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你的城

　　孙薇薇鬼鬼祟祟地凑近程安安，眼神闪烁，悄声开口：“程律师，江总这种男人真的不是电视里才有的吗？”

　　程安安愣了一下，随即觉得现在的小姑娘看偶像剧看疯了。

　　“他往那一站，就是妥妥的画报啊。”孙薇薇是第一次见江丞，之前总是听陈思源手下的人吹嘘，觉得他们夸大其词，今天一见，简直毫不为过。

　　“交割清单扫描了吗？”程安安瞥她一眼，扯开话题。

　　“嗯嗯，扫描件在我手机里，”孙薇薇忙道，接着目光又移到江丞身上，“啧”了声，压低声音：“不过飘在云端，不接地气，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她继而转头看向另一个方向，“倒是周总，人情味十足，努努力还是可以够到的，程律师，你说是不是？”

　　程安安已经皱了眉，“这是什么地方？八卦也注意点时间场合。”

　　孙薇薇是会看脸色的，见程安安变了脸，即便她平时再平易近人，也还是自己的上级，随即乖乖闭嘴，眼疾手快地收拾着桌上散落的资料。

　　程安安的视线倒是落在孙薇薇口中飘在云端的那人身上，此刻，他仍站在窗边，低头打着电话，从她这个角度，也只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

　　程安安见他似乎要转身，忙收回视线，拿起桌上的咖啡送到嘴边，那咖啡冷了，入口便有点甜腻。

　　忽然间，不知是谁说了句，“项目终于结束了，要不合个照？”

　　程安安刚准备起身去洗手间，听到这话后动作也没有停顿，想着正好可以躲过。谁知等她慢悠悠地从洗手间回来，这照竟然还没拍。

　　一进门，就见周简宁正面带笑容地看着她，“程律师，可就等你了，你可是这项目的主力。”

　　一屋子的人发出意味不明、此起彼伏的起哄声，看向他们的眼神满是戏谑。

　　程安安觉得有些尴尬，等队伍排得差不多时，才悄悄站在了最边上。

　　又不知是哪位爱管闲事的小姑娘，冲着某个方向，语气娇嗔道：“江总也来呀。”

　　他向来不喜欢拍照，他们俩在一起快两年，总共也没拍过几张。

　　这次倒不知给足了谁面子，接了句“好啊”，然后便带着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站在了她旁边。

　　程安安只觉得手腕上的红疹似乎越发严重，连带着呼吸都有点困难，垂在身侧的手不期然地蹭到了那人的衣角，于是便干脆将手背在了身后。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正商量着口号时，程安安感觉身边的人似乎动了动。

　　下一秒，她背在身后的手就忽然被人握住，十指相扣。那人的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腕内侧，一下又一下，动作轻柔。

　　程安安只觉得手腕处的疹子痒得厉害，却一动都不敢动。

　　慢慢地，她的手心出了汗，耳边尽是那人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她感觉到他似乎又向自己靠近了点，微侧了身，然后自己的手被握得更紧。

　　程安安连拍照什么时候结束的都不知道，只是在那人的手蓦然抽离后，才发现人群四散。

　　程安安站在原地，手还背在身后，僵硬地、无意识地握了握，流动的空气瞬间带走了她手上残留的温度，只剩下掌心黏腻的、半干未干的汗渍。

　　“程律师？”

　　程安安回过神，看着向她走来的周简宁。

　　“你去哪儿？送你一程？”

　　外面华灯初上，程安安的一颗心如同漂浮在半空中，摇摇头，“不用了，待会儿还有点事，谢谢周总。”

　　周简宁眼中是一闪而瞬的失望，“那好，注意安全。”

　　程安安和孙薇薇道了别，便站在熙熙攘攘的路口等绿灯，口袋中的手机“嗡嗡嗡”地震，程安安打开新建的项目群，点了免打扰，随即手指却停顿在了青藤基金的项目群处，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片刻后，她还是动了手指，果不其然的，最新的消息就是刚才那张合照。

　　照片里，她姿势僵硬、表情木讷，连目光都是虚的。身边的男人一手插兜，满身懒散，只是细看，眉眼间带着倦色。

　　二人衣角相缠。

　　程安安想起严旭朗说的章奶奶手术的事情，心里忽然就升腾起密密麻麻的酸楚。

　　他自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那么大的手术，他肯定不好过。别看平时狐朋狗友一堆，走到哪都是前呼后应，知根知底的也不过严叙朗那几个发小。

　　真正难过时，他多数也就一个人待着。

　　程安安有瞬间的心软，忽然就有些后悔上次打了他那么一巴掌。

　　五年前的天崩地裂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间，她很多时候想起那天的情景都会有丝后悔，如果可以，她是想好好道个别的。

　　耳边传来的尖锐刹车声打断了程安安思绪，她抬头，却看见去而复返的江丞。

　　“上车。”江丞落了车窗，扫了她一眼，嗓音透着暗哑。

　　程安安还未来得及从过去中抽身，看他的眼神一时间情绪复杂。

　　江丞见她未动，又重复了一遍，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揉了眉心。

　　他是真的有些倦，昨天中午回的申城，晚上就去参加了一个政府高层的饭局，那人是从北方调过来的，和江家在京城时便有些交集，他又是晚辈，白的红的陪着喝了许多。

　　今天中午起床后，头还难受着。

　　这么扎眼的车，以及江丞那张脸，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总是有意无意地看过来，甚至有三三两两的女生状似不经意地绕到车头，然后又嬉笑着推推搡搡地离开。

