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沙落雁

　　和黄大奇相关的糟心事，颜亚楠只能跟闺蜜钱洒洒倒苦水。微信对话框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把那个自大狂、双面人鞭挞得
　　体无完肤，用尽所有不带脏字的“文明”诅咒。

　　“他脑子是不是被门挤了，还是学知识把情商都挤没了？”钱洒洒发来一连串愤怒的表情包。
　　“可能他觉得自己是稀有物种，全天下女人都该跪舔。”颜亚楠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心情总算畅快了些。

　　正聊着，另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来自秦齐鸣。简单的两行字，却像投入心湖的小石子：【下周全省旅游发展大会开幕式，陪我

　　一起去？】

　　没有多余的客套或解释，直截了当的邀约，带着他特有的、不容拒绝的笃定。颜亚楠盯着屏幕，指尖在“好”和“不好”之间
　　悬停了几秒。最终，唇角微扬，回复了一个简洁的：【好。】

　　几乎是刚发送成功，部门经理李洁的内线电话就打了进来。

　　“亚楠，来我办公室一下。”

　　颜亚楠心里咯噔一下，以为又是项目出了问题。她收拾心情，快步走去。

　　李洁的办公室窗明几净，她示意颜亚楠坐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有个工作调整跟你说一下。从今天起，辐照站项目你不
　　用跟了。”

　　颜亚楠一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这突如其来的“卸任”是福是祸，李洁接着说道：“你去接手‘白沙高新区产业引导基金’的前
　　期推进工作。这个项目目前已经和几家意向出资方达成了初步共识，进入商务洽谈的关键阶段，需要非常细心和强沟通能力的
　　人来跟进。”

　　她递给颜亚楠一份简要方案：“基金总规模5个亿，由BY集团、市政府产业引导基金、湘富投资集团，还有清北投资基金四方
　　共同出资，比例是30%、30%、20%、20%。主要投向园区内的重点产业项目。这是政府推动产业升级的重要抓手，也是我们公司
　　今年工作的重中之重。”

　　颜亚楠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着，心脏砰砰直跳。产业引导基金！这是真正接触资本运作和项目投资核心的机会，远比跟进单个
　　具体项目更能锻炼人，视野也完全不同。

　　“经理，我……我一定努力做好！”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几乎要压抑不住内心的雀跃。

　　李洁满意地点点头：“我相信你能做好。相关资料已经发你邮箱了，尽快熟悉起来。”

　　走出经理办公室，颜亚楠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这安排简直像是天降惊喜！不仅彻底摆脱了和黄大奇工作上的交集，避免每
　　天看见那张倒胃口的脸，还接手了如此重要的新任务。

　　她几乎是哼着歌回到工位的。更令人开心的是，下午就从其他同事那里听到风声：统辐科创公司那边，黄大奇被紧急调回HB总
　　部了，不再担任辐照站项目的联络员。

　　“太好了！瘟神终于送走了！”颜亚楠在心里小小地欢呼了一声。有时候，生活给你关上一扇满是苍蝇的窗户，真的会同时打
　　开一扇清风徐来的门。

　　她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了秦齐鸣，顺便提到了自己接手的新项目。秦齐鸣的回复很快：【不错。基金的事，湘富这
　　边我会让专人对接你。好好干。】

　　公事公办的语气，却让颜亚楠感到一种被支持的踏实。她收敛心神，开始埋头研究产业基金的相关资料，那些复杂的架构设
　　计、投资条款、风险控制，此刻在她眼里都成了通往新世界的迷人拼图。

　　下班时间刚到，钱洒洒的电话就追了过来：“亲爱的，庆祝你脱离苦海！逛街去！我到你楼下了！”

　　钱洒洒是颜亚楠的大学同学，家里做建材生意，是个标准的富二代。她在自家公司挂了个闲职，上下班全凭心情，活得自由洒
　　脱。颜亚楠收拾好东西下楼，果然看见钱洒洒那辆亮眼的粉色MINI Cooper已经等在门口。

　　“快上车！本小姐今天心情好，带你血拼！”钱洒洒摇下车窗，笑嘻嘻地招呼。

　　颜亚楠笑着坐进副驾：“等我很久了？”

　　“没多久，正好看了场戏。”钱洒洒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谁？”

　　“你们那个‘极品’黄大奇！”钱洒洒语气夸张，“就在你们公司侧门那边，跟一个女的拉拉扯扯，动作可亲密了！我偷拍了
　　一张，发给你看！”

