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与山贼

　　大虎山的一处院落，不断有人进进出出一个房间，手上端着水盆和被血浸透的纱布。王猛在屋内的椅子上坐着一言不发，没有人敢上前打扰，直到一名看着像是大夫的中年男子走过来，叹了口气说：“大当家的，您去和二当家的说几句话罢，小的已经无能为力了。”
　　王猛起身走到床前坐下，看着那和他近四十年来不曾分开过的同胞弟弟。王厉身中两箭，大腿和左胸各一箭，现下箭拔了出来，但血止不住，眼看往日张扬狂放的弟弟躺在床上脸色灰败气息微弱，王猛就忍不住心中的杀意。
　　王猛为人阴沉狠辣，但身体不如弟弟，动起手来不是王厉的对手，所以自打坐上这大虎山的第一把交椅后往往是他坐镇山中，王厉带人外出，没想到这次王厉是昏迷着被抬回来的，早上出门时那一句“大哥，我走了”竟成了两人之间最后的话语。
　　从王厉身上拔出来的箭被放在一边，王猛伸手拿过箭杆抓在手中握紧，竟生生将之拗断了。碎掉的木屑扎进掌心，王猛却并不在意流血的伤口，一字一顿沉着声说：“此、仇、必、报。”

　　乌山寨的议事厅内烛火通明，众人围坐一起，许栀坐在首位，杨归位于她的左侧。
　　“今日的事情，早晚会被大虎山知晓。”许栀淡淡开口，“王猛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只要查到了蛛丝马迹，就会不管不顾地发疯。既然已经翻脸，想必诸位叔伯都有了准备，为彰显诚意，这一个月内，由我和杨归想办法亲自面见雁城太守进行谈判，成败在此一举。”
　　“许大哥和嫂子走的太早，把这么大的摊子留给你们两个小娃娃，这两年辛苦你们了。咱们都是一帮只会打打杀杀的半吊子粗人，贼当够了，如今有做良民的机会，自是不愿错过。大虎山那帮杂碎，打从前年开始就总找麻烦，若不是大伙儿都忙着，非得给他们点颜色看看。”杨归身边一个中年男子说道。
　　“大虎山这次损失惨重，一时半会儿难成气候，我们暂且注意眼前的事就好。”许栀清楚自己瞄准王厉胸口那一箭的威力，即使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众人又商议了一会便散去，偌大的厅堂只剩许栀和杨归两人。
　　“许栀姐，还不回去吗？”杨归看许栀扶额不动便开口询问。
　　“你今年已经十七了吧。”许栀转过头看着杨归说道。
　　“是。”杨归不明白许栀为什么突然说起自己的年岁，只好先回答。
　　“你被我爹带回乌山寨，也有十五年了。我娘告诉你，你老家在肃州，是不是？”
　　“是……许栀姐，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你娘叫屈柔，你爹叫杨固安，还有你的名字是杨归，都是当初把你母子二人救回来后，你娘对我娘说的。”许栀没回答杨归的问题，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杨归不知道许栀为什么忽然提起自己，不过这些事情也就是他知道的关于自己的全部了。
　　杨归没有作声，许栀又接着说道：“你自小在乌山寨长大，从来也不说喜不喜欢跟着我们做这些事情，所以我有时会想，你究竟愿不愿意留在这里。”
　　“小栀姐姐，我……”杨归没有说下去，他不是没想过这些，但乌山寨养大他，许家对他有恩，每当有这个念头他都觉得罪恶。
　　许栀听到杨归用小时候的称呼叫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杨归是个好孩子，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觉得必须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毫无隐瞒。
　　“我只是想到快要成功了，所以说的多了些。你不必多虑，待我们有了平民身份，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说与你，到时一切全凭你自己决断，毕竟你也是大人了。”许栀站起来走向门口，从杨归身后路过时拍了拍他肩膀，“去歇息吧，这几天收拾一下，随时准备动身。”
　　杨归看着许栀的背影——那与小时候牵着他去河边玩、一起去学堂、一起扎马步时别无二致的背影没入夜色，只是自己早已比她还高，不用再抬头看她了。

