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寞红尘

　　10.1
　　宴席散后张淑仪和世子嫔果然领着众家眷们来到后花园散步，欣赏红枫。虽然那火红的一片园子煞是好看，但红娘的心思却不在这里。她使出惯用的尿遁伎俩，独自来到了松林。
　　“素蓥！”李溰一早已经等候在那，看到她来便赶忙迎了上来。
　　“世子邸下。”红娘生气归生气，心乱归心乱，还是没忘记行基本的宫廷礼仪。
　　“这里没有外人，你就不用给我行礼了。”李溰扶起她道：“我也是从父王的宴席那边偷溜出来的，跟你说几句我就要马上走。”
　　“我们的婚事……”他顿了顿，红娘的心也跟着一紧。“很抱歉提前不了了。”
　　“为什么呀？大王没有同意吗？”嘴上虽然这么问着，红娘心里其实是松了口气。在现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她实在还下不了决心嫁给他。还好婚期提前不了了。
　　“大清已正式跟我们朝鲜宣战，你父亲和许多大臣都建议父王应战，不可示弱。这一仗已经无法避免。现在国难当头，以后的事很难预料，所以……”
　　“我明白。”红娘打断李溰，“你千万不要顾虑到我而失了你作为王世子应尽的职责。这个时候，大王需要你，国家需要你，千万臣民百姓需要你，他们都比我更需要你！”这话说出来，红娘不由得佩服自己。如此深明大义，慷慨激昂，完全掩盖了自己小小的私心。
　　“素蓥，我真没有看错你。”李溰激动地抱住她，“你是值得我用一辈子来好好疼爱的女人。”
　　虽然不怀疑他话语里的真诚，可是一想到他的大老婆和儿子，心里还是会有些不舒服。
　　“那个……我刚才看到世子嫔娘娘和元孙邸下了。”红娘忍不住开口。
　　“你见到他们了？”李溰一边松开怀抱一边说道：“总是迟早要见的。不过，世子嫔她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李溰轻轻扶住她的肩头，让她能够正视自己。在他眼中，红娘看到一丝歉疚。
　　“素蓥，这个世上，除了世子嫔的名分我给不了你，其他的一切我都能给你。我的心，我的爱，我的人，还有将来属于我们的这个国家。只是世子嫔是我母妃生前为我选定的，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擅自改变她的意愿。再说，世子嫔她人也很善良，我不想伤害她。”
　　面对李溰如此坦率真诚的回答，红娘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也知道，在人间古代的男权社会里，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他的身份是王世子。但她还是固执的相信真正幸福的爱情与婚姻应该是两个人的天长地久。
　　“世子邸下——世子邸下……”负责在远处放哨的小内侍此时突然跑了过来，打断了她的思绪也打断了李溰的说话。“那边有人过来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相信我，等着我。等这场战争结束，我就来迎娶你，我会让你幸福的！”李溰说完便匆匆走了。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红娘只感觉到更加茫然。她在心中默默祷告：“月郎师父啊，这个王世子究竟是不是素蓥此生的良配？如果选择跟他在一起，素蓥会不会幸福？下辈子的姻缘难题是否也会因此而解开？你倒是给点提示啊！”
　　可惜，她听不到任何回答。看来，师父是真的不管她了，她的人间修行之路似乎也没那么容易啊。真的只能靠自己了吧？
　　10.2
　　不到一个月，大清与朝鲜之间的战争真的打响了。
　　虽然身在汉阳府，远离烽火硝烟的前线，可红娘还是感觉到了那巨大的战争阴影。街市不再热闹繁华，家有成年男子的都去当了兵，剩下些老弱妇孺，终日惶恐。除了些年纪尚幼的孩童，你再看不到人们脸上的笑容。