　　照片很快传来。画面里，黄大奇正低头和一个穿着连衣裙的女生说话，女生的手似乎搭在他胳膊上。虽然像素不高，但那种亲
　　近感是藏不住的。

　　颜亚楠看着照片，嗤笑一声：“呵，果然是个渣男。一边死缠烂打骚扰我，一边自己也没闲着。” 心里那点因为被他纠缠而
　　产生的自我怀疑，此刻彻底烟消云散。这种人，根本不值得浪费任何情绪。

　　“所以说，还是你家秦总靠谱。”钱洒洒一边开车一边调侃，“至少人家目标明确，行动专一。”

　　“什么我家秦总……别瞎说。”颜亚楠脸一热，下意识反驳，嘴角却控制不住地翘了起来。想起他下午那条邀约信息，还有对
　　新工作的支持，心里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暖烘烘、软绵绵的。

　　两人说说笑笑来到了市中心最大的购物广场。捧着奶茶，漫无目的地闲逛，工作的压力和人际的烦恼似乎都被抛在了身后。

　　“走，进去看看！”钱洒洒眼睛一亮，拉着颜亚楠就要往一家以设计感和价格同时“感人”著称的女装品牌店走。

　　颜亚楠看了眼橱窗里模特身上那件剪裁利落、质感高级的连衣裙，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钱包。标签上的数字，可能抵得上她
　　半个月工资。“算了洒洒，这家不适合我……”

　　“看看又不要钱！陪我嘛！”钱洒洒不由分说，拽着她的胳膊就往里走。

　　两人嬉笑着，差点在店门口撞到人。

　　“对不起……”颜亚楠下意识道歉，抬起头，笑容却瞬间僵在了脸上。

　　站在她面前的，是秦齐鸣。

　　他穿着休闲的浅灰色针织衫和米色长裤，比平日西装革履的样子多了几分随和，却依旧身姿挺拔，引人注目。而让颜亚楠血液
　　几乎凝固的是，他的臂弯里，正挽着一只白皙纤细的手。

　　手的主人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性。她穿着质地精良的香槟色真丝长裙，身姿曼妙，仪态优雅从容，精致的妆容下是保养

　　得宜的姣好面容。她正微微侧头，含笑听着秦齐鸣说话，两人之间流淌着一种自然而亲昵的氛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颜亚楠感觉周围的嘈杂声瞬间远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她怔怔地看着秦齐鸣，看着他脸上那
　　一闪而过的讶异，看着他随即恢复平静、甚至对她微微颔首的神情。

　　他在等她说话？还是……在等着看她失态？

　　挽着他的女人也注意到了颜亚楠，目光温和地投过来，带着些许好奇的打量，随即转向秦齐鸣，声音轻柔悦耳：“齐鸣，这位

　　是？”

　　秦齐鸣喉结微动，唇角勾起一个淡淡的、社交礼仪般的弧度，语气平静无波：“哦，这位是颜亚楠小姐，我们一个合作公司的
　　同事。” 他用了“同事”，而不是之前脱口而出的“女朋友”，甚至不是更亲近一点的“朋友”。

　　“颜小姐，你好。”女人朝颜亚楠优雅地点点头，笑容得体，目光却像温和的X光，再次快速扫过颜亚楠全身，从她简单的白T
　　恤牛仔裤，看到她手里喝了一半的奶茶杯。

　　“您……您好。”颜亚楠听到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酸涩、难堪、
　　失望，还有一丝被愚弄的愤怒，交织成冰冷的海浪，将她瞬间淹没。

　　看啊，颜亚楠，这就是现实。你以为的特殊对待、那些似是而非的暧昧、那些深夜的维护和清晨的鲜花，在真正的“身边人”
　　面前，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合作同事”。你还在为一次邀约暗自欣喜，人家早已佳人在侧，从容光鲜。

　　她不想再停留一秒，不想再看他们般配站在一起的画面，更不想看到秦齐鸣那副波澜不惊、仿佛一切与他无关的神情。

　　“洒洒，我们走。”她猛地扯了一下还在发愣的钱洒洒的胳膊，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就钻进了旁边的品牌店。力道之大，让
　　钱洒洒都踉跄了一下。

　　“哎，亚楠！你等等！”钱洒洒被她拽进店里，一脸懵，“刚才那是……秦齐鸣？他身边那女的是谁啊？气质真好，但好像比
　　他大点？”

