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

　　不出三日，蓝洲政府报道了余兆忠博士的事，边律带着耳机坐在开往D区的磁悬浮列车上。听着新闻里传出不带感情的嗓音：

　　4月5日，中央纪检委网站发布消息，蓝洲大学生物学教授余兆忠被开除党籍，经查，余兆忠丧失理想信念，背弃初心使命，处心积虑对抗组织审查，无视八项规定精神……

　　——A区纪检监委。

　　边律叹了口气，取下了耳机烦躁地揉了把脸，捏出了兜里那支揣着余兆忠生前最后录像的U盘。

　　他没能如愿见到泰教授，反而随口一提跟安境说了，这位安老师果然不是个简单人物，居然登录入了中央纪检监委网查到了常业的履历。

　　常业，男，原夏国盛州人。
　　公纪12年3月参加工作，公纪17年8月加入蓝洲海洋党。
　　22年10月至30年10月，任D区蓝2军第十师排长。
　　……
　　后任，连长、营长、团长、副师长、师长。

　　八年时间，参与了不下十余次跟陆地派的军事武装火拼战，于30年1月入蓝洲党校学习，8月，作为D区代表团出席蓝洲人大的第44次会议。

　　看到这位常上校衣上的一连串军衔，自认为玩命的边少校都自愧不如。——这样一个思想正直，履历利落干脆的人物，且不说他跟王主任交情，难道他那点政治觉悟都没有，为了个事不关己的烫手山芋陷自己于不义之境？

　　安境跟他说：“王主任此举未必是害你，反而兴许是点拨你，余兆忠被当众枪杀一案，摆明了是A区纪检委有人想把此事给压下来。D区作为蓝洲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为余博士平反确实由行政权更高的他们做起来方便些。”

　　新时代讲法律，终究还是打官司，但凡风暴之后总有彩虹。这场仗若打赢了的话，A区有人下马就有人上位，兴许调任D区掌枢中央也说不准。

　　余兆忠之死，固然可怜值得同情，但更为挑起社会矛盾找到门路往上爬的有心人撕开一条大道。

　　“好好把握，边sir。”安境对他露出个神秘的笑。

　　边律没有多想，只是想起那个小姑娘，觉得可惜。他留意去看了眼尸体，脸上有块蝴蝶般的荧斑，她人在被抬进尸袋时脸上闪动了下异彩的光芒。

　　要是说起来，荧光病除了能致死之外，也算得上是一种风雅的怪病，有各种样颜色的荧光物质渗透人类的皮肤组织，得了病后的他们拉了灯后确实像个发光的灯泡。

　　因此也闹出了很多笑话，比如荧斑长在某些隐私部位之类的，也算是为性趣增添了些许花样——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边律从来都是当废话听的。

　　上次跟他发涩图的妹子，已经被他永久删除了。就是不知道安老师还能伪装几天的正人君子：边律拭目以待，老早就准备好了拉黑删除一条龙。

　　列车穿过海底隧道，越过一片光怪陆离的珊瑚群，在隔壁亲子旅游团的阵阵惊呼声中，D区到了。

　　边律下了车，踏上了这边久违的土地，手环提醒，好巧弹出一条安境的消息，惯例的狗狗表情包。

　　-[宝宝嘴一个]
　　-到了记得报个平安。

　　于是边律拉黑了他，一整天都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他跟前领导发了消息，先去第一陆军办人事处打印了调任的流程资料，再然打听了常业上校所在的办公室，却先是在场外听了一场他的思想汇报。

　　“我始终秉持一个观念，但凡为立场激进谏言者，追本溯源必然可以拉扯出其背后牵连的利益。”常将军着一身黑衫外套，坐得惬意手持话筒说：

　　“人本不能用立场区分，但现在大家伙眼里却好像只有海洋党陆地党，但凡有跟自己不对付的，一律打成陆地党：这就是典型的个人报复主义。譬如上次，张三多同志说黄一同志过渡借鉴了自己的总结汇报；经查，他们只是同时借阅了《邓正明传》里关于国内第三次革命的同一自然段。”

　　“革命战争激烈发展，时至今天我们蓝洲人仍处在斗争之中，那么究竟什么才是最终胜利？实质上自人类社会诞生以来，就没有绝对的大同。我们只能基于蓝洲的情况：调查后再发言，实践了后再讨论立场；先贤言，革命的中心任务和最高形式是武装夺取政权，是战争解决问题。——时至今日仍然受用，以理服人的‘理’字当然也包括哲理和物理，但同时，革命战争中，大家也不能只顾着军队上的争取，更要着重于民众运动。”

　　。

　　常业讲完后正喝着矿泉水，见着了个面熟的年轻人向自己走来，经常上金榜蓝标的那位边少校。

　　“常将军，对于方才您言谈中提到的民众运动，可以提出一点疑问吗？”边律带上了小笔记本，态度谦卑地靠在讲台。常业点头，顺手先拿过了他的小笔记本，在他笔锋坚韧的字体下露了笑。

　　还给了边律问：“你怎么理解民众运动这个词？”

　　“参与我军动员，俱有革命思想的知识分子。”边律摁着圆珠笔。

　　常业：“更准确的是，看其是否愿意实行跟工农民众相结合，判断一个人革命与否真假与否，看他跟工农群众关系就知道了。由下至上，思想解放，我们的革命一开始就是由小著大的。”

