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月 瓶中梅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养胎，生下元家的第一个长孙。”元英窝在惜月的肩。

　　惜月在黑暗中睁着眼，轻声道：“静娴姐姐膝下无子女，以后太夫人会让我把孩子过继给她吗？”

　　“怎么会呢？”元英轻笑一声，说完他想了想，道，“不过，过继给静娴也是应该的，她毕竟是正室。”

　　惜月瞳孔一缩，元英的声音又响起：“但你是孩子的娘亲，我必会教他知道，礼仪尊卑不可废，你放心，绝不会有人怠慢了你......嘶......你怎么了？”

　　元英忽感手腕一痛，竟是惜月的指甲掐的，但惜月仿佛无知无觉，她干涩道：“可这是我的孩子，怎么能过继给别人！她要想要孩子让她自己生，不要来抢我的孩子！”

　　元英忍着痛起身点亮烛火，他皱眉看着手上伤痕，回头看着卧榻里状若疯狂的惜月：“好好的说话动手做什么？只是说说，又不是真的！”

　　惜月的眼泪掉下来，元英手上有三条血痕，都是她刚刚无意识抓的，一阵恍然和无助涌上心头，她跪坐着想要去看他的手，却被元英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惜月红着眼角泫然欲泣，怆然道，“元英，我只是觉得自己......”

　　我是不是真的配不上你。

　　元英静静地等着惜月继续说下去，但是惜月却说不下去了。

　　因为元英的眸子太静了。

　　他在忍着不耐烦。

　　惜月心中一口气泄下去，生出了自己这些多愁善感十分廉价和上不得台面的耻感。

　　我不能说出来，我不能软弱，这只会让他更看轻我。

　　也会让我更看轻自己。

　　“无事......大概是胎动了，我......我就觉得身体不痛快......”惜月细着嗓子说着。

　　元英皱着的眉头渐渐松下来，最终叹了口气，道：“别多思，睡吧。”

　　惜月轻轻“嗯”了一声。

　　一夜无话。

　　随着月份渐大，府里又多了一件喜事。

　　大房静娴夫人也怀孕了。

　　惜月站在胧月院门口，听着竹青说这个消息，许久，她“哦”了一声。

　　“吩咐管家后面饮食多照看着些吧。”惜月道。

　　竹青抬头看着惜月的脸色，但是没有看出什么表情来。

　　忽然听到前面有些热闹，惜月问：“什么事？”

　　竹青望了一眼，想起来说：“哦，是大夫人的娘家听说了这个消息，遣人送了好多东西过来呢，老夫人也说以后大夫人不跟我们同吃了，在她们院里单设了小厨房。”

　　“哦，这样。”惜月应了一声，“也好。”

　　她抚摸着肚子，如今已经六个月了，身量明显，她本就身子不算好，怀了孕后精神气就消减了一圈，人瘦了许多，更显得雨打落花。

　　元英如今来的少了些，毕竟她身子不便，又容易困倦，加上孕中反应明显，情绪也不稳。

　　元英如今在欢场上流连的也多，说是人在官场官运红火难免应酬，只是每每听见欢意递来的消息，惜月心中还是忍不住激痛。

　　只不过他去静娴那边就更少了。

　　如今府上两位夫人都有了孕，是天大的喜事，元英欢欢喜喜在府中待了好多天，对着惜月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又做了许多贴心的事情，好似又回到了刚进府的时候。

　　没过几天，元英就被外派了，老夫人照例到白马寺吃斋修行，大概要一个月，回来刚好准备过年的事宜。

　　于是府中就只剩下惜月和静娴。

　　说起来惜月跟这位夫人相处的不坏，毕竟她性子不坏，静娴性子也安静，于是两人在没有了元英之后，竟奇异的暂时成了伙伴，日日在一起做做小衣，聊聊琐事。

　　一天惜月做了些点心去找静娴，冬日午后阳光熏人，门口的丫鬟打着瞌睡，惜月就没有惊扰她们，抱着捉弄的心思小心翼翼进了院子，打算吓静娴一跳。

　　惜月刚靠近门，就听到静娴身边的嬷嬷说：“小姐也别跟她走太近了，她欢场出身身份不高，仗着官家宠爱如今骑到你头上，日日过来耀武扬威，表面是想跟你做朋友，背后那些丫鬟仆从早就嚼开了，说她故意这样立威呢！为的就是让别人知道她连小姐你都管得了。”

　　静娴的声音有些迟疑：“嬷嬷你莫要听别人嚼口舌......”

