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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鸟
野村锐利的眼神立刻扫过去，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语责问：“祈科长！你是否知道些什么？”
祈伟额头冷汗直冒，得亏现在夜幕低垂，看的并不真切。
陆嫣然吃了一口花一郎递给她的烤肉，慢条斯理道：
“我听说，植田司令正在力促专卖署加大对私土的查缴行动，一经发现，无论是谁，严惩不贷。植田将军的铁面无私想必大家都是知道的，此前满洲国的开国元老兴安北省省长凌升就是被植田将军下令枪毙的，野村中尉，不知可有此事？”
为此，伪满政府最高顾问佐佐木甚至与植田成见颇深。
野村哈哈大笑道：“确有此事！植田将军确实铁面无私！想不到连陆小姐都听说了将军的威名！”
话音刚落，祈伟已是噗通一声跪到野村中尉面前。
鱼已上钩。
陆嫣然起身道：“看来，祈科长是有要事禀告野村中尉，我就不打扰诸位了。”
野村等人连忙起身送她。
祈伟擦了把额头的汗，照着陆嫣然的话向野村中尉禀告道：“卑职得到线人密报，今天夜里两点在红岭有私土交易。”
“什么？混账！这么重要的情报现在才说？”野村怒道，立马甩了他一个耳光。
祈伟点头哈腰忙道：“卑职也是刚刚得到的情报，正要去宪兵队禀告，这不野村中尉在陆府，野村中尉是陆小姐的朋友，卑职也是陆小姐的朋友，想着不如就汇报给野村中尉！”
他刚刚确实有一会儿不在，若直接汇报给宪兵队，那这头功可就轮不到他野村了！
野村立刻换了副笑脸道：“祈科长！你这次做的很好！大家都是陆小姐的朋友，自该互相帮忙！”
他带着身后十几个宪兵摩拳擦掌兴冲冲就要部署去缉私。此处到红岭，开车两小时即可，时间还充裕。
却见祈伟一脸欲言又止，忙招手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祈伟附耳告知了他走私烟土人的身份，满洲国总理张景惠七夫人内弟，野村脸上神色有些迟疑。
祈伟连忙按照陆嫣然教他的话道：
“据说这次可是有十万两私土，东北军残留的几队人马也紧盯着呢！野村中尉您也知道，自张少帅被囚，东北军四分五裂，军饷吃紧，他们可是时不时装扮成皇军偷截烟土。如果我们埋伏在红岭出口草头沟的话，一定可以……”他做了个包围合歼的动作。
十万两？野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陆嫣然的话：500万元！那可是500万元，什么满洲国总理都往后靠，而且还可以一举消灭东北军残留的部队，这可是天大的功劳！
野村满脑子里几乎都是自己立下大功被将军，不，被天皇陛下嘉奖的画面，迫不及待要回去禀告山下少佐。
一会儿功夫，众大兵皆已撤走，徒留满地狼藉。
不，还有一人，长泽，尽忠职守地抱着刀立在门廊下。
陆嫣然不禁扶额。
此人与日本宪兵不同，倒是颇有几分日本武士道精神。
且他视陆嫣然是光源昭仁的女人，甚是恭谨，也很注意保持距离，竟连屋内都不待。
家里突然多了个日本人，陈国正很是担忧，生怕他们的秘密被发现。
陆嫣然却笑道：“不用担心，未必是坏事。”
陈国正站在她身边，问出心中的疑惑：“六小姐为何要提及东北军呢？”
陆嫣然望着夜空，怅然道：“听家姐说过，张少帅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可惜了。”
陈国正惊讶得张大嘴巴：“什么？”这是他能听的八卦吗？
陆嫣然瞥他一眼：“你可真无趣！”
紧接着连珠炮发问：
“你结婚了吗？有喜欢的人吗？平时一个人都喜欢做什么呀？有朋友吗？家里人都还有谁？”
陈国正更惊讶了，禁不住笑起来：“我以为六小姐高蹈遗世，不会有这些世俗情感，也不会对这些俗事感兴趣。您不是还诘问我是不是八卦小刊记者吗？”
陆嫣然道：“我确实不感兴趣，不过感怀故人，应景随便问了下。生逢乱世，山河破碎，除了家仇国恨，人们似乎也不再有自己私人的情感、兴趣和爱好。战争改变了人们，我们都变成了冷冰冰的机器和怪物。
知道我为什么提东北军吗？
那你可知东北军现在的处境？”
陈国正脸色瞬间灰暗，他原就东北军出身，焉能不知？愤然道：
“西安事变后，张少帅被蒋囚禁，东北军群龙无首，少壮派军官杀死主和将领，东北军陷入内部残杀中很快四分五裂。
南京方面为东北军的前途制订了两种方案，根据第一种方案，所有的东北军调到江苏和安徽省，成立江苏绥靖公署，改组安徽省政府，以适当安排东北军的军政官员。
根据第二种方案，东北军集结在陕甘边界，于学忠继续担任甘肃省省主席。
东北军选择了第一种方案。
于今年3月2日发布《移防致陕甘同胞词》，开始撤离西北。
4月，东北军全部调防进入河南、安徽和江苏。东北军主力处于军务整编委员会的控制之下，该委员会以豫、皖绥靖公署主任刘峙为首，包括东北军的主要将领组成。