　　“谢谢常将军，真是豁然开朗。”边律也微笑着。常业也正好起了身，拿着那瓶矿泉水要回办公室。边律跟了上去开口：“常将军，在您看来，今天的蓝洲政府违背了邓正明首领的思想吗？”

　　“怎么这么问？”常业骤地转身，严肃地看向他。

　　“我的意思是：生命至上，和平永恒。既然蓝洲政府仍还把这句话当作口号，那么A区纪检监委又为何对一名只是怜惜女儿的父亲痛下杀手？”边律拿出了那枚U盘，递给了常业郑重其事说：“常将军，最近A区的事不知道你听说了没？这里面是余博士生前的一段录像，是社区办王扬民主任托付我务必亲手交给你的。”

　　“……”常业接过那张薄薄的芯片，为了适用于新一代手环改装成了轻便的外观，但仍叫U盘。他触开手环，将U盘扫进了数据，点了静音和自动生成字幕看到了图影和内容。

　　看的过程中，他补充了一句说：“可别忘了，邓正明首领的那句名言，‘和平永恒’在‘生命至上’的前面，换而言之我们今天的和平也是用前人无数的生命换来的。”

　　“嗯，受教了常将军。”边律点头。

　　“这个人是谁？”最后，画面结束，陆陆续续的人走出，常业指着安境的背影问去了边律。

　　“额……蓝大的一个思政老师？”边律不确定说，“他姓安，这两位检察官就是他打电话叫来的。”

　　“他还有一个身份，蓝洲人大会议代表。”常业正了脸色，也说不上什么喜怒语气，说：“我建议你离他远点，这个人差点被开除党籍。就是因为背地里搞了个叫‘海下艺术’的组织，专门邀请一些各界精英和业内高管捣鼓读书会。具体干什么的不知道，总之好像是有点反动，那个组织现在倒是被注册成一家游戏公司了。”

　　“常将军的意思是这事牵扯他……？”边律问。

　　“暂无定论。数据我备份了，怎么做我再斟酌斟酌。”常业点开了TT摇一摇，说：“加个联系方式，顺便把王扬民推给我吧，难为他这么一个老同学想起了我。”

　　“常将军说笑了。”边律笑笑。这位常将军大概也有些冷幽默，按理说照如今他上校的职位，别人巴结攀附他还来不及，又哪轮得到他说‘难为别人想起我’这样的话。

　　他心情很好，有遇到两位行为正派的前辈之缘由，离开陆军办后把安境从黑名单里拖出来时，他发了两条问号，让恶趣味得逞的边律更是粲然一笑。

　　饭点时间，边律在路边摊买了安老师同款烤鱿鱼，难吃丢了，然后还是盐炒海带饭。一身风朗的人就坐在珊瑚花坛边边吃边点开了‘海下艺术’。

　　是一个基建类游戏。聚种田、末世、养殖、打怪、环境保护等于一身，不愧为安老师的课外爱好，同样也有任意捏脸角色的换装玩法。

　　边律看了CG，发觉这游戏班子的阵容都相当豪华，不管是建模、美术、配音、音效都是一等一的，几乎都是业内的顶级阵容，且这款游戏需要199元才能购买，也得了游戏圈最高的金游奖。

　　这人的副业真特么丰富啊。边律感概不已，骤然心里生出一股子狐疑异样，玩得这么花是怎么看上我这种无聊单调的人的？

　　他心有困惑，不解难以释然。于是狠心买了这款游戏，点开登录了解起来它所在的时代背景。

　　不巧的是，边律创建角色时手快，性别点成了女。

　　那么。主角是条人鱼，一直住在海底，不知为何某一天人类来到海底，说是陆地遭殃，要在他们人鱼的家园修建基地，主线任务就是玩家帮助陆陆续续的人类npc，在这个名叫绿洲的地方重建家园并扶持他们生存。

　　边律看了先导片，再结合评论懂了大概，不由得觉得这设定好笑，他又搜了该游戏的背后团队，发现安境只是担任了个游戏美工。

　　他跟安境发了句：“‘海下艺术’那个游戏我玩了。那什么，你们策划怎么想的，人类来抢占了人鱼的领地，这摆明了是侵略啊，怎么还就握手言和一派其乐融融地互相帮衬了？”

　　“你们这游戏，大德大善啊。”边律难得话这么多，“在陆地饥荒之前，人类知道有人鱼这个种群和文明的存在吗？他们之间的文明等级差距怎么样，科技水平，文化教育……嘶，游戏里每一处分明都体现着人鱼文明要比人类文明高了不知多少个维度，那人鱼为什么要当这个冤种？——你家财万贯，有个穷逼来敲门说可怜可怜我，难道你就会大发慈悲地把房子车子都送给他？”

　　边律说完了，他发的语音，也觉得自己怪激动的。实在是这个游戏的内核让他觉得挺德不配位的。

　　安境秒回了，和话题却无关，也发的是语音消息：“为什么拉黑我？”听起来好像很生气。

　　边律“额……”了半天没想出个解释的话术来。

　　他又发了条：又为什么没删我？
　　这条文字消息，然后是表情包。
　　-[狗狗眨眼羞羞笑]

　　边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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