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与游鱼

　　这一次，凌卓听清了，没经过任何思考就追问：“现在也是吗？”
　　沈亦森犹豫了几秒，然后说：“嗯。”

　　凌卓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想了想，他又问：“他们说你不务正业，是指哪方面？”
　　沈亦森反问：“可以不说吗？”
　　“为什么？”
　　“为你好。”

　　说着这样没意义的对话，凌卓再度控制不住情绪。
　　为什么，为什么他都愿意相信对方了，对方却不愿意向他解释？
　　难道要他稀里糊涂继续和对方做朋友吗？

　　他想都没想就说出了那句他原本最讨厌的话：“你不说就绝交。”
　　然后，他就听见沈亦森这样回答：“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是什么意思？默许绝交吗？似乎是没料到这样的结果，凌卓觉得不甘心，他好不容易准备对一个人敞开心扉，好不容易有人愿意接纳他，可这个人好像也和之前那些人一样，突然就要走了。
　　凌卓觉得很委屈，他是最不想绝交的人，所以他又说：“你别道歉，把话说明白，可以吗？”
　　把话说明白，我们就不绝交了，好不好？

　　可沈亦森就像听不懂他的祈求一样，依旧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对不起，过去的事情是我不对，重逢时贸然上去打扰你，也是我不对。”
　　凌卓面无表情地听着，太多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只汇成一句话：“就这么想绝交是吗？”
　　沈亦森没说话。
　　凌卓也没说话。他觉得没意思，直接挂了电话，顺便删了微信。

　　去他妈的解释，他凌卓不稀罕。

　　昏暗的卧室里，手机屏幕的唯一且微弱的光源，界面停留在微信，白色光线照着凌卓泛红的眼睛。

　　联系人界面没有出现添加好友的通知，删掉的好友就这样石沉大海。

　　他觉得眼睛更酸涩了，关掉手机，躲在黑暗的一隅发呆。
　　他好像一直在被抛弃，从之前到现在，无一例外。

　　他蜷起双腿，把头埋进去，吸气的声音在死气沉沉的卧室里格外明显。
　　脑海里是沈亦森对他说过的话：
　　“要不要考虑做我第一个学生？”
　　“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你会觉得我烦吗？
　　——永远不会。
　　——敢嫌我烦就毒死你。

　　那些玩笑打闹的场面历历在目，他记得格外清晰，当成不可多得的珍宝藏在记忆里，可沈亦森怎么敢说放就放？
　　他只是无聊哄小孩说的话吗？

　　凌卓不甘心，太不甘心了。
　　不知过了多久，侧耳听到父母入睡的动静，凌卓看了看手机：凌晨1:10。
　　他抓起手机，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一出家门，就在昏黄的路灯下奔跑起来。
　　他要去找沈亦森，当面问清楚。

　　夏夜的晚风依旧很凉，凌卓只穿了单薄的半袖，他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早已没有出租车的痕迹，只好这样跑跑停停，薄薄的汗水被冷风吹散，从里到外都觉得冷。

　　等他跑到沈亦森家楼下时，还不到两点半。

　　他扶着膝盖喘了好久，这才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走向单元门口。

　　他觉得讽刺，明明不久前，他来这里还是忐忑不安的心情，如今只剩下无力。
　　他耗着最后的固执敲响了沈亦森家的门。

　　门被打开时，扑面而来很浓的柠檬消毒液味道，凌卓被呛得咳嗽了几声，红着眼眶看沈亦森，发现对方的眼睛也是红的。

　　“怎么这么晚跑出来？家长知道吗？”沈亦森的声音有点哑。
　　凌卓站在门外，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就是想要个解释，就算你想绝交，告诉我为什么。”
　　楼道的窗户没关，有风吹进来，凌卓下意识抱住了胳膊。
　　沈亦森放轻了语气：“外面冷，进来说。”
　　凌卓站在原地没动：“不用，就在这。”
　　沈亦森叹了口气：“那我去给你拿件外套。”
　　他转身要走，凌卓下意识拽住了他的手腕：“不用。”

　　又一阵风吹过来，屋里的消毒液气味漫了过来，凌卓被熏得头晕，他顾不上情绪，拽起T恤领子捂住口鼻，闷声抱怨：“你有病啊用这么多消毒液？”
　　沈亦森只好也站出来，虚掩了门，这才说：“灭苍蝇。”
　　“这剂量能灭人了，我要是不来你会不会死在这？”凌卓推开沈亦森，毫不客气地走进去，然后打开了各个屋子的窗户进行通风。

