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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第10章
俞盼是被窗外的雨声闹醒的。
初春的雨总是这样,缠缠绵绵没个尽头,有时候像天漏了似的哗哗往下砸,有时候又细细密密像牛毛,能连着下好几天。
黑暗中,俞盼侧躺着,单手枕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身边的沈砚舟。
屋里太暗了,其实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勉强辨出沈砚舟平躺着的轮廓。
沈砚舟鼻梁很挺,眉骨也高,下巴线条利落,连呼吸都带着沉稳的节奏。
想到这,俞盼忍不住伸出手,指尖落在沈砚舟挺直的鼻梁上,像玩滑梯似的,从鼻尖慢慢滑到眉心。
沈砚舟的眉头蹙了一下,眼睛没睁,只是习惯性地抓住那只捣乱的手,往嘴边一带。
嘴唇蹭了蹭他的指腹,翻身把俞盼拥在怀里,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含糊:“别闹。”
俞盼在他怀里蹭了蹭,鼻尖埋进沈砚舟的颈窝,呼吸间全是令他安心的味道。
刚要闭眼,就听见窗外的雨又下大了,风裹着雨滴拍着窗户,哒哒哒哒地响个不停。
-
早饭煮的是鸡蛋粥,米粒熬得开花,打散的蛋花浮在粥面上,撒了点葱花,香得很。
俞盼喝得很慢,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眼睛时不时瞟向门边。
沈砚舟的胶鞋就摆在那儿,鞋底还沾着昨天没刮干净的干泥块。
等沈砚舟拿起外套要出门,他忽然放下碗,拽住了沈砚舟的袖口。
“怎么了?”沈砚舟低头看他。
俞盼看着沈砚舟的脸,眼下还有些微的黑眼圈,是这几天起早贪黑累出来的。他摇摇头,比划:“路上小心,别摔了。”
沈砚舟笑了,捏捏他的脸,“知道了,哥走了。”
等门关上,俞盼立刻起身,快步走到床边,从床板底下摸出他的小木匣子。匣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一沓钱。
这是沈砚舟平时交给他保管的工钱,旁边还放这个蓝布小钱袋,鼓鼓囊囊的。
钱袋里的才是他自己攒的钱。
说是自己攒的钱也不太对,在溪山村的时候,这钱袋他挂在床头,里头就装他编竹篮卖的零钱,只是沈砚舟偶尔会给他塞个几块当零花。
俞盼把钱全倒出来数了数,坐在床边仔细数。纸币折得平平整整,毛票按面额叠好,硬币一个个排开,零零散散加起来竟然有四十块。
他想给沈砚舟买辆自行车。
这念头是昨晚冒出来的,老太太喊沈砚舟帮他搬东西,那会儿他俩刚洗完澡,沈砚舟套了件外套就下去了。
俞盼想着先把脏衣服泡上,拎起沈砚舟换下的裤子时,看见裤腿上沾着好几个泥点子,已经干了,硬邦邦的。
他忽然就明白了,以前在溪山村,为了雨天好上下工,工人自发在去鞭炮厂的那条山路边边修了一条一人宽的石头路。
那条路简单,就是几层石头垒起来,松散得很,可下雨天走在上面,鞋子和裤腿总能干干净净的。
可这儿的山路不一样,泥泞,滑脚,深一脚浅一脚。
沈砚舟每天回来都干干净净的,不是路好走,是他总在回家前找地方把泥刮净,擦干净了。
平日里又都是沈砚舟洗衣服,俞盼不特意去看,根本发现不了。
俞盼握紧了手里的钱,用力到指节都有些发白。
等天光大亮,雨小了些,俞盼揣好钱,撑起伞往供销社走。
他平时不怎么单独出门,但记性好。沈砚舟休假时带他逛过几回,镇上的路他基本摸熟了。
可到了供销社,看见自行车货架上挂着的价格牌时,他愣了。
这里最便宜的自行车都要一百二十块,旁边还贴着张纸,上边写着“凭票供应”。
柜台的老师傅看出他的窘迫,从老花镜上头瞅他,笑了笑:“小伙子,想买车啊?这得要票。要是不膈应二手,去镇尾那片看看,那儿有个二手车行,不用票,价钱也实在。”
俞盼连忙朝他鞠了一躬,撑着伞又往镇尾赶。
自行车行所在的那一块儿摊位多,卖鞋的、卖农具的、修锅补盆的,热闹得很。
角落里有个小门面,门口墙上挂着三辆自行车,有辆黑色的看着还挺新,守店的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
俞盼之前跟沈砚舟过来买鞋子时,有注意到,所以对他来说并不难找。
“小伙子,买自行车?”老头抬头看他,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俞盼点点头,目光落在门口那辆黑色自行车上,车座是深褐色,看着挺结实。
他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的小本子和铅笔,指着那辆车,在本子上工工整整写:“这辆多少钱?”
老头不识字,却猜着了意思,指着那辆自行车问:“你是问这个多少钱?”
俞盼赶紧点头。
老头不识字,却猜着了意思,拄着膝盖站起来,走到车边拍了拍座垫:“这辆啊,白山牌的,七成新。链条我刚换过,滑溜着呢。你要是真心要,三十五块,不还价。”
俞盼松了口气,这个价格在他的预算范围内,他从怀里掏出那叠钱,小心数出五块钱留着,剩下的交给老头。
三十五块,差不多把他的小零钱包全掏空了。
老头蘸着唾沫数了两遍,笑出一脸褶子,把车锁开了,将车推出来,“会骑不?要不我教你两圈?”