　　还是在青藤基金楼下，程安安担心遇到熟人，心下一横，便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她刚坐稳，车就窜了出去。程安安只觉得心跳加速，手忙脚乱地系了安全带。

　　车的隔音极好，安静到可以听到身边人的呼吸声。她在心里一遍遍地过着措辞，直到江丞一脚刹车，却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程安安看到江丞一声不响地下了车，扫了眼四周，也没有开多久，这会还在陕西南路上。

　　倒是没过一会儿，江丞也就回来了，指间勾着一个白色塑料袋。

　　“哗啦”一声，他将那塑料袋扔到程安安腿上，也不急着开车，反而落下车窗，点了根烟，白色的烟雾从指间一直蜿蜒到车顶。

　　程安安低头，瞅了眼塑料袋里的东西，蓝白色的药盒，上面印着“弗雷他定胶囊”，这是她以前常吃的过敏药。

　　程安安的手指蜷缩了下，摸了摸手腕上的红疹子，心里被那根刺磨得早已坚硬成珈的伤口似乎又被人用力扯开了，正丝丝地冒着血迹。

　　他跋扈、骄矜，经常要程安安顺着毛捋、给台阶下，但疼起人来的周到和细致也是真真实实的。

　　程安安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如同过去许多次时那样，两人只是因为某个小事闹了别扭，谁来给个台阶便下去了，又会和好如初。

　　她侧头，看到江丞眉头紧皱，或许是手中的药让她心中忽然产生了丝怜悯，便问了句：“头痛？”

　　江丞抬眸看她，眼神意味不明，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程安安心中乱成麻，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便不言语，倒是闻着烟味，咳了一声。

　　江丞吸烟的动作便停了，将剩下的烟摁灭在车载烟灰盒里，然后抬手烦躁地解开了白衬衫最上头的两颗扣子。

　　程安安抠着胸前的安全带，有风从落下的车窗吹进来，丝丝缕缕的凉意，也让她头脑清明了些。

　　“章奶奶身体怎么样？”

　　“严叙朗说的？”

　　程安安点头，“嗯”了一声。

　　“你跟他倒是走得近。”

　　他语气嘲讽，程安安听得出来，却一点恼意都没有。她没接话，又等了会儿，才听到江丞开了口，嗓音艰涩。

　　“不太好，半边身子不太利索。”

　　那一生好强的老太太，现在去个卫生间都离不开人，回申城前，他趴在她耳边说：“奶奶，您还记得程安安吗？我又遇见她了。”

　　老太太头脑还清醒，想了半天，点点头：“遇见了就别再放开了，人这辈子太短了，弹指一挥间，遇见个心上人不容易，不要让自己后悔。”

　　程安安的心中涌起丝丝缕缕的难过，一时想起自己的外婆，心中更如刀割般。

　　她沉沉地吸了口气，忍着眼里的泪，转脸看向窗外，车窗上模模糊糊映着自己那张苍白而略微倦态的脸。

　　良久后，等她终于平复了情绪，转过脸，却看见江丞闭着眼，似是睡着了，眼底下一片青色。

　　车窗不知何时已经关了，暖气咝咝开着，混合着两个人身上的气味，侵袭着程安安的感官。

　　她一时有些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心中被错综复杂的情绪塞得满满当当。

　　江丞似是睡得不踏实，眉头紧皱。

　　她如同受了蛊惑般，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轻抚着他的眉心，随后沿着鼻梁、嘴角，一路下滑到下巴，新冒出的胡茬刺痒着她的指尖。

　　江丞的嘴角抿了抿，程安安心头一跳，指尖微颤，就欲缩回手。

　　然而晚了一步，江丞握住下巴处那只柔软的手，缓缓睁开眼。

　　程安安用了力气将手缩了回来，低声开口：“江丞……”

　　时隔五年，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舌底是苦的，连舌尖都是颤的。

　　那人换了个姿势，侧身看她。

　　程安安绞着手中的塑料袋，静谧的车厢里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只是没想到时隔五年的道别依旧来得这样不容易，她曾经以为自己终于放下了，毕竟那只有不到两年的时光，人生有那么多个两年。

　　可是此刻，她才恍然发觉，一段时光的刻骨铭心和长度毫无关系。那两年的时光，是她的整个青春，耗光了她所有的年少轻狂。

　　自此后，她变得懦弱而老太横秋，再也没有了少年恣意。

　　“江丞……”

　　她再次开口，似乎比刚才那遍来得容易些，声音缱绻。

　　江丞的心跟着一动，看着程安安的目光便柔软了几分。

　　“过去的事，是我对不起你。”

　　终于将时光撕开了道口子，过去那些纷繁杂乱的记忆如同洪水般涌入脑中。

　　程安安缓缓开口，声音显得遥远而虚幻，“从此以后，我们就当做不曾相识，过好各自的人生吧。”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