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鬼狐世界求生指南

　　蓝珂不知那个臭美的术士意欲何为，自己既然不能进入鬼市去找小狐狸，不如趁早离他远点，回到葛村再等等看。走了不多时，远远见着前方的树丛里闪过一抹红影，她终于吁出了心里悬了半晚上的一口气，后怕地一边飞奔过去，一边开心地嚷嚷起来：

　　“辛芸！幸好你没去鬼市，你不知道……”

　　满心欢喜奔到近前的蓝珂，却被眼前的情景吓得三魂没了七魄——这林中挂着的红衣女子哪里是辛芸？分明就是刚才她在喜宴上才见过的，那个名叫翠娘的女子。

　　强忍下拔腿狂奔的冲动，作为这整件事情的旁观者，蓝珂莫名生出了浓浓的负罪感。她一边在心里给自己打着气，一边上前把此时早已没了挣扎，只随着夜风在树冠下飘飘摆摆的新娘抱了下来。

　　“翠娘，翠娘——”
　　蓝珂把她平放在地上，试着唤了几声，又想起她既是缺氧窒息的，或许可以试试心肺复苏？

　　无奈她只在影视剧里看过几次，真正实操起来完全不得要领。她把两手叠在她心口按压了半天，却见一个魂魄缓缓从躺在地上的躯壳中坐了起来，看见正在倒腾自己的躯体的蓝珂，还很茫然地愣住了。

　　“翠……翠娘？”蓝珂有些张口结舌地停下了自己徒劳的抢救动作。

　　随着她的呼唤，翠娘从怔楞中回过神来，似是忆起了前世今生所有的过往，神色瞬间已然不像个十六七岁初嫁的新娘，倒似历经人世坎坷，变得苍凉悲苦起来：“你是谁？我没见过你。”

　　“呵，你当然没见过她。那你再瞧瞧我呢？！”一道怨毒至极的声音蓦然炸响在耳畔。

　　蓝珂错愕之间，忽被一股力道搡至一旁，随即才察觉到，一股湿淋淋的水草腥气不知何时已布满了周遭的空气——正是前夜在鬼市里见到的那个淹死鬼来了。

　　翠娘踉跄起身，眼中已是一片了然之色：“果然害了世成的又是你，现在你满意了？！”

　　“哼！你害我成了孤魂野鬼，在阴间蹉跎几万年都不能得见天日，更不能入轮回之道，你知道我每一天都是怎么过来的？你不知道！哈哈哈……”

　　淹死鬼虚浮肿胀的面孔上现出无比癫狂的快意神色，咧嘴大笑时甚至露出了满嘴的腐臭淤泥：

　　“你马上就会知道！我经历过的所有痛苦，你很快就会千万倍地品尝到！上辈子你不知羞耻地在阳间卑贱地偷生，算你运气好，竟做了三十多年的寡妇。你真以为我会这样轻易就放过你？哈哈哈哈……没那么容易！这次你自尽而死，总算可以落入那枉死地狱，和我一样永不超生啦！哈哈哈哈……”

　　“我特意等在葛村附近，终于又让我亲眼见到，你这贱人又在我面前死了一次！你不知道我又多快活……”淹死鬼确认了翠娘已死，这时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奸诈阴毒的桀桀怪笑在寂静的夜空中一直传出去很远。

　　蓝珂从没见识过这般令人窒息的恨毒之意，先前被吓得不轻，听他诉说着她所无法理解的前仇旧恨，只讷讷地楞在一旁。这时见淹死鬼要离开，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追上去，冲着他的背影大声问道：

　　“你见到昨夜在鬼市想买你东西的那个红衣的狐妖没有？”

　　“她？”淹死鬼大约从前就是个商人，此时报了宿世的旧怨，心头正是畅快不已，听到有人问起生意上的事，很快便止步转身答道：

　　“那个红衣的女妖啊？她来也没用，有人出价比她痛快……”

　　蓝珂心头一跳，急急问道：“你手里那个五百年的狐妖，他现在怎么样了？”

　　“自然是价高者得，至于那狞鬼拿他的妖丹去做什么，我就管不着啦……”
　　这恶毒的淹死鬼似乎对于欣赏他人的痛苦别有一种兴趣，这时见蓝珂闻言面露忧愁之色，便有意地放缓了语速，慢悠悠地说道：

　　“寻常鬼魂若是得了那样的妖丹，少说可以抵得过一二百年地狱受刑之苦。至于那专爱吃人心脏的狞鬼……若吃了那颗妖丹，不单要胜过人心千百倍的滋味，而且吸收了其中的日月精华，今后的手段，定也能更进一步。”

　　蓝珂想起先前小狐狸说起过鬼和妖类的力量对比——当时在她的言语之中，对于妖类相较于鬼的绝对强大，分明有着一种非常理所当然的认定，以至于蓝珂都真的相信了，以为在这处奇异的世界里，妖对鬼是有着绝对的实力碾压的。哪知到了此时，却又听说还有这种全然相反的情况？

　　哎呀！小狐狸会不会也在鬼市里撞见那个狞鬼，被对方夺了妖丹吃掉？方才自己在那乱葬岗上呼喊半天，一直都不见鬼市出现，会不会是因为当时里面正在发生什麽糟糕的事？

　　淹死鬼瞧着蓝珂焦急心痛的模样，似乎对于蓝珂的反应感到十分满意，只略顿了顿，便掂量着字句，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若那狞鬼得了机缘，能多吃几颗上好的妖丹，那时他的能耐嘛……啧啧，便是遇着钟馗……”

