好利索了。”

　　秦屿鹤一把捉住他的手，张嘴把橘子吞了，火气却一点儿没消下去：“好利索？你这叫好利索？还是你觉得，成宿加班就能好利索了？”

　　方郁噎住，一时间无言以对。

　　秦屿鹤转过身来，双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平和却认真地说道：“小郁，房子的事，咱们不着急。现下没有什么比养好身体更重要，你明白吗？”

　　“……嗯。” 隔了半晌，方郁点点头，“我再考虑考虑。”

　　最后方郁决定去提了离职。这是个深思熟虑的结果，他在公司处于核心项目组，任务重，压力大，有时候还得熬通宵。如今自己的身体确实不适合立马回去连轴转，索性借着这阵子休息一下，顺便看看其他机会。

　　办离职那天，他和同事们挨个道了别，大家听说他要走，都很舍不得。先前在他们组实习的小姑娘已经转正了，这会儿正躲在茶水间偷偷抹眼泪。看到方郁走过来，慌忙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对不起方郁哥……我就是，有点舍不得你。你要走了，我都不知道工作上遇到问题该找谁求助……”

　　方郁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新的纸巾，抽了几张递给她： “习惯就好，职场都是这样，人来人往。”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碰到问题别着急，咱们组的这几位，虽然看着高冷，其实都很好说话的。”

　　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手里的收纳箱里拿出一个本子：“这里有我这些年做的笔记，就留给你吧。”

　　小姑娘接过本子，眼泪眼看着又要往外冒。方郁最怕女孩子哭，微微弯下腰，嘴角扬起，“别哭啊，如果实在遇到解决不了的，也可以给我发消息。”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去洗手间把脸洗洗吧，李姐他们看见该笑话你了。”

　　小姑娘依依不舍地走了，方郁的视线再次落回到手上的收纳箱里。那里面有一盆多肉，是他刚刚毕业入职的时候养的，如今叶片依然翠绿饱满，泛着淡淡光泽，却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三年多。

　　还没怎么来得及多愁善感，手机震了一下。是秦屿鹤发来的消息，问他事情办完了没，车还停在老地方等他。

　　方郁低头笑了笑，回了句马上，抱起收纳箱，走下了楼。

　　那天的天气不错，明媚和煦，天空蓝得像被水洗过一样。秦屿鹤站在车边，手里还捧了一束花，阳光从他身后洒下来，影子拉得老长，一直延伸到方郁脚边。

　　“真好看。”方郁接过花，花瓣上挂着冰冰凉凉的露珠，在阳光下像撒了一层碎钻，“怎么突然想起送我花了？”

　　“偶尔也得有点仪式感。” 秦屿鹤顺手接过方郁手里的箱子，放进车后座，“离职的事情都办妥了？”

　　“嗯，办好了，还拿了年终奖，快四个月的。” 方郁拉开车门，抱着花坐进副驾驶，语气轻松地说， “工作的事是我自己的决定，你别多想。再说了，要相信以你男朋友的实力和背景，肯定能找到更好的下家。”

　　他说着，手臂搭在秦屿鹤肩上，拨弄起他后颈的碎发，玩笑道：“不过接下来几个月，可能要靠秦老板养家了。”

　　“那有什么，天经地义。”秦屿鹤发动了车子，侧头看了他一眼，“饿了吗，中午想吃什么？”

　　方郁手一挥，爽快道：“走，今天高兴，请你吃大餐去！”

　　后面几个月的养病生活过得平淡却有条不紊。方郁每天照旧看书学习，直到天色渐暗，便着手去厨房准备晚餐。通常只是些简单的几个家常菜，味道却一直很不错。他在厨艺上是有些天分的，偶尔琢磨出一两道新菜，都会被秦屿鹤夸得天花乱坠。方郁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了，调侃说以后万一找不到工作，就去开个餐馆。

　　周末的时候，两人常常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新的老的，用投影仪一放就是一下午。看累了就出门逛超市，或是去附近的公园散步。若是懒得做饭，便到常去的那家泰国餐馆吃一顿。馆子不大，人少，藏在街角半地下的位置，装潢朴素却别有一番风味，菜也做得地道。

　　晚上睡觉前，他们会默契地关掉手机，躺在床上随意聊些闲话。卧室里的小台灯功率低，昏暗得几乎看不清什么东西，两人却都很喜欢。昏黄的灯光让方郁的大半面孔隐藏在阴影里，温柔得像是笔触点染上去的。秦屿鹤轻轻搂住他，手臂绕过他的腰，侧头将一个吻落在在他后脑早已愈合，被发丝掩盖住的伤疤上。

