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寒

　　五天后，借着花魁大赛打出的名声，竹若星在兰玉坊的初次登台献艺引来了万众期待。
　　这一夜，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兰玉坊里挤满等着观赏竹若星演奏的观众。
　　常规表演结束后，竹若星压轴出场，她身着一袭黛色衣裙怀抱琵琶盈盈走到舞台中央，行过礼后大方落坐，手指轻挑试了几个音后开始正式弹奏。
　　这次演奏的曲目是阳春，冬去春来万物复苏的初春，旋律清新节奏明快。
　　一曲终了，竹若星收好琵琶，整整衣容，起身又施一礼。
　　楼上楼下各位看客纷纷鼓掌叫好。
　　兰玉坊坊主桂娘笑容满面来到竹若星身旁，扬声说：“多谢各位大爷捧场，若星姑娘的才艺众位有目共睹，今晚哪位大爷出价最高便可与若星姑娘共度良宵。”
　　众人摩拳擦掌兴奋不已，有人说：“可否请若星姑娘摘下面纱，不然怎知这银子花得值不值当。”
　　桂娘笑着解释道：“若星姑娘不喜在人前抛头露面，回房后爷自然能看到她的芳容。如果各位大爷公子没别的意见，我们开始竞价吧。”
　　当下以五两银子为起价，来教坊寻欢的大爷们自是不吝惜银子，三两五两的不断飙升，直到一位李公子从六十下叫到了一百两，周围顿时安静许多。
　　项逾白也来此观赏竹若星演奏，在他心中竹若星孤傲高洁宛如天仙，他可不愿竹若星被那些好色之徒糟蹋。
　　今晚自然要保下她清白，再想办法把她从兰玉坊赎走。在此空当，项逾白喊道：“一百零一。”
　　顺着项逾白的声音，李公子的目光投来打量了片刻，然后继续出价：“一百五十。”
　　项逾白不甘示弱：“一百五十五。”
　　两人一直不相上下你追我赶，项逾白总比李公子多一两，最后到了三百零一两，李公子终于认输，咬牙切齿地说：“今晚就让给你，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机会。”
　　项逾白拱手道：“承让，只怕以后你也不一定有机会。”
　　李公子气极，拂袖转身欲走。
　　岂料项逾白付款时出了问题，他根本没带这么多银两出门，他和桂娘商量：“你看，事出突然，离家时未曾想会用这么一大笔钱，能否待我先回去取趟银票？”
　　李公子闻言立刻走到桂娘身边，拿出银票直接塞到她手里，不容置疑地说：“银子现在给你，春宵一刻值千金，今晚若星姑娘是我的了。有胆和本公子抢人，竟然没带钱出门，真是好笑。”
　　项逾白不干了，拉着桂娘说：“我又不是不付钱，只是稍微晚些罢了，你们也没有规定不能晚交啊。”
　　桂娘拿着李公子的银票一脸为难的模样：“可是李公子已经付了银子，这个，自然…”
　　李公子强硬，项逾白坚持，眼看双方冲突逐渐升级，竹若星樱唇轻启对项逾白说：“项大人的好意若星心领，大人不必为小女破费。只要李公子愿意，若星今日就陪公子一晚。”
　　李公子得意洋洋地说：“本公子当然愿意，若星姑娘，我们走吧。”
　　项逾白还想再说什么，竹若星朝他摇了摇头，眉宇间含着一丝笑意微微眨了眨眼，转身跟李公子离开。
　　竹若星和李公子来到楼上厢房，李公子迫不及待想要搂抱她，竹若星身形一闪巧妙地躲了开来：“公子，先来喝点酒，小女再为公子弹奏一曲。”
　　李公子嬉皮笑脸去抓她的手：“听曲就等下次，良宵苦短，我们还是做正经事要紧。看你这身段，相貌一定很美，把面纱摘下来给爷瞧瞧。”
　　竹若星伸手拿起一只酒杯，“公子此言谬矣，小女相貌奇丑，不敢以真容示人，故而一直蒙着面纱。”
　　李公子笑道：“本公子不信，你若不愿自己摘，本公子要亲自动手了。”说着右手朝竹若星的面颊伸去。
　　竹若星为难地说：“公子真要看我的面容？会吓坏公子的。”
　　李公子抓不到她，不耐烦起来：“你以为本公子是吓大的吗？我才不信你长得丑，快点！”
　　竹若星叹了口气：“我一直好言相劝公子偏偏不信，既然公子执意要看，若星只有勉为其难，公子千万别被吓到。”
　　竹若星说得越是神秘，李公子越是好奇：“本公子才不相信，你能有多丑，快给本公子欣赏欣赏。”
　　竹若星推脱再三，终于伸手摘掉了一直蒙在脸上的面纱。
　　只见那张本以为清秀艳丽的脸上布满蜿蜒的疤痕，最长一道从右眼角下延伸到下嘴唇，扭曲了整张面容，鼻梁塌陷嘴唇开裂，皮肤疙疙瘩瘩，那根本不像是张人脸。
　　刚才还兴趣盎然的李公子一看到这副容貌，尖叫一声后吓得迅速逃离了房间。
　　竹若星看着他离开嘴角勾起一抹笑，显得那张脸更加吓人。
