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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身
当周天子亲率王师征讨郑国的消息传遍整个王宫时,桑妫正卧在榻上小憩。
忽走来的步子很轻,可她还是立刻清醒了,她睁开眼,朝忽笑了笑。
“可吵到你了?”
她在忽的搀扶下坐起,低头望着圆球般的肚子,再过几个月,她就要迎接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了。
“不用顾及我,你身为世子,当以国事为重。”桑妫抚摸着浑圆的肚子,淡淡地笑了。
忽一声叹息,将桑妫她揽到怀中,“此番,周天子征调蔡卫诸国,一同发兵攻郑,他这是铁了心要拔掉郑国这颗心头刺了。”
当年犬戎攻占镐京,杀害周幽王,晋、郑、卫等诸侯因击退犬戎、拥立平王继位有功而受周天子封赏。忽的祖父郑武公,以及忽的父亲,也就是如今的郑伯先后被任命为周朝卿士。不料周平王却意图分化郑伯之权。此事被郑伯得知,朝见平王,平王矢口否认。最后,为了安抚郑伯,平王将王子狐送入郑国为质,而忽也被送到周,直到平王崩,王子狐才被送回即位。怎料狐甫一回朝便病重而亡,最后,王子狐之侄姬林即位,也就是如今的周天子。
此后,周郑的关系每况愈下。周天子重用虢公,全力压制郑伯,而郑伯数次强行收割周王室粮食,甚至假借周天子之命联合齐鲁攻打宋国,双方交恶,到如今,终究演化到兵戎相见的地步。
只是……桑妫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表现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漫不经心道:“周天子征调的不只是蔡卫二国吧。”
“你……”忽瞠目,“你知道了?”
桑妫淡然而笑,可即便是笑着,也挥不去眼中的酸涩。
是的,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此番攻打郑国的除了蔡国卫国,还有陈国。
陈国如今的国君,不是她的大哥太子免,而是她的叔父公子佗!
她的大哥,从小疼她护她的大哥,竟被她的叔父杀害!
手,掩在袖中,紧握成拳,可对着忽,她仍旧得笑着。她知道,忽瞒着她,是不想她伤心,她便不去伤心。大哥曾告诉她,他希望自己幸福,那么她便幸福地活着,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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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跟随他的父亲出征去了,桑妫告诉他,她会和孩子一起迎接他得胜归来。
此次,郑国面对的是以周天子为首的周、蔡、卫、陈多国联军,就算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郑伯也不得不小心行事。听说公子突、大夫祭足、大夫高渠弥等人也会参加此战,忽作为世子,又岂能落于人后,惹人非议?
桑妫默默地抚上肚子——孩子,不要怪你的父亲,他虽然不能看着你出生,但他在用生命保护着你,你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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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妫原以为她能挺住,没有忽在身边,她一样能安然地将孩子生出来。可她高估了自己,当剧痛袭来,浑身仿佛被撕裂了一般,她痛得撕心裂肺,真恨不得就此死去。
死……不,她不能死,为了孩子,她不能死!
“夫人,千万别睡,坚持住啊,夫人。”
坚持,她要坚持,她答应过忽,她会和孩子一起迎接他得胜归来,她要坚持!
眼中,一片黑暗,耳中,嗡嗡作响,桑妫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仿佛无数把钝刀插入体内,无论她怎么哭喊,无论她怎么挣扎,那痛,都挥之不去。
神思昏迷间,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她走来。她睁大了眼,却始终看不清那人的面庞。她朝他跑去,那人却渐行渐远,渐渐的,渐渐的,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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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看见的是侍奉在一旁的瑾儿,以及瑾儿那双红肿的眼。桑妫不安地伸出手,“孩子,我的孩子……”
瑾儿豁然跪倒在地,沙哑着嗓子哭道:“夫人,孩子,孩子刚一出生,便去了。”
去了,她的孩子竟然去了,她甚至都未曾看见他的模样,他就去了?不,不,不会的,她的孩子怎么会这么狠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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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宫殿,桑妫蜷在殿内,只觉得触目冰凉,走了,都走了,父王走了,大哥走了,就连孩子,也走了。
都走了,就留她一个人,在这冰冷的世间继续挣扎。
满室的黑暗,一条光亮由细变宽,刺目的白光。桑妫下意识地闭上了眼,再睁眼时,忽,她的丈夫,如天神般立在光亮中,一身戎装,满面风尘。
他走到桑妫面前,蹲下,“为什么把自己关起来?”