俞盼摇摇头,接过车把。他摸了摸车座,想到以后沈砚舟可以骑车去上下工,不用再一脚泥一脚水地走山路了,心里那点花钱的疼瞬间没了。
他不会骑车,只能推着往回走。自行车比想象中难控制,车头老是往一边歪,推到半路,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了。
雨又渐渐大起来。撑伞和推车只能选一样。俞盼索性歪着脑袋,用肩膀和脸颊夹住伞柄,空出两只手牢牢扶着车把,至少脑袋不能淋湿。
他们平时进出不在书铺那门口进,老太太在侧边开了道门。
进来是个小天井,有口水井,既能采光,也连着楼梯。再往里走,过道门就是晾晒的院子。
俞盼把车推进天井,把老板送的链条锁把车和水管锁一块,又噔噔噔跑上楼,拿了块干布下来,仔仔细细把车身上的雨水擦干。
做完这一切,他才上楼收拾自己已经可以拧出水的裤脚。
接下来的一整天,俞盼都有点坐不住,书翻了两页就看不进去,一会儿趴到窗边看雨,一会儿又溜达到门口,从天井的楼梯缝里往下瞄那辆自行车。
下午在老太太那儿吃晚饭时,老太太笑眯眯地看着他:“小盼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想你哥了?”
俞盼不好意思地笑笑,比划着:“没有。”
“还说没有,”老太太给他夹了筷子炒鸡蛋,“那自行车,是你给你哥买的吧?”
这么大一辆自行车横放在天井,老太太想看不见都难。
俞盼一愣,点点头。
“自己攒的钱?”
俞盼犹豫了一下,掏出小本子写:“大多是哥平时给我的,我自己就攒了一点点。”
老太太看了,笑得更慈祥了,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他给你,就是你的了。你能想着你哥,这份心比什么都金贵。”
-
傍晚,天色暗得早。沈砚舟带着一身湿漉漉的寒气推门进来时,俞盼正蹲在一楼楼梯口,眼睛亮亮地望着他。
“怎么在这儿等?”沈砚舟拍拍肩上的水珠,想拉他起来。
俞盼却拽着他的手,把他往天井里拉。沈砚舟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等看清天井里那辆擦得锃亮的黑色自行车时,彻底愣住了。
“……这,”他转头看向俞盼,声音有些发紧,“这哪来的?”
俞盼得意地比划:“我买的!二手的,不贵。”他伸手拍了拍车座,又比划:“以后你上工就骑这个,不用走路了。”
沈砚舟的视线从自行车移到俞盼因为开心而微微发红的脸上,心里像又酸又涨。
“傻蛋。”沈砚舟把俞盼揽进怀里,声音哑得厉害,“不心疼钱了?”
俞盼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认真比划:“给你花钱,不心疼。”
沈砚舟没说话,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了些。
雨还在下,阴冷的湿气往人骨头里钻,但他怀里的人暖暖的,像个小火炉,烘得他心口发烫。
-
上楼回屋,沈砚舟看见小阳台里俞盼晾着的裤子,默不作声地煮了碗姜汤。
“喝了。”他把碗递到俞盼手里。
俞盼皱着小脸,小口小口地喝,被姜辣得直吐舌头。沈砚舟就坐在对面看着他,直到碗见了底,才拉着他到床边坐下。
他自己则蹲在俞盼面前,仰头望着他。
“盼盼,有件事,哥得跟你说。”沈砚舟握住俞盼的手,指腹摩挲着他微凉的指节。
俞盼抬起头,脸被姜汤辣得微微发红,眼里还带着点暖意,乖乖等着他往下说。
“今天领导找我,”沈砚舟的声音低了下去,“厂里打算让我跟着货车去趟江市,送批货,顺便……学习下那边的配药手艺。”
俞盼一愣,手从沈砚舟手里抽出来,慢慢比划:“去多久?”
“得半个月。”沈砚舟声音更低了,他把俞盼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手臂环住他的腰。
半个月。
他们从小到大,分开最长的时间也不过五天,还是沈砚舟去县里上高中,周日晚上去,周五下午就回来了。
明明……他们从来没分开过这么久。
俞盼眼睫颤了颤,垂下眼眸,好半天才抬起手:“我给你买了自行车……”
他想说,有了自行车,你晚上就能回来了,不是嘛?镇上到厂里,骑车快多了。
可比划到一半,他的手停在半空,又慢慢垂了下来。
他知道这不可能。江市很远,他听沈砚舟说过。
沈砚舟看着他眼底那点光慢慢暗下去,心里揪着疼。他吻了吻俞盼的耳垂,声音放得很轻很轻,“等我回来,就天天骑你买的车上工,好不好?每天都骑。”
俞盼摇头,搂着他脖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沈砚舟很快就感觉到,颈侧那块皮肤被温热的液体一点一点洇湿。
没有声音,只有发颤的肩膀和压抑的抽气。
他拍着俞盼的背,一遍遍地说:“对不起,盼盼,对不起……”
可俞盼只是哭,很沉默地哭,却带着说不尽的委屈。他想不通,明明沈砚舟说过,不管去哪都会带着他的,怎么这么快……就不算数了呢?
哭着哭着,怀里的人渐渐没了动静。
沈砚舟低头一看,俞盼已经哭着睡着了,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眉头蹙着,像是梦里还在委屈。
窗外的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小了些,却又仿佛永远下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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