　　洪家虽然并无人上战场，但因为洪翼汉本身是朝廷里坚决的主战派，他此时的压力其实比任何人都大。那些主和派，反战派天天都盯着他，在大王那里日日弹劾怒骂他洪翼汉是祸国殃民之人。所以前线的丝毫动静可以说都牵动着他们洪家人的生死存亡。
　　几百年来习惯了天界里安宁祥和，自由舒适的生活环境，没想到初来人间便遇上了这样的乱世争战，红娘只能慨叹自己的苦命。
　　这日，她同往常一样陪着“母亲”在房间里刺绣。其实“母亲”哪有心思刺绣呀，无非是希望藉此来转移心中的那份焦虑与不安。不然怎会绣了四五日，连个像样的花样都没有。
　　倒是红娘认认真真地绣了幅双生花，那是她在天界里最喜欢的花，总是成双成对的绽放与凋落，就像至死不渝的爱情。
　　突然，房门被敏儿“砰”的一声用力推开，吓了她们母女一跳。
　　“夫人，小姐，不好了！刚刚宫里来人说，大王和老爷他们这些大臣们已经撤离王宫，退到南汉山城去了。宫里的嫔妃和所有的大臣家眷也要马上撤到江华岛去避难。我们得马上收拾东西就走，听说大清的军队马上就要攻入汉阳了。”
　　“啊——”洪夫人闻言浑身瘫软，红娘赶紧过去扶着她。
　　“这么快我们就败了？素蓥啊，你父亲，你父亲他……”洪夫人已经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红娘当然知道这个战败的消息对她“父亲”，对洪家意味着什么。可她现在什么忙也帮不上。没有了法力，她和所有的凡人一样只能接受残酷现实的挑战。
　　此时此刻什么情爱姻缘都是浮云，她现在要面对的可能是生死存亡的考验。
　　“母亲，先别难过了，我们得赶紧走，等到了江华岛我们再想办法。也许父亲不一定会有事呢？”虽然心里清楚的知道凶多吉少，但不到最后一刻，总还是有希望的吧？红娘也只能这么安慰洪夫人和自己了。
　　简单的收拾点行礼，她们遣散了本就不多的三个下人，只带着敏儿一起去到了江华岛。从此，素蓥艰辛多舛的命运才真正展开，只是已失了法力的红娘却并不知道，等待着她的将会是什么……
　　10.3
　　在江华岛上的日子并不好过。虽然生命是得保暂时安全了，但居住，饮食的条件都大为下降。下降也就罢了，可所有人都一条心似的排挤她们洪家的人。
　　在张淑仪的授意下，更是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抢夺她们的食物，衣被。还好世子嫔总会叫人私下里帮助她们。
　　红娘已经不敢再想天界了，越想只会越难过，而且也于事无补，想也无益。所以她很务实地告诉自己，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以红娘的身份自居，她就是洪素蓥，洪素蓥就是她。她必须以这个身份好好地活下去。
　　师父说过素蓥此生历经磨难，之前还以为不过就是国家动荡，小三争上位，和各种宫斗而已，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天真了。能否在这乱世里生存下去都未可知，更不要想什么进宫当娘娘了。
　　人间确实不比天界，她要尽快适应这个环境，在这个充满战争，杀戮，伤害与欺凌的世界里快速成长起来。
　　开玩笑，在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体里住的可是位神仙本尊欸，她绝对不可以输给任何人！
　　10.4
　　因为岛上缺少供给，很多人都开始病倒了。洪夫人也不例外，因为体虚，又外感风寒而倒下了。在食物都缺少的情况下，药材就更加稀缺了。只有张淑仪身边的医女带着些草药。
　　素蓥去求过张淑仪，让她发发善心叫医女去为她的母亲诊治。可那位毫无怜悯之心的女人却叫人将她赶了出来，还说什么她们一家人是罪有应得，等大王回来迟早是要诛杀她们全家以儆效尤的。如今不过多苟活几日，哪配浪费草药来治病。
　　幸得世子嫔好心差来个医女，告诉素蓥需要配得哪几付草药便可医治她母亲的病，还有在岛上哪几处地方可以寻得这样的草药。
