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别来

　　外婆在烧水，火芯子从锅和铁圈的间隙中挣扎出来，像贪吃的火舌，不遗余力吸光空气中的氧气。

　　人的生存就是如此，不榨干身边物品的价值，就只能黯淡熄灭。

　　于田洗了一把热水脸，随着毛孔的张开，思维也脱离了混沌。

　　昨晚下了一场雨，水汽还遗留在空气中，变成薄雾，和纱帘似的晨曦相互辉映。

　　院子里核桃树上的原住居民又飞回来了，隐在树叶间叽叽喳喳的交谈。闭上眼轻吸一口，尽是泥土和树叶的清香，携着些许的凉气。

　　喝着煮得稀烂的米粥，于田眯起眼，仔细回味，“外婆，你说这个世界有几个自己啊？”

　　“这个世界？当然只有一个喽。”外婆坐在靠椅上，先喝着饭前一杯水，被阳光照耀的每一条皱纹都在说一个和时间有关的故事。

　　他歪着头看外婆的目光，“那自己会有几个世界？”

　　被自己孙子的问题困住了，外婆静默了一瞬，“或许，有多少种选择，就会有多少个世界吧。”都是不尽相同的同一个人罢了。

　　一束刺眼的阳光照过来，于田闭上眼，外婆进屋去盛粥。

　　于田正在草地里和老人聊天，他们谈论瓜果豆米，谈论猪狗牛鸡，谈论野花野草，谈论名草名花，前三者于田还有插话的机会，最后的一种就是老人在滔滔不绝了，两人一个满怀好奇的倾听，另一个满怀热情的倾诉，快一个小时了还未感到腻烦。

　　一辆黑色轿车从门卫处缓缓驶来，在路口转了个弯，后座的车窗降下来，露出男人严肃的面孔，他朝于田点头示意，敲了敲车窗，指向二楼的窗户。车缓缓开回原路，仿佛只是错乱了。

　　于田心领神会，两人的谈话不得不终止，老人可惜的摇摇头。他已经几步冲到大楼内，然后放轻脚步，向二楼的办公室走去。

　　把椅子拉出来，接好热水，他蹲在门边，双手撑着头，聚精会神的看着来往方向的过道。

　　过了一会儿领导却还是未来，天气温暖，让人犯懒，他的眼神变得飘忽，上下眼皮一点一点的，打起了盹。

　　崔箫池在上来的途中遇到新上任的管理员，少不了几句寒暄。直到他嘴角的弧度几乎没有，人才讪讪的问别离开。

　　门口的少年把自己缩成一团，头埋进了手臂里，整个人在小幅度的摇摆。他放慢脚步，站定了看眼下的人，少年激灵地抬起头，脸上的睡意和茫然还未消除，就要挣扎起来，脑袋一晕，往一旁倒去。

　　没有巨大的响声，也没有什么疼痛，男人上前一步弯腰扶住了他，一只手从他的后颈滑倒他的脑袋上，帮他站正了。

　　温热的指腹擦过于田的皮肤，一股不自在冒出来，让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肢体动作都不甚协调。

　　崔箫池拍拍少年的脑袋，拉着他进办公室，把他按在椅子上坐下。

　　悉悉索索的声音让于田回过神来，他才发现领导手里还提着一个袋子，纯纯的黑色，严肃古板风的。

　　领导的手在袋子里摸索了一下，拿出两个荷包似的小袋子，鼓鼓囊囊的，一整个顺其自然的放在他的怀里。

　　于田不知所以，捏一把袋子，是硬的，有点硌手，两个小荷包上还有刺绣，是两朵小花。

　　“打开看看”，少年再没有多余动作，崔箫池不得不提醒。

　　他拉开荷包的线，傻了一瞬，“种——种子？”

　　“要种在办公室里？嗯——，洒在草坪里？”

　　男人没有摇头，没有点头，眉目都是敛着的，好像只有一种名为平静的情绪。

　　想问的问了，没有回答，自己还坐在椅子上，尴尬说的就是现在的空气，他的手指头都快把椅子抠出个洞了。

　　“别人拿来的，随你处理。”领导肃着脸，还是大公无私样。

　　于田：......