　　颜亚楠背对着门口，躲在一排悬挂的连衣裙后面，手指死死攥着衣架，指尖发白。她通过衣服的缝隙，死死盯着外面。看到秦

　　齐鸣对那女人低声说了句什么，女人莞尔一笑，两人便相携着，朝着扶梯方向走去，身影渐行渐远，那般和谐，那般登对。

　　“渣男！绝对的渣男！”钱洒洒也看到了，气得跺脚，“我说错他了！长得人模狗样，结果也是个玩咖！亚楠，你别难过，为
　　这种人生气不值得！”

　　难过？何止是难过。颜亚楠觉得心口闷得发疼，像被人塞进了一团浸水的棉花，又沉又冷。明明早有心理准备，知道他那样的
　　人不可能没有女伴，可当亲眼所见时，那份冲击还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更让她难受的是，他刚才那平静的、甚至带着一丝
　　疏离的介绍。

　　原来那些心动、那些期待、那些因为他而产生的细小欢喜，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场可笑的自作多情。

　　“我没事。”她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早就猜到了，不是吗？玩惯了的公子哥，怎么
　　可能收心。是我自己太天真。”

　　钱洒洒看她这样，心疼得不行，搂住她的肩膀：“别这么说自己。是他配不上你！走，咱们试衣服，买买买！泄愤！”

　　颜亚楠像个失去灵魂的娃娃，被钱洒洒推到店内的休息沙发旁。她瘫坐下去，目光空洞地盯着大理石地面。手机屏幕暗了又
　　亮，亮了又暗，始终没有等来任何一条解释的信息。

　　果然，连解释都懒得给。她在期待什么呢？

　　“亚楠，试试这件！你穿肯定好看！”钱洒洒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特意挑了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明媚又温柔。

　　颜亚楠看着那抹亮色，只觉得刺眼。她木然地起身，接过裙子，机械地朝着试衣间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就在她手指触到试衣间门帘的瞬间，一直沉默的手机，突然在口袋里剧烈震动起来。

　　嗡——嗡——

　　屏幕上跳动的名字，是“秦齐鸣”。

　　颜亚楠的动作僵住了。血液似乎重新开始流动，心脏却跳得更乱。接？还是不接？

　　愤怒和委屈让她想立刻挂断，可心底深处，又有一丝微弱而不甘的声音在呐喊：听听他怎么说！

　　指尖悬在红色按钮上颤抖了几秒，最终，她还是划开了绿色的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冷硬，没有一丝温度。

　　电话那头传来秦齐鸣低沉的声音，背景音有些嘈杂，但带着一丝明显的笑意：“跑那么快？生气了？”

　　“没有。”颜亚楠几乎是咬着牙吐出这两个字，攥着门帘的手收紧，布料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可我看见了，”秦齐鸣的声音带着他惯有的、那种仿佛能看穿一切的戏谑，“小脸拉得老长，眼睛都快喷火了，还不是生
　　气？”

　　“秦总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她不想再听他这种调侃的语气，这让她觉得自己像个被看笑话的小丑。

　　“等等，”秦齐鸣似乎收敛了一点笑意，但语气依旧轻松，“颜亚楠，你就不问问我，刚才那位是谁？”

　　颜亚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等待着。是宣判，还是……别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就在颜亚楠几乎要失去耐心时，秦齐鸣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无奈和宠溺的温柔：
　　“那是我妈。亲妈。”

　　“……”

　　时间仿佛再次静止。

　　颜亚楠的大脑空白了一瞬。妈？那个气质高雅、看起来年轻得不像话的女人，是秦齐鸣的……妈妈？

　　紧接着，一股滚烫的热流从心脏猛地冲向四肢百骸，烧得她耳根发烫。尴尬、窘迫、难以置信，然后是无法抑制的、劫后余生
　　般的巨大喜悦，像烟花一样在她心里炸开！

　　但嘴上，她决不能认输！

　　“哦，”她极力让声音保持平静，甚至带上一点不屑，“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没关系？”秦齐鸣的低笑声透过听筒传来，酥酥麻麻地擦过耳膜，“那我怎么好像听见，某只小鸵鸟把脑袋从沙子里拔出
　　来，正在偷偷笑呢？”

