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空地

　　纪北站在警局门口没多久就等到了车，打开车门时正好拨通了高中同学的电话，“子豪，你那边有大三哲学系的男生宿舍安排表吗？”

　　“你要这个干嘛？我又不是宿管，我存那个东西做什么，”叶子豪对纪北的问题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该不会是看上我们学校的哪个学生了吧？”

　　“不是，”这个带着些调侃性质的提问让纪北原本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消散了些许，“是有重要的事。”

　　“那我帮你看看吧，”叶子豪无可奈何地打开电脑，“我记得开学的时候有发过，不过那文件后来也不知道被我放哪里去了，毕竟我们的工作也不太需要管宿舍的事，但是要找的话应该还是能找到的。你等我一下啊，我找到就给你发过来。”

　　“行。”

　　“没别的事了？”

　　“嗯，就这事。”

　　“你还真是把我当工具人啊，”叶子豪揶揄道，“你这人是真不厚道。”

　　“哪有，”纪北垂下头笑了笑，“等你这学期的工作忙完了，我请你吃饭。”

　　“这才像话嘛，”叶子豪的声音瞬间愉悦了起来，“那就先这样，等我忙完跟你说。”

　　“好。”纪北低声应着，挂掉电话后没多久就收到了叶子豪发来的宿舍安排表。

　　哲学系的男生不多，只占了四个宿舍，而吴旭正好就住在钟言的隔壁。

　　该怎么避开钟言就成了至关重要的问题。纪北并不想让钟言再次被掺合进来，毕竟对方并没有这个义务和他一起承担这种风险。

　　不管怎么说，也只能赌一把了，纪北打开车门走进学校时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闷，他想起自己出门前跟父亲说的那句承诺，想起了父亲在饭桌上带着些责怪意味的话语，他不知道这件事解决后自己该如何选择——他确实考虑过回到局里，但他也很希望自己有一天可以像父亲所希望的那般放下身上的责任感。

　　纪北努力把担忧的问题甩到脑后，转而思索着该如何劝吴旭去自首。

　　他插着兜在学校的马路上漫不经心地晃悠，一不留神就走到了宿舍楼下，而他的思绪还没能理清，他望着早已黑下来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和宿管说明了一下来意，便得到许可走进了学生宿舍。

　　……302，3号床，纪北很快就站在了吴旭的宿舍门口，他张望了一下宿舍走廊，确定没有熟悉的身影在附近，才伸手去敲门。

　　“请问吴旭在吗？”门打开的那一刻纪北已经挂上了礼貌的微笑。

　　“他不在，应该是去洗衣房了，”其中一位室友伸手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方向，“在那边，很好找的。”

　　“好的，谢谢——”
　　“你找我？”吴旭的声音冷不丁地在纪北身后响起。

　　“嗯，”纪北镇定地转过身，脸上仍保持着淡淡的笑容，自然地接过话来，“有些事我想找你问问，钟言你认识吧？”

　　“啊？”吴旭大概是被纪北莫名其妙的问话给弄懵了，一下子没能拒绝，就这么被纪北捏着胳膊带出了宿舍，只不过还没走几步他就挣出了纪北的掌心，戒备地看向他，“下午你们不是都问过了，还来找我干嘛？”

　　“你搞错了，”纪北摇摇头，面不改色地编着用来哄骗吴旭的假话，“我不是警察，我只是一个破画画的，就是个工具人，他们拿我的画像找人，我给他们画了两次，说实话，那个傅凌长得可比你像嫌疑人多了，他看上去就不好惹，我也不懂为什么他们非说不是他。”

　　说到这里，他转过头看了眼吴旭，确保对方没有对他的话语生起怀疑，才接下去说道，“哎不说这些了，我只是想问问你，认不认识——”

　　“钟言。”吴旭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纪北能明显地察觉到一股恨意，“我和他不熟，你们不是认识吗？”