泪一颗一颗滴落,桑妫只顾哭。忽叹了一口气,将她揽至怀中,“我们赢了,你不替我高兴吗?”
“孩子,我们的孩子。”
“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会的。”
会吗?还会有吗?
视线越过忽,望向那座高台,高台上摆了一盆清雅的水仙,可曾经,放在那里的,是一盆娇艳欲滴的花。暗室中,仿佛又看到那娇俏的花枝,它化作女子的笑,妖媚,狰狞。
桑妫怎么肯相信,竟然是那盆花,她的孩子,竟然,竟然死于一盆花!是她掉以轻心,是她自以为是,是她,害死了她的孩子!
喜野,喜野,你如此处心积虑,你果真,如此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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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的深秋,天也一日比一日凉,桑妫坐在满树枯黄下,望着池面随波飘荡的落叶。
陈国的国君如今又换了人,陈国的公子跃联合公子林、公子杵臼趁公子陀出猎之时率兵袭击,将其杀害。费尽心机夺得王位又怎样?却不过短短一年又七个月,便身首异处。
大哥大仇得报,本是一件极高兴的事,可桑妫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心中只余一片悲凉。
公子跃啊,那样一个温和的人,那个总喜欢笑着唤她桑妹妹的人。还有他的生母蔡姬,也是一样的温和,如水一般啊。
幼时不懂事,桑妫穿着蔡姬亲手缝制的衣裳,问她你是我的母后吗?她笑着说她愿意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对待桑妫。桑妫欢快地抱着她一声一声地唤着母后。可后来桑妫却被哥哥狠狠地责骂了一番。哥哥扯烂蔡姬给她做的新衣裳,将桑妫拖到母后灵前,一字一句地对桑妫说,她的母后只有一位,除了她,没有任何女人有资格做桑妫的母后。
忽走来,桑妫仰头望着他。他将桑妫揽到怀中,桑妫便软软地靠着。池面波光莹莹,池水间,桑妫和忽的身影模糊成一团残破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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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新增了几名姬妾,是郑国夫人赐下的。桑妫与忽已成婚数载,却一直无子,也该给忽添点新人了。
女官将十几名女子领到桑妫面前。桑妫一眼瞟去,真是各具风姿。估摸着忽的喜好,桑妫挑了四个留下,余下的又被领了回去。
忽回到宫殿时,那四位女子已被桑妫安置妥当,忽也没说什么,只嘱托她注意身子。
桑妫笑着应下,却又抬头看着忽。忽问道:“怎么了?”
“你为何连番辞了齐国的求婚?”
桑妫知道,早在她嫁给忽之前,齐侯便欲将女儿文姜嫁于忽。齐侯二女,其美貌,就连远在陈国的桑妫都有所耳闻,这般美人儿,竟被忽拒绝了。
忽推辞的理由是齐大非偶,可桑妫不明白,正因齐乃大国,娶了文姜,得一美人不说,还可得一大国强援,如此好事,忽为何要拒绝?
曾有心问忽,却又开不了口,便不了了之。不想数月前,忽率兵助齐国大败戎军,齐侯旧事重提,要选才貌双绝的齐女嫁给他,没想到忽为了辞掉这婚事,甚至连郑伯都搬了出来。忽如此这般接二连三地拂了齐侯好意,倒令桑妫愈发好奇了。
如今,公子突、亹、仪皆受郑伯喜爱,忽的地位时刻受着威胁,若此时娶了齐女,得了齐国这一强援,岂非一大好事?他为何要拒绝?
忽听桑妫说罢,笑了笑,“此番助齐,乃是受君父之命,若因此而娶齐女,岂非让人以为你夫君我挟恩求报?”
是因为这样吗?桑妫默然不语。忽顺手揽过桑妫,桑妫埋在忽怀中,过了一会儿,只觉一阵头晕。医师匆匆赶来,却言道桑妫已有了身孕。
桑妫怔怔地盯着医师,手已不自觉地覆上腹部,孩子,她的第二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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