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三个秋

　　“这么喜欢摔人，这下摔得疼不疼？”
　　江禾枫一手抱着婴儿，一手持刀而立。月光打在她的身上，犹如神仙下凡。
　　她三两步奔上前，一手制住了清霜，点住她的穴道。清霜愕然在地，脸上的表情还未变，便再也动弹不得。同时，江禾枫单手甩开刀鞘，袭向王捕快的方向。王捕快侧身躲避，江禾枫趁此机会挥刀上前，将匡天行挡在身后。
　　匡天行扯住江禾枫的衣摆站起身来，将双手放在江禾枫身侧，江禾枫用刀尖轻轻一划，绳子便散落在地。而后，匡天行利落地解了脚上的绳子，从江禾枫手中接过婴儿，捡起地上的被子把孩子包裹住。
　　仿佛感受到危险的撤离，婴儿靠着暖意停止了啼哭。
　　江禾枫稳步走上前与王捕快对峙。
　　原来她早在路上就发觉了有人跟踪，便假意离开，实则一直跟在匡天行的身后。
　　她一开口便是嘲弄，“看你是个浓眉大眼的好人，没想到实则是个贼头鼠面的小人！怪不得这么大岁数了还只是个捕快，就算是个蠢蜗牛，只要不抱着你这般龌龊心思，这么多年爬也能爬到个大官来当当了。”
　　江禾枫的嘲讽直击王捕快的要害。在他看来，若不是自己家中失势，他也不会至今仍碌碌无为。
　　他怒气冲冲地反驳，“你一女子懂甚么！你以为当个清官就能节节高升了吗？你倒从未见那天下多少所谓的好官还在吃土啃泥呢！”
　　江禾枫冷笑道：“你不是个好官，不也在吃土啃泥吗？可见官阶高低跟个人好坏没什么关系，这说明什么？还不是你自己废物！”
　　王捕快不愿再与江禾枫交谈下去，只想解决掉她，于是大声喝道：“看剑！”便持剑向她袭来。
　　江禾枫弯腰躲开，挥刀直指王捕快腰腹。王捕快闪躲不及，江禾枫却没续力再砍，而是浅浅地破开他的皮肉，留下横贯腰间的一道伤痕，令王捕快吃痛不已。江禾枫再度抬刀向王捕快的胳膊砍去，王捕快忍痛格挡，刀兵相击的震感令他手中一麻，心中暗暗吃惊此女刀法之刚猛。
　　江禾枫腕间一扭，把王捕快手中的剑弹开，随后便劈上了王捕快的胳膊。王捕快闪身，却正中江禾枫下怀，江禾枫斩断王捕快的衣袖，王捕快差点被削去肩膀上的皮肉。
　　江禾枫突然开口，凌冽地说道：“你为什么不怕？”
　　王捕快心中一震。
　　只听江禾枫果然继续说道：“现在怕了吗？要不要跪在我的身前求我放过你？”
　　“看着人模鬼样的，可事到临头，还不是个只会躲躲闪闪的废物！”
　　——这句话他不久前曾对匡天行说过。只是，现在局面完全颠倒，被压制的人成了他。
　　当他再度被削去了胳膊上的一块皮肉后，王捕快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这个女人有一刀杀死自己的能力。
　　但是她没有，她在折磨自己。
　　像他曾经折磨她们那样折磨他。
　　江禾枫一边说着激怒王捕快的话，一边一刀一刀地落在他的身上，毫不留情。转眼间，王捕快身上几乎没有几块好肉了。
　　他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
　　江禾枫将刀指在他的鼻尖前，继而轻轻挑起他的下巴，质问道：“再问你一遍，为何乱杀无辜？”
　　“无辜？”王捕快自暴自弃地对她吼道：“她们也算无辜？”说着，他看向匡天行，“你知道的多？你说她们究竟无不无辜？”
　　“她们都曾定下亲事，可一旦男方遭逢变故，她们便毫不留情地抛弃他们，转而另投其他男人的怀抱！我不过是在替和我一样经历的男人报仇！我何错有之？”
　　匡天行开口道：“替别人报仇，你有什么资格？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曾经同你定下婚事的人了，是苏州府的林家对吗？我还真替林家的小姐感到庆幸，能够摆脱你这种恶人，简直是林家烧了八辈子的高香。”
　　王捕快还要开口反驳，被匡天行打断。
　　“你既不敢找林家报复，又心有不甘，所以才把毒手伸向那些无辜的女子，你这番作态，甚至还比不得出尔反尔的林家！况且这些女子都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们一生的命运都被别人支配着，到头来，所有的结果却都要她们一力承担，甚至还要背上无耻之徒恶心的遐想！”匡天行闭上眼睛，不忍回想那些她曾经听过的污言秽语。
　　江禾枫找来绳子，把王捕快结结实实地给捆上了，顺便点了他的穴道。
　　做完这些，她慢悠悠地来到清霜的旁边，给她解了穴道，问：“那你呢？为什么帮他杀人？”
　　清霜已经知晓了江禾枫的手段，见她走过来，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从清霜的口中她们得知，原来清霜是负责寻找下手目标的。她和笈红都是给大户人家打杂的，遇上了和林家小姐差不多情况的女子，她都会把人骗出来和王捕快合力杀害。由于她是女子，又天生了一副容易令人相信的脸，所以很多女子都上当了。