　　“是啊，我们是认识，”纪北说着，将吴旭带出了宿舍楼，他耸了耸肩，“但我和他也不熟，他是本地人吗？”

　　“是的。”

　　吴旭的回答简短而无明显情绪起伏，纪北能察觉到对方仍对自己抱有敌对心理，只好换了一种有些无耻的方式让吴旭放下戒心，“那他谈过恋爱吗？”

　　“我怎么知道？”吴旭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原本板着的脸上浮现出惊疑的神色。

　　“是这样的，”纪北拧起眉头有些痛苦地叹了口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想追他，你觉得难吗？”

　　“你说什么？”吴旭差点喊破了音。

　　“我说，我挺喜欢他的，你觉得他会喜欢男生吗？”纪北忍着笑意，耐心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吴旭的表情更惊恐了，“你怎么不去问他室友，你变态啊？”

　　“我要是问他室友，那不是很快就被他知道了吗？”纪北眨了眨眼，“你肯定不会跟他说的，对吧？”

　　“我跟他说干嘛，”即便吴旭此时此刻对纪北突然冒出来的离谱言论感到异常不解，令他更困惑的仍是纪北找他的目的，“你……就为了问我这事？”

　　“嗯，”纪北摊开手自嘲道，“我把自己的秘密都告诉你了，你要是觉得我是变态，大可以现在就走，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留下来，跟我聊聊，被警察找去问话的滋味不好受吧？你要是愿意的话，有什么委屈也可以跟我说。”

　　吴旭盯着纪北那张线条柔和的脸迟疑了片刻，才挣扎着开口，“你说的那个傅凌，他是我哥。”

　　“你们长得……也没有很像啊？”纪北装作不知情，靠着墙一本正经地看向吴旭。

　　“他是早产儿，”吴旭有些嫌弃地指了指太阳穴，“他这里有点缺陷，脾气也很差。”

　　“早产……那怪不得长得有点不太聪明，”纪北话锋一转，“不像你，能考上师大的哲学系，一定很聪明。”

　　聪明吗？吴旭听到这句话时嘴角有些颤抖，却仍强装着淡定，“是啊，他就是因为笨，才只能一辈子都待在陵县那个破地方。”

　　“那地方也不破啊？”纪北笑着反驳，“最近几年不是也建设起来了吗，那边风景那么好，民宿的生意做得都挺不错的。”

　　“那又怎么样，”吴旭显然没听进纪北的话，自顾自念叨，“要不是在那个破地方赚不到钱，他也不会到这里来。”

　　观察到吴旭情绪的变化，纪北谨慎地斟酌了一下词句，小心翼翼地问，“你说的那个他……是谁啊？”

　　“……我爸。”吴旭有些愤怒地瞥开头，像是在逃避什么，“要不是赚不到钱他为什么要抛下我们，到这里来？”

　　纪北看着吴旭有些涨红的颈侧，手心里有些紧张得冒汗，他虚握了两下手，轻声安抚道，“那你现在也考到这儿了，不就可以和他一起生活了吗？”

　　“可是他死了。”吴旭猛地转过头来瞪着纪北，颈侧的筋都有些凸起，脸颊都被突然间点燃的怒火烧红，眼里尽是愤恨，吼声里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哭腔，一遍遍地重复着，“可是他死了！”

　　一瞬间刀刃从吴旭的袖口中露出，藏在长袖里的刀被握在手中，纪北刚想冲上前夺，吴旭就将刀尖抵在了自己的颈侧，眼里的愤怒一霎那被悲伤所替代，他的身体像被注进了铅的气球倏然坠地，拿着刀的手止不住抖动，“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他才死的。”

　　“不是因为你，”纪北的喘息变得急促，他努力用语言去平息吴旭的情绪，“你这样做他也回不来了。”