　　素蓥于是急忙带着敏儿去山上挖草药。还好是几味比较常见的草药，并不难找，素蓥和敏儿在山上挖找了半天，终于找齐了药方里所有的药草。在下山的路上，敏儿突然大声叫唤起来。
　　“小姐，小姐，你快来这边看。”
　　素蓥忙走过去顺着敏儿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靠着海的那侧已经停驻着好几艘大船。会是大王派人来接她们了吗？
　　两人因为好奇又走近了些去细看——那船头挂着的旗帜上分明写着个“清”字。
　　天哪，是大清军队的船只，他们已经攻上江华岛了吗？
　　“敏儿，快走！是敌人的军队上岛了。我们得赶紧回去通知大家。”素蓥拉着敏儿的手回头急忙就跑。可没想到跑到半路上就发现山上已经有穿着红色盔甲的清军士兵了。他们正在悄悄包围岛上的村落。
　　没有办法，为了不被发现，她们二人只有另寻小路下山。可这条小路平时很少人走，崎岖陡峭。素蓥一个不留神踩空一脚，整个人便翻滚下陡峭的山坡，不省人事了。
　　10.5
　　“小姐，小姐……”随着一声声宛如远在天边的细微呼唤声，素蓥的身子慢慢有了些知觉。她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了敏儿关切的小脸。
　　“敏儿，我们这是在哪儿？”她慢慢转头，看到旁边很多宗亲，大臣的家眷们正抱在一起痛哭。
　　“我们现在在传灯寺。”敏儿带着哭腔说道：“清军已经把我们所有人都俘虏了，关在这里，王宫也被他们占了。淑仪娘娘和世子嫔娘娘她们现在也都被关在这里了。”
　　“我母亲呢？”素蓥更关心的是这个。
　　“夫人在后面，跟世子嫔娘娘在一起，有医女在照料着，你放心吧，小姐。”
　　“那就好。”说完素蓥要敏儿扶她坐起来。虽然浑身都跟散架了一样，尤其背上火辣辣地疼，但还好四肢都能活动开，没有伤到筋骨。
　　就在这时，从大门外走进来三个身着红色盔甲的士兵，当中一个似乎是个头目。只见他环顾了一下大殿里的这群女人，然后跟身边的另外两人交代了几句，那两个士兵点头之后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便朝她们走了过来。他们在人群中拉起一个又一个年轻女子，用刀胁迫她们走到靠近门口的位置。顿时大殿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喊声，呼号声。
　　当那两人来到素蓥和敏儿身边的时候，因为看到素蓥衣衫破烂，灰头土脸，浑身是伤，便强行拽走了敏儿。
　　“小姐……小姐……”敏儿惊慌地挣扎着，呼喊着。
　　素蓥顾不得身上的伤，踉跄地爬起来，拨开人群，走到张淑仪面前，然后跪了下来。
　　“淑仪娘娘，我恳求您出来说句话吧。您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了，是大王最宠爱的女人，清军他们也不敢拿您怎么样的。您帮帮她们吧。”
　　张淑仪面露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忿忿地说道：“你还好意思来求我？要不是你父亲他们那帮人鼓动大王打仗，我们至于要躲到这个岛上来，还沦为囚徒吗？现在有难了，就要我来牺牲我尊贵的身份去挽救那些卑微的女人吗？真是异想天开！”
　　素蓥绝望地起身，她也知道指望不上这个女人，刚才只不过想努力做次尝试。看来只能自己想办法了。就在此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等等。我是朝鲜国的世子嫔，也就是将来朝鲜国的王妃。这里的所有人都是我的臣民百姓，是我要保护的人。所以，我必须要知道，你们这是要带她们去做什么？是奉了谁的命令？”
　　原来是善良的世子嫔终于按耐不住挺身而出了。虽然她也面有怯色，却还是勇敢地走到了那几个士兵面前。
　　“呦——怎么还漏掉了个这么标致的娘们？”为首的男子朝另外两个士兵邪恶地笑了笑，“既然她都主动出来献身了，咱们可得笑纳了呀。”说罢便示意那二人上去将世子嫔也给抓了过来。