　　她好整以暇地重新戴好面纱，正准备收拾刚才用过的琵琶，房门再次被打开，这次进来的人却是项逾白。
　　项逾白满面带笑：“原来你是用这招吓走他，害我白担心一场。”
　　“大人都看见了？” 竹若星顽皮地眨了眨眼
　　“我一直趴在窗外准备出手。”
　　“让大人费心，大人不怕我这张脸吗？”
　　“不是真的，有什么可怕？”
　　竹若星瞪大双眼看了他半晌：“大人为何认为不是真的？”
　　项逾白深深望向她，似要看破她全部伪装：“在竹林时，偶尔有风吹过带起你的面纱，我曾看到你的玉颈，洁白雪嫩。
　　如果你脸上的伤痕是真的，不是烧伤便是砍伤，那么你的脖子不可能完好无损。你用骇人容貌吓走那些男人，真是聪明。”
　　竹若星笑了起来：“我原以为天衣无缝，想不到轻易就被大人看穿。哪里是聪明，根本就是班门弄斧。”
　　“姑娘何必妄自菲薄，若非你我早在竹林相遇，我又怎会猜到你的妙计。若星姑娘，你有勇有谋才艺过人，在下很是佩服。”
　　“大人，客套话就不必说脸。天色不早，大人该早些回府休息的好。”
　　“既然今晚你不用陪客，大概也没什么别的事情。想不想夜游荆州城，欣赏与白天不同的景色。”
　　项逾白说着一边向她伸出了右手。
　　竹若星迟疑片刻，当她抬头对上他明亮的双眸时不由伸手去触碰那只等待的手掌。
　　项逾白见状立即拉住她的手，生怕稍晚半步她就会反悔。
　　项逾白拉着竹若星带她出门，一跃上了房梁，刚站稳不想竹若星还没掌握好重心竟直直向前栽下，项逾白随即反向施力把她拉进怀中另一只手抱住她的腰，关切地说：“小心！”
　　竹若星双手搭在他胸前，深感羞怯低下头不敢看他，轻声说：“我没事，大人放开我吧。”
　　项逾白打趣说：“我一松手你就要摔下去，这么高真的会毁容。”
　　“大人说要来赏夜景，这样可什么也看不到。”竹若星嗔道。
　　“当然不是这样看。”项逾白松开抱她的左手改用原本牵着的右手搂住她的腰用力一带。
　　他施展轻功，两人在房梁上飞奔而行，穿过座座平房最后掠上了荆州最高所在地洪湖岸边的望江楼。
　　夜阑空锁满池星，二人来到望江楼青瓦屋顶上。
　　面前是一碧千里波澜不惊的洪湖水面，夜幕下的湖水寂静无声，以不为人察的速度缓缓流向大海，时间悄无声息却永无止息地向前行进，把每个人带向命运的终点。
　　头上是幽凉如水的天阶夜色，无边无垠的寒空如同下方的湖水，璀璨群星好似水中渔船上点点灯火，为渔人照亮着回家的路。
　　天上地下，无限遥远，星空和时光可有尽头，尽头之后又是什么？
　　命运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还是可以通过人为来改变操纵，如果可以操纵是否能够达到那个尽头？
　　竹若星静静望向远方，不知怎么想起了关于宿命的问题，然而她的问题似乎根本无解。
　　项逾白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在他眼里漫天星光也远不如眼前的她明亮璀璨，他舍不得移开半寸目光。
　　竹若星轻声道：“绛河清浅，皓月婵娟。皎皎明月光，总是勾起诗人的相思之情。”
　　“无论何时何地看到的都是同一轮月亮，时间万物皆变唯日月不变，难免感慨会多些。”项逾白希望时间能够就此停住，可以一直看着她。
　　竹若星轻笑：“月亮也在变啊，从新月到满月每天都不一样。”
　　“形状在变，本质还是那个月亮。去年中秋夜我们不在一个地方，你看到的圆月和我看到的一样，而去年的你和十年前孩童时的你看到的月亮也是一样。”
　　“一样吗？没有变化吗？一千年前的古人和现在的我们在同一地点同一时刻看到的月亮也是一样吗？”
　　“这个问题太复杂，或许你可以把它写下来，留给一千年后的人来回答。”
　　她转过头看向他微微一笑：“我不过随便一说，胡思乱想罢了。”
　　项逾白看不到她的笑容，只能看到她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下星眼流波神若秋水，比夜色更让人沉醉。
　　清风拂来带着一丝凉意，让微醺的他恢复了几分清明。
　　“今夜总算不枉此行，姑娘可还满意？”
　　“很少有机会欣赏这样的美景，黑夜让一切沉静下来，能够静心看到与白日完全不同的景色。谢谢你，大人。”
　　“不知姑娘打算如何谢我？”
　　竹若星一愣：“大人，想要如何？”
　　“我可否一睹姑娘芳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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