　　一语未了，淹死鬼面上的得意之色忽然蓦地敛去，圆瞪一双肿泡小眼定定不知瞧着何处。蓝珂这时才恍惚听见地底深处，似有锁链之声哗哗作响，并且那声音来得极快，初听还在几百步开外，眨眼便似已不足一箭之地。而且蓝珂愕然发现，就在她这一念之间，面前的淹死鬼早已逃得不知去向了。

　　林中的翠娘这时惊呼一声，闪电般地就到了蓝珂身旁，扯着她的胳膊急速飞奔而逃。蓝珂有了上次躲避牛头马面的前科，此时对于拒捕之事似也变得一回生二回熟了，只稍一愣神，便很快就跟翠娘一起发足狂奔起来。

　　……
　　不知跑了多久，蓝珂忽然察觉到周遭的气息变得十分诡异。定睛望去，才见远处明明灭灭的，有一片飘飘摇摇的蓝绿色火苗，一团团的有光无焰，望之使人心底生寒，仿佛是来自幽冥深渊的召唤似的。

　　“别怕，你刚才好心来救我，我不会害你的。”身旁的翠娘仿佛察觉到了她的疑虑，一边继续奔逃，一边向她解释着：

　　“那是几十年前，□□高皇帝留下来的京观，我们躲进去混在其中，鬼差肯定找不出我们。”

　　“京观？”看起来翠娘对这片地方挺熟悉，蓝珂便不明所以地跟着，一头扎进了那一片荧荧微光笼罩中的诡异之地，并有样学样地趴伏在地不再动弹。

　　两个鬼差追过来，果然远远停在了火光燃烧的范围之外，探头探脑地来回转了两圈，又互相嘀咕了一阵子，显得颇感嫌恶似的。后来大约想起了葛村今晚还有另一名新死的鬼，二人便不再耽搁，一阵风似的去了。

　　见鬼差走了，蓝珂才松了一口气。低头去看硌着手掌心的东西——这一看之下，她立刻骇得把心都要呕出来了——自己的手中，竟扣着白骨森森的一个骷髅头！

　　“九阴白骨抓”，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想到了这个。

　　“不不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冒犯你的，对不起对不起……”蓝珂失手把那骷髅头甩飞，无意识地在衣裙上擦了几下手，才忽地察觉不妥，又上前强忍着心头不适，把刚才甩飞的头骨小心翼翼地摆正，双手胡乱在胸口合十拜了拜，不无埋怨地瞥了身旁的翠娘一眼，才飞也似的逃出了这片鬼火乱冒的地方——她确实是在看清那白骨的一瞬间，才明白过来这一大片诡异的火团竟然是鬼火，否则她真是宁愿被鬼差带回去发签投胎，也不想闯入这个与幽冥鬼府无异的地方来。

　　好歹地府是有规则秩序的，而外面这些孤魂野鬼扎堆的地方……大概因为先前去过的那处鬼市，还有在那儿遇见的恶毒的淹死鬼，以及那个吃人心的狞鬼，这些实在给她留下了很严重的心理阴影，真的不想再沾上这些凶残无序的鬼魂了。

　　“他们只是战败身死，无法返乡故而在此游荡不去……”翠娘追上来握住了蓝珂的衣袖，不安地小声解释着。

　　还好身后没有招惹上恶鬼追来。蓝珂惦记着今晚始终没有露面的小狐狸——她还欠自己一颗碧灵丹呢，不知她是不是遇上了那个狞鬼，会不会有什么危险？心与心的相互引力有时候真的很奇妙。说起来，自己跟眼前的翠娘才是同属人类的魂魄，而辛芸只是一只修成人形的狐狸罢了，可自己却没什么心情听翠娘絮絮叨叨的解释，只想快点儿确定辛芸到底有没有出事。

　　心里越想越没头绪，看看身旁的翠娘亦步亦趋跟着自己曲意讨好的样子，蓝珂很没脾气地长叹了一声，不想再听她讲惨烈的古战场，便胡乱起了个话头转移注意力：

　　“翠娘，你知道妖类炼化天地精华而成的丹药，对鬼有什么用吗？”

　　翠娘正处于惘然失措的情绪之中。因刚刚脱离了人间的束缚又避过了鬼差的追捕，这时天地茫茫，正不知前路何往，见蓝珂对自己有着几分善意，便隐隐把蓝珂当做了自己唯一的依凭，牵着她的衣袖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唯恐惹她不快丢下自己，那样自己就又成了孤苦无依的了。

　　“有用，鬼在阴间久不见天日，要从香火和阳间之人身上去吸取阳气的。那些做了恶事在地府受刑的，年头长了，没人供奉的话，是很难熬的……”

　　说到这里，翠娘似乎想见了自己去地府后将要受到的刑罚，吓得浑身哆嗦起来。

　　蓝珂却听得不明不白，继续追问道：“那妖类所练的丹药又有何用？可以代替活人的阳气吗？”

　　一阵夜风簌簌吹过，翠娘摇手示意蓝珂噤声，侧耳细听了一阵才放下心来，“妖物所练的丹药，都是为了自身渡劫预备的，不光有百十年的日月精华在里面，还凝聚着天地万物的灵气。吃它，可比去吸活人的阳气要好多了。”

　　翠娘顿了顿，见蓝珂仍是不甚了然的模样，又试探着继续说道：“吸人阳气，是要损阴德的。这个……你知道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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