东北军的10余万军队经过这一换防和整编，分散在中原和华东地区，如今已被同化、消失了。”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很是沉重。
东北军具有极强的爱国热情，全盛之时，有30万之众，东北大汉，体质强壮，加上装备精良，是关中各军之首，东北炮兵更是威震全国。
孰料西安事变后，这支军队便走到了命运的终点，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
陆嫣然冷笑道：
“ 爱国将领发动的西安事变的结果，竟然是一位声威显赫的奉系军阀的倒台，和一支实力雄厚的地方军队的消失。
这便是蒋委员长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
试想：
若是这样一支劲旅驻守在东北，日寇焉能猖獗如此？今日吾国之战争形势又会有何种局面？
而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们那位委员长只顾个人权力私利的错误决策造成的吗？
世间再无东北军！
东北军，可惜了！”
原来她是为东北军而叹息，陈国正胸中悲怆，又不由一暖。
他眼角微湿，正要回答她的那些连珠炮问题。
陆嫣然手指在窗户玻璃上无意识地划了划，喃喃低语道：
“你知道吗？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算了，姐姐说过，不去了解一个人的家庭朋友爱好过去，就不用和他产生联结。”
陈国正一怔。
她转身用毫无感情的声音道：
“我知道，戴老板甚至要求你们，日寇不除，何以家为？所以你不用说了！”
“私土的事静待明日消息吧！”
“对了！楼下的长泽你不用管他，给他在楼下安排个睡觉的房间，一日三餐正常招待即可。”
说着便往自己房间走去。
陈国正想喊住她解释的手伸到半空，终究缩了回来，平静地问了句：“上面让我问你，取一个什么代号？”
陆嫣然默了片刻，道：“就叫无名吧！”
无名？
不知怎的，陈国正突然想起她刚刚说过的话：
死亡不是终点，遗忘才是。
他不禁默念了一遍这句话，在楼梯口呆立了一会儿，才转身下楼。
凌晨两点。
一群由日本浪人、伪军警组成的队伍押送着几辆车刚进入红岭，就遭到了奉天日军宪兵队的伏击，小林中佐带着缴获的大批烟土刚到出口处的草头沟，立马遭受到新京日军宪兵队猛烈的炮火攻击，双方很快进入激战中。
黑灯瞎火中，奉天宪兵队的小林中佐以为碰到了□□的抗日联军。新京宪兵队的山下少佐以为对方是伪装成日军的东北军残留部队。
直至天明，双方数百人死伤惨重才弄清楚各自的身份，原来是友军。
就在他们松了一口气，坐下来休息，准备商量一下如何私分这十万两烟土时，林子里突然枪声大作，这回竟真的是抗联。
几十个日军吓得屁滚尿流，在林子里抱头鼠窜、狼狈不堪。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那几大车烟土被炸了，原来抗联使的是调虎离山的计策，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把这些日本鬼子引开，其目的正在一举炸毁这些毒害中国老百姓的烟土。
早上八点多钟，祈伟风霜满面、一身狼狈、气急败坏地从红岭战场一路逃到陆府。
陆嫣然坐在铺着雪白蕾丝桌布的桌前，正优雅地用早餐。
“呀！看来昨夜的战况很激烈啊！祈科长刚从战场过来？没吃早饭吧？坐下一块儿用餐吧！”
祈伟被她的气势所慑，又瞥见站在外面门廊下的抱刀日本武士长泽，想发火也不敢发了，“噗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哭号道：
“陆小姐！这回全完了，宪兵队几百号人几乎全军覆没，皇军一定不会放过我。张总理的内眷被炸死，七姨太也一定不会放过我。我、我这是必死无疑啊！求陆小姐救救祈某，祈某也不指望升官发财，只求陆小姐保我一条贱命！”
全军覆没！
陆嫣然和陈国正听到这句简直心花怒放，面上却一副关切的样子，急忙问：“ 怎么会全军覆灭呢？山下少佐和野村中尉不要紧吧？”
祈伟垂头丧气道：“我们中了抗联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计，又被抗联围歼，烟土也全被炸了。山下少佐炸伤了一条腿。野村中尉已经向天皇陛下尽忠，”
陆嫣然连忙吩咐陈国正：“陈叔，去备些礼品，等下我们去看望山下少佐。”
又扶起祈伟坐到一旁椅子上，笑道：“祈科长不必担心，我保你无事。不仅无事，还会升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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