　　清霜还曾沾沾自喜道，果真女子更能令女子放下戒心。
　　至于清霜为何杀人，还要从收留她的那位小姐说起。清霜自从被收留后，便新生感恩，日久天长，感恩又滋生了另一种情感。当那户小姐订下婚约打算成婚时，这种情感彻底发酵，逐渐变得扭曲起来。
　　她恨上了那户小姐，以及所有的女人。
　　杭州湖尸案闹大后，为了掩盖罪行，清霜想将所有罪行推给和她一起去过那些受害的小姐家干活的笈红。在威胁笈红时，发现她还有一个孩子，所以他们绑走了笈红的孩子，并威胁她去刺杀发现端倪的匡天行。笈红为了保住孩子，不得不听从他们的指示。
　　果不其然，笈红被匡天行扭送官府，王捕快暗中操作，诱导那个昏聩的府尹给笈红定罪。
　　至此，一切已经清晰明了。
　　江禾枫从王捕快家找到了马车，把两人拎上车，带他们去官府投案。
　　这么一折腾，一晚上很快便过去。当清晨的第一束光打在大地上，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来赶早市的人纷纷驻足，惊奇地看着府衙前的这番奇景。
　　只见王捕快和清霜被五花大绑扔在府衙门口，匡天行手中还抱着一个婴儿，江禾枫则接过鼓槌单手敲起堂鼓。
　　她的手劲足以将堂鼓击得震天响，府衙门口聚集的人更多了。
　　府尹不悦地匆匆赶来，一见敲鼓的是个女子，便开口大喝，“何人在此？竟胡乱敲响堂鼓！若无要事，本府必定你个妨碍公务的罪名！”
　　江禾枫讽刺道：“看来妨碍公务是你们全府上下通用的罪责，看哪个不顺心就要大发雷霆给人胡乱定罪？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百姓一听这话，哗然一片，没想到这个女子竟然如此大胆，竟然敢批判这位脾气暴的府尹。
　　有人就从她的身后小声地说：“姑娘，你还是别说了，小心惹上麻烦。”
　　江禾枫摆手谢过了提醒者的好意。
　　果然，府尹听后大怒，斥责道：“来人，快将这刁民押下，打她二十大棍，看她还敢胡乱编排本官！”
　　这时，匡天行及时出言阻止，“大人，在下有要事禀告，大人您也不希望错失了此次在钦差大人面前出头的机会吧？”
　　一听“钦差大人”几个字，府尹的眼神立马直了。他直接丢下江禾枫不管，撩起下摆走下台阶，来到匡天行面前。他可知道这个女人的聪明，既然她说能在钦差大人面前出头那肯定是真出头。
　　匡天行朗声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全部告知众人，听得众人议论纷纷。
　　府尹这时才发现地上的人竟然是他手下的王捕快。
　　“这，这……这可怎么是好！”府尹陷入思考，就连捋胡子的动作都带上了焦虑。
　　王捕快适时地向府尹展开求救，“大人，都是这女子犯下的罪行，一切与我无关啊！大人，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您难道还不了解我吗？”
　　清霜一听王捕快竟然要将所有罪行退给自己，勃然大怒，一边指责他，一边揭他的短。
　　一时间，场面乱糟糟的，二人互相针对彼此。
　　这时，府尹终于开口了。
　　“本府一向办案公正严明，定然不会诬赖好人的。如今大牢里关的那个叫什么——什么红的就是本案的案犯，证据确凿，莫要争论！她的罪责已定，本府已经上报朝廷，只待将那罪人秋后问斩！本府看在你们匡家曾经为了百姓做过不少好事的份上，便不再追究你的责任。”他挥手，让人群都散了。
　　听到他的话，王捕快和清霜都是神色大喜。
　　江禾枫来到府尹的身后，问：“你当真不肯明察此案？”
　　府尹见她无声无息地来到自己身后，吓了一跳，可他还是嘴硬，颤颤巍巍地说道：“我已不追究你方才的无礼，你莫要得寸进尺！”
　　“我看你分明只是不想承认你此前的错判罢了！好一个罔顾人命的昏官，你可曾想过错杀好人、误放恶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吗？此后杭州府谁家还敢放女儿独自出门？全都叫出自你府衙的人犯生生杀害吗！”
　　百姓听了府尹的话亦有不平者，在人群中大喊，“是啊，若真犯不除，我可要担心他们会不会害我妻女！”
　　他们的话迎来很多应和的声音。
　　府尹勃然大怒，他指挥手下将所有百姓都赶走，同时还让人去缉拿江禾枫。
　　匡天行在身后提醒她道：“小心身后！”
　　江禾枫躲过暗箭，抽到出鞘，夺步上前，抵在府尹的脖子上。
　　府尹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敢动弹，生怕刀剑无眼误伤性命，连忙叫停了正在动手的衙役。
　　江禾枫欺身上前，逼得府尹连连后退。