　　很显然，他们几个根本不懂朝鲜话也压根没听明白世子嫔在说什么。
　　“你们在做什么？放手啊！”可惜世子嫔的挣扎根本没有作用。
　　她身边的宫女也冲到前面想要保护她，但都被明晃晃的刀剑给逼退了。
　　完了完了，这下是鸡同鸭讲，连世子嫔也被牺牲出去了。素蓥实在是忍无可忍，顾不得浑身伤痛，走到大殿中央，用那几个士兵听得懂的满语大喝一声“住手！”
　　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
　　顾不上左右诧异的眼光，也来不及去想一会要怎么解释她会满语的事情。在这危急的关头，素蓥体内属于红娘的小宇宙终于爆发。如果说之前她只是在被动适应人间的一切，让自己尽快扮演好素蓥的角色并尽量不出差错，那么自从来到江华岛后，她所遭遇和目前所面临的一切都让她越来越想摆脱这个洪家小姐身份的束缚。她只想用这个躯壳活出真正的自己，活出身为神仙姐姐的尊严。
　　10.6
　　“你们知道现在你们抓的这个女人是谁吗？”素蓥继续用满语跟那几个士兵说：“她可是我们朝鲜的世子嫔娘娘。虽然我们现在是战败的一方，也许要向你们大清臣服，但即使是臣服的属国，在这里我们的王还是王，妃还是妃，身份还是要比你们这几个战胜国的无名小卒要尊贵得多。如果让我们大王和世子知道你们竟敢伤害世子嫔娘娘，你们觉得他们会甘心领受这样的屈辱吗？到时候，我们朝鲜的所有男人只怕是宁愿全部战斗至死，也绝不会与你们媾和！”
　　听到素蓥这番话，那两个士兵看了那个为首的男子一眼，悄悄松开了世子嫔。旁边的几个宫女赶紧过来将她扶了回去。
　　“你是谁？怎么会我们满人的语言？”为首的男子问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若想活命，最好就对我们以礼相待。否则，两国仍在交战之际，会出什么事，谁也无法预料。”
　　就在几人被素蓥的一席话镇住了而面面相觑的时候，大殿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冷笑。一个身着银白色战甲，身形健硕的男人从门口走了进来，径直来到红娘身边。
　　“大将军！”三个红衣士兵赶紧下跪叩首。
　　那男子并未理会，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女子，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怔忪，继而缓缓说道：“你好大的口气！我们大清将士的生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小小的朝鲜女子在这里发话？”
　　素蓥被他看得浑身汗毛直立，既然被他们称作大将军，肯定是个厉害人物，不好对付了。
　　“你说刚才那位是世子嫔？那你又是什么身份?敢在这里训斥我的将士。”男子上前一步继续逼问：“王妃吗？”
　　素蓥摇了摇头。
　　“其他王子的妃嫔？”
　　素蓥还是摇了摇头。
　　男子突然伸手掐住她的下巴，逼迫她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你给我听好了。”男子目光阴沉，语调冰冷。
　　“我管你是王妃也好，世子嫔也好，还是像你这种什么都不是的女人也好。你们如今都是我的阶下囚，你们的大王也早已在我皇兄的掌控之中。我想让你们生，你们就能生。我想让你们死，你们就绝对别想活。”
　　说罢男子松开手，力道竟大得让素蓥不由得趔趄着后退了几步。
　　“来人！将这些女人给我带下去。”男子一声令下，门外便又进来了好几个红衣士兵，推搡着要将大殿中的那二十几个年轻女子带走。
　　顿时，女人们的哭喊声又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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