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

　　老妈找上门来，是猝不及防的开端。
　　由于郭望轩对饮食不挑不拣，杨止不吃他也不吱声，所以早餐一般来源于杨止昨晚逛超市吃剩下的夜宵。
　　各种风味的方便面。
　　老妈风风火火立在门口时，杨止呆愣住了，下意识瞟向搁餐桌上的两杯红烧牛肉面。
　　“乖仔，吃完饭了吗？”老妈说完就做出使劲嗅的扇闻姿态，“吃的啥啊？”
　　然后她的注意放在凌乱的沙发上。
　　郭望轩刚起不久，空调被还在哭诉夜晚经历的折辱。
　　妈，”杨止梗着脖子，“你怎么来了？”
　　老妈斜眼，“这房子谁买的？”
　　杨止瞬间噤声。
　　“小轩，在容城住得还习惯吗？”老妈垮起一个法令纹爆棚的笑容，“睡得好不好？”
　　郭望轩说：“还行。”
　　“想不想你妈妈？”
　　郭望轩面无表情道：“还行。”
　　老妈暖场地“呵呵”几声，“易青终于回我了，她喊你和你阿姐回澹城。”
　　杨止愣了愣：姐姐？
　　“回去做什么？”郭望轩油盐不进。
　　“说的什么话，哪个当妈的不想见孩子？”虽然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没啥说服力，可到底是个普遍的道理，“这不到要填报志愿了，好歹和爸妈商量一下未来计划嘛。”
　　老妈看见桌上的方便面盒子：……
　　她笑眯眯地把垃圾食品推出可触碰范围，“小轩，考虑一下‘电网’，怎么样？进了国企还有企业编制，非常吃香呐！”
　　“人就图一个坦坦荡荡光明正大，靠国家准没错的——别像你哥，”老妈的起承转合就是杨止，“考了研也在别人屁股底下。”
　　他不服气道：“万一人家考不上呢！”
　　“鬼的考不上，人家重本稳着呢！”
　　“出成绩了？”杨止后知后觉。
　　“早出了，哎呀，我都激动了好久……哪里来的狗毛？”
　　黑豆啪嗒啪嗒地闯进来，歪了歪头。
　　老妈：……
　　她与杨止初见狗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可以，但没必要。
　　黑豆也十分长脸，登时一峰拔地而起，明明没几秒就摔得惨不忍睹，仍旧倔强地一通乱吼，“汪！汪！汪汪汪！！”
　　老妈：……
　　“黑豆！”郭望轩猛地低呵一声。
　　“咕……呜呜……”
　　“不好意思阿姨，这条狗是我养的，暂时放在哥哥家里。”他乖乖一笑，转变音色之快，幸而蒙混过关。

　　杨止自己登门拜访很溜，却不希望老爸老妈赶来家里。
　　哪里都乱，扫地机器人路遇角落都得打转，转了半天什么也吸不到。
　　而且郭望轩作为客人，睡的是沙发。
　　因为杨止不情愿把房间让给弟弟。
　　从每餐伙食重油重盐，糖脂超标，到洗衣机里的没晒，衣架上的没收。老妈把带头作乱的杨止骂得狗血淋头。
　　“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啊？”骂完杨止，她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郭望轩。
　　郭望轩学着装模作样，“明天吧。”
　　“哎呀，不是阿姨催你，你有空就回家吧，不过多待一会儿也好。”
　　“我想明天回。”
　　“好好好，”老妈笑了，“记得和易青多聊会儿，她可天天盼你回来呢。”
　　郭望轩低头，脖颈弯起，灰色的华夫格运动衫宽宽裹住身躯，坐着，后背就叠起皱痕。
　　其实来个人正眼打量一番，能窥见他眼下一泡的青灰色，脸颊宛如被刀骨匆匆削过，在同龄人里愈显消瘦。
　　是周会斌喜欢的类型，穿上古装原地表演一个弱柳扶风，颦颦婷婷。
　　杨止谈过的次数中规中矩，饱过的眼福却占据半壁江山……光这点审美差异，使自己和郭望轩共居一处也无风无雨。
　　眼下，这人总算要走了。

　　不出所料，谢望君推托着不愿走。
　　“他们稀得见我？”她冷笑，“这话说得你信吗？”
　　“怎么你才跟我回家？”
　　谢望君哼道：“请吃席的时候。”
　　结果郭望轩勾起嘴角，“快了。”
　　谢望君呆住了，“你说什么？”
　　“易青生病了。”郭望轩语气无波澜，“我们总得回去见几面，否则以后就见不到了。”
　　“你怎么知道她病了？”谢望君张大嘴巴，眼睛瞪得像铜铃，“她会跟你说这个？”
　　他们母亲素来“扬长避短”，秉持“家丑不外扬”的原则，展现给外界的，永远是孝亲敬长，尊老爱幼的家庭氛围；以及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生了三个孩子依然保持魔鬼身材的好媳妇。
　　谢望君觉得，若是易青快死了，那绝对是被反社会人格的杀人犯顺手戳死的。
　　那女人只会各种意义上的“生”。