　　“谁笑了？你别胡说！”颜亚楠下意识反驳，嘴角却不受控制地疯狂上扬。她赶紧用手捂住嘴，生怕笑声漏出来。

　　“抬头，看对面二楼栏杆。”秦齐鸣忽然说。

　　颜亚楠疑惑地依言抬头，透过店铺的玻璃幕墙望向商场中庭的对面。果然，在二楼一家咖啡店外的露天栏杆旁，秦齐鸣正斜倚
　　在那里，一手拿着手机，目光精准地投向她的方向。距离不算近，但她能感觉到，他在看着她。

　　他怎么还在商场？没陪他妈妈离开吗？

　　似乎感应到她的视线，秦齐鸣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对着手机说：“虽然看不清表情，但我猜，你现在肯定在笑。而且，笑得特
　　别好看。”

　　“自恋狂！谁要你猜！”颜亚楠嘴上不饶人，脸颊却烧得厉害，心里甜得直冒泡。所有阴霾瞬间一扫而空，世界重新变得明亮
　　可爱起来。

　　“不陪秦阿姨了？”她问，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

　　“我妈有她自己的约会。”秦齐鸣答道，声音里带着笑意，“倒是某只气鼓鼓的小河豚，看起来更需要安抚。”

　　“你才河豚！”颜亚楠嗔道，眼底的笑意却满得快要溢出来。原来不是女朋友，是妈妈……这个认知让她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而且，他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留下来打电话解释，甚至还在看着她……

　　“现在相信了？”秦齐鸣问。

　　“相信什么？”颜亚楠故意装傻。

　　“相信我没骗你，也相信……”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透过电波传来，有种别样的磁性，“你其实，挺在乎我的？”

　　这直白的问话让颜亚楠心跳如雷。她握着手机，看着对面那个模糊却挺拔的身影，第一次没有立刻反驳。

　　沉默，有时候就是一种答案。

　　秦齐鸣在那头轻轻地笑了，像是得到了满意的回应。“好了，不逗你了。好好陪你闺蜜逛街。裙子……很适合你。”他最后一
　　句说得有些含糊，但颜亚楠听清了。

　　他看见钱洒洒递给她裙子了？他一直在注意她吗？

　　电话挂断，颜亚楠还保持着接听的姿势，脸上温度高得可以煎鸡蛋。她转过身，对上钱洒洒促狭又了然的目光。

　　“解释清楚了？是妈妈？”钱洒洒挤眉弄眼。

　　颜亚楠点点头，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两个深深的梨涡在脸颊上绽放，眼里盛满了细碎的星光，整个人都焕发
　　出夺目的光彩。

　　“哎呀呀，这心情变得比翻书还快！”钱洒洒揶揄道，“刚才还乌云密布，现在晴空万里了？快，去试试裙子！必须试！”

　　这一次，颜亚楠没有再推拒。她拿着那条鹅黄色的连衣裙走进试衣间。镜子里的人，眉眼弯弯，双颊绯红，是藏也藏不住的欢
　　喜。

　　裙子很合身，颜色衬得她肌肤胜雪，腰线收得恰到好处。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心动原来是这样一种
　　感觉——会因为一个误会跌落谷底，也会因为一句解释飞上云端，情绪完全被另一个人牵引。

　　走出试衣间，钱洒洒连连赞叹：“好看好看！买了！”

　　颜亚楠悄悄看了眼吊牌价，四位数的价格让她瞬间清醒。刚工作的积蓄，房租，给家里的补贴……她犹豫了。

　　“喜欢就拿下嘛，我送你当庆祝礼物！”钱洒洒看出她的迟疑，豪爽地说。

　　“不用啦洒洒，”颜亚楠笑着摇摇头，小心地脱下裙子，“再看看别的。这件……等我下次发了奖金再说！” 她有自己的骄
　　傲和规划，不想依赖朋友的赠予。

　　钱洒洒了解她的性子，也没坚持，搂着她的肩膀笑道：“行！那咱们去游戏厅！今天必须玩个痛快，把所有的坏心情都打
　　跑！”

　　“好！”颜亚楠用力点头。

　　离开店铺前，她再次抬头望向二楼那个咖啡座。栏杆边，已经空无一人。

　　但她的心里，却被某种温暖而充实的东西填满了。她握紧手机，那里有一条未读信息，来自那个刚刚离开视线的人：

　　【下周开幕式，别忘了。裙子，下次穿给我看。】

　　夜风拂过商场外的广场，带着初夏的微暖。颜亚楠抬头望向璀璨的城市灯火，第一次觉得，这座曾经让她觉得庞大而冰冷的城
　　市，似乎也开始有了属于她的、温暖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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