　　郭岫这两天没有睡好，他总是想着那天朱维最后说的话，他觉得于情这确实是乌山寨能干的出来的事，但于理，在他的印象中许栀并非鲁莽之人。第二天郭岫带着朱维和一干衙役把留在那里的尸体痕迹都清理了一番，从现场拾回来的箭也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郭岫印象中许栀与他初见时射出的那支箭是临国军队里的制式，但眼前这些就是很普通的民间样式。
　　但容不得郭岫在这件事上多思多想，新的麻烦又找上门来，郭岫不得不把去乌山寨探查一事先放到一旁。
　　朱维觉得自家少爷一定是前二十多年的日子太过顺遂，所以老天特地在他做雁城太守期间安排了这许多棘手的情况来考验他。
　　雁城近来起了一种疫症，郭岫找来许多郎中问了后才知道，这疫症并非烈性病，不至于三五天就要人性命，但也难缠得很。所幸这病不是第一次出现，雁城志上有相关记载，症状都对的上，城中也有许多郎中经历过上一次疫情，经验足，药方也还留着。但不幸的是，这方子中一味关键的药“水胡叶”产自桐州的几个城镇，而这些地方恰好在四月的水灾中受灾严重，且水胡叶正是每年四月份成熟，彼时的桐州连人命都快顾不上，哪还顾得上药材的保存呢？
　　此药用途本就不广，上一次疫情过后的几年，城中一些大医馆还会屯些，但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近年来几乎没有医馆还有这种药的库存。且此药以新鲜的植株入药为最佳，陈了两年基本就没什么药效了。因这病传染性较强，郭岫命人暂时封了雁城城门，街上也戒严，百姓不得随处走动，又想办法把全城医馆犄角旮旯里的水胡叶搜刮来，尽管情况已经好了很多，但仍是难以彻底解决问题。雁城毕竟位置特殊，每日人流量大，是南北往来重镇，疫情一日不完全消失，雁城就没办法恢复日常出入。
　　虽然人不得随意进出雁城，但天上飞的鸟儿却没人能管的住，在郭岫等人在府衙里焦头烂额之时，一家大医馆的院子里飞出了一只鸽子，径直朝着城外乌山寨去了。

　　这天许栀和杨归正在后山打扫鸽笼。本来这些鸽子从前都只是养来看的，只是几年前杨归看过一些从外面带回来的话本后，惦记着上面说的“飞鸽传书”，所以央求许栀和他两人一起想办法训练鸽子。那时候许栀爹娘还在，许栀得空就和杨归跑去后山钻研，后来还真叫两人成功了，不过也只限于雁城周边，毕竟再远的地方谁也没去过。
　　这些鸽子一直也并没有派上过什么大用场，最多也就是昔日许栀的爹许平顺带人去雁城界一待半个月的时候，时不时会和在山寨里因病卧床的陶茹两人飞鸽传书互诉思念之情。
　　后来许栀当了寨主，这些鸽子在山寨里就是许芽在用了，许栀和杨归出门时打扫喂食都是许芽在做，所以这次许芽也跟在两人身后帮忙。
　　雁城城门封闭已有十天，许栀和杨归本打算进城，现在也只能观望，不知道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知道绝不会是小事。
　　“姐姐你看，墨点回来了！”许芽突然指着天空一处大声喊道。
　　许栀和杨归闻言抬头，就看到一只翅膀上有一小块黑斑的鸽子在头顶盘旋了两圈后落下来，许芽开心地去摸鸽子，顺便把鸽爪上装有字条的竹筒接下来递给许栀。
　　许栀拿出字条展开，杨归凑过来小声念出了上面的内容：“城内疫情，水胡叶。”杨归没太懂上面的内容，便问身边皱起眉的许栀：“这是什么意思？”
　　“看来雁城封闭是因为起了疫情，水胡叶我倒是知道……难道是说现在城中疫情急需这味药缓解吗？”许栀目前只能想到这些，但既然身在医馆的高清传了消息来，就要重视，于是她让杨归看好许芽，自己去找寨子里的郎中问一问。
　　“那时你才一岁多，还不记事，自然不知道了，但老头子我可记得清楚呐。”乌山寨的赵郎中年近五十，但人还精神得很，许栀给他看过字条后他就一边回忆一边翻找着什么，“喏，你看，这是当初的药方子。”
　　赵郎中从柜子里找出一本手札，翻到其中一页指给许栀看：“当初那场疫灾得以消灭，正是用了这个方子，水胡叶是其中最重要的药材之一。若是雁城现在为与当年一样的疫情所困，除非能尽早找到另一种效果与水胡叶相差不多的药物，否则这么拖下去，损失可是会相当之大。”
　　“水胡叶……”许栀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来什么，“赵伯，去年四月我们不是带回来一大堆药材吗，就是被大虎山劫了的那支商队，财物粮食都没了，但是有两车药材被留下，拿回来后杨归就给您送过来了。”
　　“对，当时高清小子还在我这儿，那批药材就是他登记入册的，我找找看。”
　　赵郎中又是一阵翻找，找到了当时的记录：“这儿记着，有一车都是水胡叶。怎么，许丫头，你要这个？”
　　“嗯。”许栀点头，她现在明白高清的用意了，或许这些药就是太守府的敲门砖了。
　　“我这儿还有，还是新的，要不要？”赵郎中指了指自己的后院，“我闲来没事种的，现在都能用了，不多，但要论药效，新的比旧的好多了。”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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