　　“我是为了小姐你好，如今你们都有了身孕，她又先生产，万一她生的是男孩，你生的是女孩......母凭子贵，你看她如今风头无俩的样子，府里的人已经这样势利了，后面的日子岂不是更难过......”

　　后面的话惜月没有继续听，她带着竹青快步走了出去，直到来到了假山后面，冬日的阳光晃了她的眼，她闭了闭眼，稳了稳心绪，沉声道：“去查，府里究竟是哪些人最爱嚼舌根，找出来，每人打二十棍，逐出去！”

　　竹青立马吩咐人去做了，惜月坐在假山后休息，许久，她对竹青说：“为何我没有做过的事情，人人却说我做了，还说的头头是道？”

　　竹青也有些愤愤不平，她来府上五年了，是后来才被派过来伺候月夫人的，她只觉得这位夫人看着清冷，但实际心肠是顶好的：“月夫人您不要管那些言语，人们茶余饭后总喜欢编排别人当乐子，您现在受宠爱又怀着孕，自然大家的眼睛都放在夫人您的身上，咱们不要去管，您掌着实权，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要紧的。”

　　惜月苦笑，人人都觉得她受宠爱，或者是的，毕竟她是妾啊。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

　　“或者也是因为我身份太低了，他们觉得不甘心，凭什么同而为人，却是云泥之别。”惜月哂笑。

　　她必须要走下去。

　　竹青还不明白惜月此时的想法，她只觉得眼前的夫人好像变了一些，在阳光下好似有些透明，让人觉得她是天上的云。

　　“对了，今天送玫瑰花露的商人来了，就在前厅，说带了好多种新的款式，夫人要去看看吗？”竹青道。

　　惜月想起泡手的花露确实快要用完了，此时不如去看看，也能走走，就点了点头，由竹青扶着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一个商人打扮的人正襟危坐在一边，旁边的茶也没喝，有些紧绷。

　　惜月见惯了，也没觉得什么，上前去看摆在旁边的花露。

　　这次送来的款式很多，除了玫瑰花露还有桂花合欢等，香味各异，惜月闻了闻，还是觉得玫瑰花露味道好些，也不想换，就想着其他味道也留点儿，到时候打赏给下面的小丫鬟。

　　她转头刚想说，却发现这个商人不是往常的那个香料商人，他很年轻，眼下有些青黑，有股郁郁的书生气。

　　此时他正直勾勾地看着惜月，看的她忍不住退后一步，一时不察带倒了身后地瓶瓶罐罐，于是立时乒乒乓乓，各种香味馥郁交杂，混乱不堪。

　　竹青连忙上前挡在惜月身前，喝道：“大胆！此乃当今工部右侍郎的夫人，岂容得你这登徒子放肆，还不退后，小心我找人戳瞎你的狗眼！”

　　那商人一股被勾了魂似的欲言又止，这股痴样却让惜月突然想起来一个人。

　　“你......月娘，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年轻商人痴痴道。

　　惜月蹙着眉不语，那人还待再说，惜月突然喝到：“哪来的登徒子，还不快打出去！”

　　那商人浑身一震，几乎有些不敢置信了，喃喃道：“月娘，我弃文从商，千辛万苦才争得这个来为你送花露的机会，你从前还收了我的诗集......难道你......从前说的话就不算数了吗......”

　　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人匆匆跑过来，惜月道：“我与这人素昧平生，快把他拿出去，这人冒充商人进府欲行不轨，记住他的脸，以后不要让他有可趁之机再混进来。”

　　那商人还在挣扎，颠来倒去说着“我为你放弃了这么多......我为你做了这么多......”

　　管家和周围的几个仆人噤若寒蝉，惜月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我与此人并无任何关系，听该听的话，不要嚼不该嚼的舌根。”

　　“是。”管家低声道。

　　走出前厅，回到后宅，惜月只觉得胸口郁结，孕吐之症又要起来，连忙停下来舒气，竹青也连忙抚着她的后背，面露担忧。

　　“月夫人，你没事吧？”竹青扶着惜月，见她脸色苍白，很是担心。

　　“我无事。”说完闭了闭眼，哂笑一声，“算了，只怕又要有人嚼舌根了。”

　　“唉！夫人，都到这个时候您还担心这个干什么？现在最紧要的是你的身子啊！”竹青着急道，“况且身正不怕影子斜，您管那群碎嘴子做什么，实在不行，我帮您去打板子！看她们还怎么嚼！”

　　“竹青，我总觉得力不从心了，不知道是不是肚中孩子的缘故。”惜月有些发冷，“我总觉得，随着月份越大，我的神思就愈发恍惚，人也不够精神......”

　　“孕中女子都难熬，您要爱惜自己的身子啊！”竹青焦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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