　　“是啊，”吴旭突然笑了起来，眼角的泪也同时掉落，“是啊，我把他杀了，他也回不来了。”
　　手里的刀随着话语里的颤抖在他的颈侧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刮痕，他像感觉不到痛一般继续自嘲着，“我也没必要活着了。”

　　“吴旭，你听我说，”纪北一把抓住吴旭握着刀的手腕把人钳制住，“你现在跟我去自首，还有机会。”

　　“自首？”吴旭狠狠地剐了纪北一眼，倏地用力推开了纪北的肩，重新将刀握在手里，刀尖指向纪北，讥讽地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是跟他们一伙的，你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和钟言汪栩然他们一模一样，你以为我真的会信你吗？我已经没有机会了，我的人生、这一切……都是个骗局，我受够了。”

　　他握着刀的手不再发颤，而是握着刀直直地挥向自己的颈侧，“我受够了。”

　　纪北的瞳孔瞬间骤然放大，他毫不犹豫地伸手重新捉住吴旭的手腕，却没料到吴旭的力气格外的大，甚至能在这种情况下将刀换了个方向握住，刀尖划过纪北的小臂，鲜红的血液在吴旭挣脱的动作下流出，他感到一阵钻心的痛，却只能咬牙忍着。

　　掰开吴旭握着刀的手指对于负伤的纪北来说有些吃力，他只能拼尽全力抬起膝盖猛地往上顶，才将吴旭掀翻在地。

　　而他却在此时因为失血有些站不稳，剧烈的耳鸣昭示着他的神经已经有些超负荷，模糊之间纪北听到轮子滚动的声音，吴旭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然开始摇晃，在他倒在地上的前一秒，他听到钟言的声音在安静的角落里响起——

　　“纪北！”

　　钟言反应过来时已经扔掉了手上拿着的烧烤，一把抡起滑板往吴旭的后背猛地一砸，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砸到了哪里，只知道黑暗中吴旭的身体失去控制，整个往前扑倒在地上，而他的滑板也不负众望地从中间裂开了一道缝。

　　看到纪北跌在地上的那一刻他已经不想再管什么烧烤什么滑板，一下子冲上前扶住对方的身体，拍了拍纪北的脸，“纪北？纪北！”

　　“手机……”纪北的声音显得格外飘渺，没受伤的左手动了动，指向自己的裤兜，“给程队，打个电话。”

　　钟言立马就摸出了纪北的手机，对着那张有些失去血色的脸解锁后很快就找到了程队的联系方式，他旋即拨了过去，“程队，纪北他——”

　　纪北的左手顿时握住钟言的手腕，他转过头便看见纪北艰难地摇了摇头，警告的眼神制止了他说实话，握着他手腕的手又动了动，指着吴旭。

　　钟言只好顺着纪北的动作往下说，“吴旭现在失去知觉了。”

　　“让他来接我们。”纪北用轻到几乎不能被听见的声音说道。

　　“就在师大宿舍楼旁边靠围墙的角落，”钟言传话的时候语气显得有些不客气，“快点。”

　　说完他便挂了电话，将手机放回纪北的兜里，重新掏出手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掌心已经布满了冷汗，钟言焦急地问纪北，“你还能撑着吗？要不要我叫保安来先把吴旭带走控制住，我背你去医务室。”

　　纪北没有回答，用尽最后剩下的一点力气点了下头，便陷入了昏迷。

　　钟言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因为紧张而蹦到了喉咙口，他努力抑制着自己因为血腥味而发呕的冲动，争分夺秒地拿出自己的手机，点开最上方蒋丛林的头像发起通话，在接通的提示音响起后用着命令的口吻说道，“快点带人下来，叫保安。”

　　“怎么了？”蒋丛林的话还没说完，汪栩然就先一步夺过了手机，“我们马上就来。”

　　“这个点了，还能有什么事？”刘铭宇被汪栩然的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他买个烧烤还非要我们几个下去拿？”

　　“下去，”汪栩然拍了拍他的肩，“快穿上鞋，估计是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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