　　意思是送自己了？他脑子有点顿啊。

　　别人给予的东西不能随便收下，自己最近的工作内容没有增加，有点名不正言不顺，他试探的说到：

　　“我先给您种一小盆放在办公室里，剩下的保存起来，可以吗？”

　　领导点了点头。

　　于田大松一口气。

　　在他和领导一起喝茶、一起吃午饭后，又继续帮领导养花，让他感觉自己和领导的关系可谓是一日千里。

　　接连领了几个月的工资，于田感觉枕头底下已经不够安全了，每一分钱都是值得细心呵护的宝贝。

　　外婆早就想出来活动活动，祖孙俩就专门来县里走一走。

　　现在，他们站在银行门口，踌躇着要不要办一张存折。两人商量来商量去，还是决定办一张，证件和钱都带好了，不办就是浪费机会。

　　祖孙俩看着手里的小本子，都感觉有千斤重，一大把钱，变成了薄薄的一小本，以后就是心肝一样的存在。

　　于田正在家里神神秘秘的找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放自家的存折，身后的门一响，吓他一跳，胸腔里“砰砰”的跳，手忙脚乱。

　　发现是自家哥，他费劲扯人过来，人随着他往里动，然后把门重新关上。

　　被他这动作弄懵了，赵莅看弟弟神经兮兮的，憋着笑问：

　　“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呢？这小心样儿。”

　　于田像炫耀宝贝一样的拿出刚办的存折，“我要把它藏好了。”

　　看着满屋子被翻过一遍的杂乱，赵莅哭笑不得，故意问他：

　　“藏的太隐蔽太安全你记不得了怎么办？有要紧事一时拿不出来怎么办？或者，哪天屋子里着火了，来不及拿走怎么办......"

　　话还没说完，他弟直接捂住他的嘴，用力气之大，像是扇他一巴掌。

　　“哥，不要乱说！你是不是嫉妒你弟！”少年睁着一双眼睛，佯装怒道。

　　“是啊，我弟现在就会自己找工作自己赚钱了，就没有人比他更厉害了。”赵莅一脸夸张，恶心他弟。

　　于田被他说的很羞耻，“别乱说——，村里大家早都去打工了，古代的人十五六岁都娶亲成家了，我赚个钱怎么就最厉害了，也就一般般厉害吧。”

　　说到正事上了，赵莅慢慢收起自己的嬉皮笑脸。

　　这下都不用他找话题了，他弟弟不会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吧。

　　他扳过他弟弟的脸，一脸认真坚定。

　　“小田，今天哥过来呢是想跟你说哥要出去的事。哥在这周边混了个熟，打算出去闯闯。你有主意，不需要哥的帮助就找到了自己的工作”，他露出了骄傲的表情，

　　“但是哥希望你就在小县城里，不要看大家都去打工很风光，其实外面的世界很复杂的，你这种小菜鸡很容易被人骗被人欺负。哥先去探探路，如果哥有门路了发达了，你想去外面看看，我肯定第一个同意。”

　　一句话信息太多，于田看着他哥坚毅的面孔，很想哭，身边的人好多都要离开了。他是知道打工很辛苦的，他哥出去闯也会很辛苦。

　　但是他哥很温柔的跟他说，为他考虑；他听他哥的话，但他也想去外面看看。

　　他转过身背对着青年，努努嘴，眨眨眼，哼了两嗓子，把伤心难过压下去。

　　赵莅想扳过他弟的脸，看看是不是哭了。小田的声音先一步传过来。

　　“那你一定要发达啊。”发达了带弟弟出去看看呗。

　　摸了摸他弟的头，“家里不放心就让我妈帮你注意一下，我已经说好了，有什么需要帮忙不要难为情。”

　　赵莅是下定了决心的，为了能出去这两年没少在周边跑，他弟很懂事，不问为什么，只是支持他。

　　说得这么正式煽情，不发达都没脸见弟弟了。

　　在一个早晨，天才蒙蒙亮，赵莅背着一个大包，背对着山这边，一步一步走过蜿蜒的泥路，消失在雾里。

　　于田就在后面看着他走，跟着他到村口，抬手跟他挥别，笑着笑着就流下眼泪。

　　虽然知道总会再见，还是感觉遥遥无期。

　　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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