　　冬日的寒意渐渐褪去，随着草木抽出新芽，时间踏入四月份，又到了适合露营观星的季节。考虑到很久没有一起出去旅行，正逢天琴座流星雨，两人便找了个周末，开车去了近郊的一处观景极佳的营地。

　　方郁的身体恢复很多了，只是偶尔还容易疲累，加上有阵子没锻炼，走到半山腰的位置，额头便渗出了细汗，脸颊也开始有些泛红。

　　秦屿鹤没多说什么，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我背你。”

　　方郁愣了愣，脸唰得红了。几对登山的情侣从旁边经过，好奇地朝他们瞥了几眼。秦屿鹤目不斜视，依旧蹲着，手臂向后伸，耐心等他趴上来。

　　方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缓缓趴上了秦屿鹤的背，双臂环住他的脖子。

　　“抱紧了？”

　　“嗯。”

　　秦屿鹤背着他站起身，继续朝山顶走去。他平时有健身的习惯，背着一个身高相仿的男生上山也不显得吃力。只是现在这个姿势实在有些暧昧——方郁的身体紧贴着他的背，温热的气息一阵阵拂过他的后脖颈，像羽毛轻轻扫过，惹得他全身酥酥麻麻。他闭了闭眼，暗自压□□内蔓延的浮动，脚步也跟着放慢了些。

　　“我是不是胖了？”方郁将下巴搁在他肩头，笑着问道，“最近没怎么动，肚子上好像长肉了，不然你还是放我下来吧。”

　　“没有胖。”秦屿鹤托住方郁的腿弯，往上掂了掂，“不过你比当年在学校的时候，确实结实了点。”

　　“那必须，秦教练是专业的，天天拉着我健身。”

　　“提升身体素质就要多锻炼。”秦屿鹤一本正经地说，“不然就像某些人，爬个山都能崴脚。”

　　方郁笑得肩膀直抖，脸埋在他的发丝里，伸手在他肩窝处轻轻捏了一下，“老黄历还翻！”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到了山顶。秦屿鹤一到营地就开始抢着帮忙干活，搭帐篷，生火，准备晚饭，忙忙叨叨的样子。等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两人刚安静坐下来没多会儿，秦屿鹤又开始坐立不安，身上长了草似的，站起来又坐下，重复个没完没了。

　　“你怎么了？”方郁忍不住问。

　　“没什么，想活动一下。”秦屿鹤干笑了声，又站了起来，低头掸了掸外套，“好像有蚊子……”

　　到后面方郁都看不下去了，想伸手去拉他，没想到给人拉得一个踉跄，一个小物件随着他的动作从口袋里飞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啪嗒一声精准掉落在方郁的脚边。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秦屿鹤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方郁弯腰将它拾了起来，是个手掌大小的戒指盒，深蓝色的绒面，里面躺着一枚戒指，银色的戒圈线条简洁，中间嵌了一颗小小的钻。

　　“送我的？”方郁抬起头，眼里带着笑意，像是发现了不得了的秘密，“看来我破坏了你的计划啊？”

　　秦屿鹤的脸红得发烫，不知是不是被篝火烤得。他挠了挠头：“本来想找个别的时机……之前送你那枚戒指，有些……”他顿住，斟酌了一下用词，“破旧了，所以……”

　　“不许你说它破。”方郁笑着打断，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唇角，“你送的，我都喜欢。”

　　那天到最后他们也没有等到流星，但方郁说不打紧，旅行的意义不在于风景，而在于一起旅行的人，以及当下那一刻的心情。

　　这些年，他们一起走过不少地方，国内国外。每到一处，方郁都会买一块冰箱贴作为纪念，不知不觉已经在冰箱门上铺得满满当当。而在这些冰箱贴中间，夹着一张照片，背景是模糊的山影，远处有几盏零星的灯火，秦屿鹤微微弓着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方郁趴在他身后，眸光清亮，眼里盛满笑意。他的手臂随意地搭在秦屿鹤的肩上，无名指上的钻戒在夜色里闪着一点微光，安静却耀眼。

　　方郁看着不堪重负的冰箱门，心里想着，等以后有了大房子，一定要搞一整面的照片墙，专门存放这些他们走过的印记。
　　正想着，听到秦屿鹤在厨房里喊他。他买了条鱼，却不会处理，正手忙脚乱地将到处扑腾地鱼按在案板上，眼里带了点罕见的无措。那其实很不符合他一贯沉着冷静的形象，却让方郁看得不自觉弯了嘴角。

　　”来啦。”方郁垂下眸子，轻声答应了一句，快步走了过去。

　　或许幸福，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吧。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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