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拾

　　某一天早晨，蒋时起来的第一件事还是给宋十清发消息，但没有得到回复。

　　他没当回事。

　　洗漱完毕，蒋时出门买了早饭给宋十清送去，他熟练的掏出钥匙自己开门，嘴里喊着宋十清吃早饭，但没有人回应。

　　他看见宋十清的房门开着，但里面没有人，他这会儿心里才感到不安，拿出手机给宋十清打电话，但对方已关机。

　　蒋时慌了神，立即回家找顾冶。

　　“宋十清人不在家，打电话也显示关机了，他别是出什么事情了！”蒋时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蒋教授听见声音从书房走出来，默默地递给蒋时一封信。

　　蒋时看见两人的神情，心里有一种不好的念头。

　　他把信打开，里面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

　　蒋叔叔

　　请原谅我的不告而别，也许你说得对，我是被磨成的大人，不过是假的大人。

　　我曾经真的以为，如果我的脚步快一点，就可以变成我期望变成的自己。

　　我可以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大人，我可以去承担、去付出、去改变。

　　但我没有。

　　理想主义者不做虚无的梦，而我还在幻想。

　　我这似短却漫长不足十六年的人生，明明清晰可见事事，但如今搅在一起成了乱麻，我不想抱怨，不想埋怨。

　　也不想挣扎，任由这乱麻将我勒到窒息。

　　我也不甘心，但不甘心要还有心，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没有心了。

　　我见过漫山遍野万花盛开的样子，也见过群鱼悠然溪涧遨游，那时候我以为我未来也是如此自在，做这世界上独树一帜的风景，可世间万般磨难，逃不过命定一说。

　　我想逃开，逃离这个牵绊住我的世界，一切都让我无所适从。

　　对不起。

　　我可能需要去一个能让我宁静的地方，也许在那里我依旧觉得自己的存在是悲哀的。

　　惟愿能够得到救赎。

　　宋十清留。

　　蒋时一时没法接受，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宋十清到底去了哪里。

　　顾冶和蒋教授也不知道。

　　他不相信，不相信宋十清不告而别了，不相信宋十清一个字都没有留给他。

　　蒋时冲出了门，去每一个他和宋十清去过的地方找宋十清。

　　他们在一起的回忆有太多太多，蒋时有太多的地方可以寻找，可没有一个地方有宋十清的身影。

　　他闻不到了。

　　闻不到那股只有他可以闻到的阳光青草味道了。

　　宋十清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一开始蒋时没反应过来，觉得是毫无征兆的事情，等他慢慢接受了宋十清离开的事实，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也许有太多的征兆，他没有发现而已。

　　当时宋十清是怎么发现顾冶在医院等那个肇事司机咽气的？宋十清那段时间总是那么晚回来真的是学忘了时间吗？围堵他的那些真的是南山中学的混子生吗？

　　那天隔着马路他喊宋十清，宋十清没有回应他，但最终似有似无的动了动嘴唇，好像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到底说了什么？

　　“再见。”

　　宋十清说再见，宋十清跟他说了再见。

　　蒋时魔怔了，宋十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月中旬没有一个晴天，天色暗沉，就如同少年心事。

　　三月二十二号，当届美院校考出了成绩，当时那个叫季涂的少年三门考试都是零分。

　　零分代表缺考。

　　蒋教授动用人脉去打听到了他的情况，反正不管怎样，改变了别人的人生轨迹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顾冶的愧疚溢出，他想，他确实应该为季涂的人生负责。

　　要负责就要长成一个能负得起责任的人。

　　蒋时陪顾冶远远的见了的那个少年一面，他笑的粲然，明媚如光。

　　春天当是好时节，但没有那个人在场，一切不过如是。

　　宋十清房间阳台的那盆花，每年冬天看着只有枯藤，像是死了一样，每当到了春天又重新长了叶子出来，但今年春天却迟迟不长新芽。

　　蒋时上网查了相关资料实行也不见成效，他还问了顾冶，顾冶说帮他问问农学院的教授，但按照农学院教授的方法也没有用。

　　这是从他十岁起，第一次和宋十清分别那么久，他本来觉得宋十清说不定某一天就回来了，就像他突然离开那样又突然回来，但不发芽的花让他觉得，宋十清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宋十清抛弃他了。