　　府尹颤声道：“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双股打颤，向身后的影壁退去。
　　“枉你十年寒窗，一朝为官却忘了本源，不为百姓伸冤倒罢，如今竟为了脸面不肯认错，还要冤枉好人！你这狗官，宰了也罢！”说着，江禾枫提到朝府尹身后刺去，府尹只管胆战心惊地逃跑，几乎不敢看落在身边的刀。
　　百姓在一旁观望着，听到她的话不禁出了一口暗气。这狗官，他们也早就看不惯了，甚至还有起哄拍手叫好的。
　　匡天行本来还有点担心，可当她看到江禾枫并没有杀那府尹之意才松了一口气，毕竟杀了朝廷命官是会被朝廷通缉的。
　　府尹的一身官服被砍得破破烂烂的，甚至比不上街头的乞丐。
　　而他身后的那副影壁，竟然出现了锋利的几个大字——“昏聩无能”。
　　指的正是这狗官。
　　府尹怒不敢言，连忙求饶，并同意重审此案。
　　他慌忙地对手下说：“快，还愣着干嘛，赶紧把地上的两个人犯带回衙门，等待本府开堂审理。”
　　衙役听了他的指挥，七手八脚地把王捕快和清霜给抬了进入，府尹也哆哆嗦嗦地往衙役身后躲。
　　当他终于远离了江禾枫后，却立马变了脸，拽住身前的衙役便呵斥，“快，快将那刁民捆起来，打她八十，不，一百大板！往死里打！”
　　衙役持武器上前欲绑江禾枫，被她挡了回去。他们见识到江禾枫的武艺高强，也不敢贸然上前，两方呈僵持之势。
　　府尹生怕危及自己，躲在影壁后面偷偷窥伺，口中还大嚷让他们捉拿刁民。
　　“笈红不过是受到了王捕快和清霜的威胁，不得已之下向我下手，她罪不至死，你当真不肯放她？”匡天行开口道，如今她全然不奢求府尹能公正审判王捕快二人了，只希望笈红不要受到波及。“大人，今日之事闹得如此之大，如果让钦差大人得知大人您诬陷好人，您猜他会怎么做？”
　　“还轮不到你一黄毛丫头妄议朝堂大事！此事我自有主张，你只需知晓若非本官看在你匡家先祖的面上，早就将你同这刁民一起打入大牢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百姓中也有反驳之声发出，场面越来越乱。府尹头疼不已，他一把拽过张捕快，跟他说：“去，把这些人都赶走，别再给我添乱了。”
　　张捕快见那王捕快被抓了，深知自己独占鳌头的机会到了。他连忙称是，带着人朝众百姓走去。
　　“去，去，我们大人说了，无关人等统统撤离，不然的话，板子伺候！”他倒是一个装腔作势的好手，将百姓推得频频后退。
　　他斜着眼睛恐吓众人道：“今天发生的事情，若哪个敢外传，哼哼，届时可就不是板子伺候的事了，当心脑袋！”说罢他还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吓得众人纷纷闭嘴。
　　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声音，“杭州府的官员官威可真大，竟然如此草率地判下重案，如今还妄图堵悠悠众口，真是让在下长了见识，佩服，佩服。”
　　张捕快怒道：“大胆！你是何人，竟敢质疑我们府尹大人的决定？”
　　只见一体态修长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众人纷纷给他让了路。
　　他身着月白色的袍子，透露着少见的贵气，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
　　张捕快见他是个生面孔，以为他是个游历的书生，于是出手要赶他。可他的手还没碰到男子，就被另一个黑袍男子给拦住。
　　那黑袍男子压下张捕快的胳膊，将他的手反向扭去，疼得他直呲牙咧嘴。
　　府尹也被引来注意，他衣衫不整，但还是趾高气昂地质问男子，“你又是何人？可是这刁民的同伙？”他指着“刁民”江禾枫。
　　只见男子用扇子掀起腰牌，腰牌牢牢地落在扇面上，随着他抬起的手被送进了府尹的眼里。
　　府尹一眼就认清了那块牌子。
　　那男子缓缓说道：“巡抚差下一小吏。”
　　府尹本来还抱着一丝幻想，可当听清了男子的话时，不由得低身跪了下去。口中忙道“有眼无珠，唐突上差”。毕竟巡抚身边的，又哪里能称作小吏呢。
　　来者何人？是南下至此的李珧。
　　李珧命人收拾了府衙门口的乱子，着人提了两名案犯和府尹等一众不甚体面的大小官吏，并示意某女侠一同进府。
　　进府前，李珧在影壁前驻足片刻，由衷夸赞道：“这副影壁不错。”
　　江禾枫给了他一个不置可否的态度，跟匡天行一同跨过高门走进了府衙。
　　李珧看着她进去的身影，不由得笑道，“怎么她去哪里，哪里就要出这么大的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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