　　高铁上。
　　“你不把那条狗托运回澹城吗？”
　　郭望轩看着玻璃外飘然消失的树林，唰地遁入隧道，又倒映出他的面庞。
　　“他们会把黑豆给扔掉。”
　　“为什么？”
　　墙壁上挂了一连串的橘黄色的暖灯，在高速移动中看起来像一条连贯的灯带。
　　郭望轩却感觉过得很慢，慢到一盏盏灯光足以镌刻进视网膜，慢到谢望君的每一个字都可以牵扯出橘黄色的画面。
　　「男人一巴掌扇在狗脸上，紧着用力踹飞，狗重重跌在沙地上，发出细小的呻吟。」
　　「女人高声招呼着麻友。」
　　「诶——杠头开花，胡了！」
　　他平静的五官扭曲起来。
　　“姐姐，他们就是这样的人。”
　　“我不明白。”
　　郭望轩单手托下颌，眼神晦暗不清，“也许我做了个噩梦，梦见爸妈把一条狗给打死了。”
　　“离谱。”她拧眉，“这是什么理由？”
　　“我也这么觉得。”他勾起的眉梢唇角仿佛在笑，却又不见亲近平和，“做过那个梦后，我就觉得家里很危险……姐姐一个人出来打拼，也很危险。”
　　“真谢谢你可怜我了，不如早点毕业，进厂做点零工给姐姐我打钱。”
　　“做零工挣的是小钱，”
　　谢望君无语了，“行了，知道咱俩阶级不一样了，把你这份心收收吧。”
　　“以后我养你。”他笃定道。
　　“你在替爸妈补偿我？”
　　“这个理由不错。”郭望轩笑了，“我暂时没想到。”
　　“还是说你可怜我，一直被他们打压，然后突然生出了点良心不安的感觉？”
　　谢望君一口气说完，像没墨了似的，双眸包含浓烈的情绪，然而被稳稳捺进眼睑。
　　“你有什么资格说养我？”
　　“你的意思是，我年纪小么？”郭望轩盯向她的眼里，“难道我希望变成这样吗？”
　　“到底怎么了！”谢望君瞪回去，“你发疯就找个垃圾桶闷死去，别在我面前。”
　　为了不打扰其他乘客，两人强行压低音量，都憋得有些痛苦。
　　“我想你了，姐姐。”
　　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烟消云散，甚至变得让人脚趾抠地。
　　嗡——
　　【杨止】：到站了吗？
　　郭望轩拍了张高铁窗外绿植，发过去。
　　【杨止】：？
　　【杨止】：澹城有啥好吃的？
　　【杨止】：（怪不好意思的.jpg）
　　【郭望轩】：上网搜。
　　谢望君在旁边看不下去了，“菠萝糖醋排骨和爆炒鱿鱼。”
　　【杨止】：哇！
　　还以为对面有多惊讶呢——
　　【杨止】：就这？
　　【杨止】：我左手都会了。
　　【杨止】：（分享图片）
　　是那瓶被开封却没喝几口的酒和冰箱里冻褪色的奶茶。
　　【杨止】：浪费吖。鄙视你。
　　【杨止】：记得去医院打第五针。
　　【杨止】：疫苗接种证明带了吗？
　　【杨止】：黑豆我放老王那里了。我妈嫌它掉毛太严重。
　　一不留神，满屏又是杨止发来的短信。
　　秒回短信……这是多闲啊。
　　【郭望轩】：「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杨止】：muamua_(:з」∠)_
　　他吓得一激灵，手机险些飞谢望君脸上去。
　　谢望君：……
　　谢望君：“你们这关系挺好的。”
　　“又不是面对面聊天。”郭望轩耸肩。
　　而且吃他的用他的住他的。
　　一个红包而已，算不了什么。

　　澹城。妥妥的一线城市。
　　容城遍布风尘和烟火，是绢丝后的媚眼；
　　澹城充斥科技与车马，恰繁丽下的不夜。
　　白茫茫的天空接应着高耸入云的楼屋。
　　地标建筑广告屏上跳动一些画面，间或闪过一个正装革履的中年男人。
　　「澹城，欢迎你」
　　「发言人：郭如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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