　　初夏来临，路边的栾树又开了无数的小黄花，有的还落在了地上。

　　蒋时一个人骑着车上学，小黄花落到了他的头发上，没有人知道。

　　还有一个月就高考了，蒋时也马上要中考了。

　　十二中也快举行一年一度的“双子星”颁奖大会了。

　　学生中关于“双子星”颁奖大会的讨论度比中考高考的还要高一些，蒋时总能听见。也不免会听见谈论宋十清的。

　　他甚至不是理科双子星的热门人选，所有人都知道，今年十二中的理科双子星只会是他。

　　可是他徒然休学了。

　　于是才热议更大，关于宋十清的名额是要跳空，还是说宋十清会在毕业前回来，很多人在猜。

　　蒋时没有猜。

　　他猜不到。

　　“双子星”颁奖大会在十二中南操场举行，初中部高中部全体师生都参加，声势浩荡。

　　那天天气晴好，太阳晒着却不觉得热。

　　蒋时搬着凳子到操场的时候，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一会儿，所有人都还乱哄哄的。

　　蒋时跟同桌去买水的时候看见了穆青青和她朋友。

　　十二中挺大的，两个部又分隔着，平时想偶遇不容易，蒋时上次见到穆青青还是在宋十清刚离开的时候，他特意去高二找的穆青青问他关于宋十清的事情。

　　其实蒋时没想过，有一天，他也需要去问别人宋十清的事情。

　　穆青青只能告诉他，她那天会见到宋十清是巧合，如果蒋时不相信那天她替宋十清掩饰的说辞，她就没什么好说的。

　　相信了就更没什么好说的。

　　蒋时给穆青青和她朋友拿的东西一起付了钱，穆青青开玩笑道：“别以为这样就能从我这里套出什么话来啊。”

　　蒋时淡然笑回：“没，就单纯想请青青姐喝水。”

　　他虽然看起来跟往常一样，但穆青青就是觉得他的眼神都变得落寞多了。

　　穆青青有些心软，开口道：“吃人嘴短，姐就象征性安慰你两句。”

　　穆青青的目光看下操场前的主席台，示意蒋时也看过去。

　　“看见了吗？”

　　蒋时：“嗯？”

　　“那上面一会儿会站着以后流传在十二中的神话，像慕江陆离那样，像之前所有的双子星那样。”

　　蒋时听着，知道穆青青接下来会提到那个人了。

　　“他会站上去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即便不是今年的今天，也会是某一年的今天。”

　　穆青青的语气很肯定，别人在猜宋十清会不会回来，她却像是知道他一定会回来，不是今天就是某天。

　　明明他才是和宋十清最熟悉最了解的人，可是他却说不出这种肯定的话来。

　　穆青青话锋一转：“你知道为什么叫‘双子星’吗？”

　　蒋时怀疑着自己是不是理解岔了穆青青的意思。

　　“额……文理学神各一个，两个人才足以并称‘双子星’？”蒋时不懂穆青青这是什么问题。

　　穆青青忽而呵笑一声，蒋时不解其意。

　　她又换了话题，看着蒋时问道：“你之后是要学文的吧。”

　　蒋时再笨也该反应过来了。

　　穆青青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就和朋友先离开了。

　　主席台下列着队坐着全校师生，整整齐齐的以班级为方阵，而主席台上的人是那样的耀眼夺目。

　　从蒋时初一那年第一次坐在主席台下观望的时候，就想象过宋十清以后站在上面的样子。

　　那样的熠熠生辉。

　　他跟宋十清不一样，宋十清有天资又努力，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但他确实不够努力。

　　从小的时候，就没有人要求他努力，他以前想是不是他们都觉得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比不上大魔王，所以就没有对他抱有要求和期待。

　　可是顾长佩说，不是这样的。

　　她们希望自己能够遵从自己的意愿，如果努力会让自己觉得开心欢愉，那就值得努力，如果觉得努力太累，那它就没有那么值得了。

　　所以蒋时只一般努力，既不让自己太落后，也不让自己太累。

　　小时候他比宋十清个子高点，但印象中从来没有俯视过宋十清，记忆力里，他总是喜欢抬头仰望他。

　　喜欢？

　　此刻念及，蒋时心颤了一下，漏跳了一拍，他忽然意识到，不是习惯仰望，是喜欢仰望。

　　他发现了一个事实。

　　一个关于喜欢的事实。

　　宋十清会回来吗？

　　他依旧不敢像穆青青那样肯定，但没有人会比他更希望宋十清回来。

　　宋十清如果会回来，他会站在那里，受万众瞩目，得万千喝彩。

　　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和他并称，享受封神的荣誉，为什么不能是自己呢？

　　他们两个并肩走过了太多的路，行了好几年的光阴，没有人会比他更合适。

　　没有哪一个名字，会比蒋时更合适出现在宋十清的名字后面念出。

　　宋十清——

　　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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