　　来回游走间，他发现房间又变回了他初来时的整洁模样，似乎一丝关于他的痕迹都没留下。

　　凌卓这才明白过来：“我就是那个苍蝇，是吧？”
　　所以对方急于消除有关他的一切，痕迹，物品，气味。

　　“不是，”沈亦森回答地很迅速，又似乎是不知道该作何解释，又重复了一遍，“真不是。”

　　凌卓什么都不想再听：“算了，不想听你解释了，当我没来过吧。”
　　说罢，他转身就走。

　　“凌卓。”沈亦森叫他。
　　这似乎是两人见面以来，他第一次叫他名字，短短两个字，声音却在颤抖。
　　凌卓无可抑制的心软了，他回过头：“最后一遍，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两人隔着茶几对望许久，直到凌卓的耐心即将消磨殆尽，沈亦森终于开口：“你父母没说错什么，而且这几天的事情都是我不对，你没做错任何事情，别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所以你就是想绝交是吗？”凌卓大声质问对方，“我就是想知道个原因，你们为什么都像谜语人一样瞒着我？为什么……凭什么？”

　　沈亦森走过去给他递纸巾，然后放缓了语气：“每个人都有无法宣之于口的事情，而你想知道的原因恰好就是我不想说的过往，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吗。”

　　凌卓接过纸巾，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他觉得很丢人，但又顾不上那么多了：“就像我不想和别人说我被其他同学造谣一样，是吗？”
　　沈亦森想了想，然后说：“嗯。”

　　凌卓又问：“那如果我们继续做朋友，你会带坏我吗？”
　　沈亦森说：“你不想的话，就不会。”
　　“那为什么要绝交？”话音未落，凌卓又反应过来，绝交的话似乎是他先说的。
　　他懊恼的站在那，好半天憋出一句：“我说绝交你就绝交吗？”

　　沈亦森靠近了一点：“过去的事情，我会和你解释，但不是现在，再给我点时间，好吗？”他伸出手去想给凌卓擦眼泪，却又克制地把手收了回去，最终只是捏了捏凌卓头顶的呆毛。

　　凌卓用纸巾胡乱抹了把眼泪，虽然心情明朗了些许，但还是不高兴，于是又抱怨了一句：“处女座的洁癖没救了。”

　　沈亦森露出疑惑的表情：“我？洁癖？”
　　凌卓理直气壮地哼了一声。
　　沈亦森略微思索，然后用手指抹掉了他没擦干净的泪痕。
　　他的手干燥温暖，动作又轻又柔，凌卓有片刻恍神。

　　沈亦森随便捏了捏他的脸：“家长知道你半夜跑出来吗？”
　　凌卓觉得偷跑出来这种事情说出来太栽面子，所以说：“知道，他们不管我。”
　　沈亦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很久，看到他拿着手机，最终还是没再追究：“很晚了，在这住吧，明早送你回去。”
　　凌卓看了看墙上的挂钟，2:50。
　　莫名其妙地，他想笑的冲动怎么都按捺不住，指着墙上的挂钟说：“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五。”
　　沈亦森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然后说：“你要是一觉睡到明天下午，没准一睁眼还是这个数。”
　　凌卓白了他一眼，结果被对方无视，转身去收拾被子。

　　十分钟后，凌卓躺在干净整洁的客房，一番折腾下来却毫无睡意。
　　他在床上翻了好几个身，原本平整的床铺逐渐凌乱，他愈发烦躁，索性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再出来时，发现沈亦森的卧室门紧闭着，透过门缝与地板的狭小间隙，依稀可见房间里透出的灯光。
　　一想到沈亦森也还没睡，凌卓想聊会天，便站在门外问了一句：“我可以进去吗？”

　　没有回答。
　　凌卓试探着压下门把手，把门开了一点缝隙。

　　沈亦森已经睡着了，他戴着耳机，左边的小臂挡在额头上，呼吸声很轻很均匀。

　　他的睡相很随意，和他平日里散发出来的气质一样，慵懒散漫，却不难看，甚至带着种不经意的优雅。

　　凌卓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距离拉进，也清晰看到了沈亦森挡在额前的手臂——那里有一道狰狞的疤痕，蜿蜒横跨整个手腕，看起来触目惊心。

　　凌卓吓了一跳，不知为何又想起两人在考场初见时，沈亦森摆正手表和放下袖子的动作，他那时候只是为了掩盖这道疤痕吗？

　　好奇心驱使下，凌卓又凑近了些，那道疤痕的周围还有其他细小的痕迹，就像是……针线缝合的痕迹。

　　想到这，凌卓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沈亦森……割腕自杀过？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熟睡的人突然半睁开眼睛，紧接着，他的手腕被对方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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